打印

图文:“奥运缶”是湖北丧礼乐器?

《缶阵之否》一文的补充

作者:徐则文

  二○○八年,北京的奥运会开幕式展现了两千零八名演员击缶而歌的盛大场面,当我听到电视转播说明“缶阵”时,就产生疑问,自己问自己:“哪里有过方形的缶?”“哪里有过蒙皮的缶?”“哪里有过迎客的缶?”
  过不多天,读《南方周末》(八月十四日)《张艺谋解密开幕式》一文,恍然大悟,所谓“缶阵”乃是张氏团队“创意”之作,是最新产品,是摆样子,露一手罢了。
  现在,读《读书》二○○八年十期王纪潮先生的文章《缶阵之否》,认为王先生写得有根有据,清清楚楚,很好很好。认为这样的“订正”是很及时的,也是完全必要的。
  王文提到北京学者章立凡先生的“批评”没有被重视,我也没有机会拜读,真是憾事。
  这里,请允我嗦几句:
   (一)“缶”,古作(音同),从字形上就知道它是陶土烧制而成的瓦器。各种字典上都说是小口大腹,用以盛酒浆的容器。最好的说明是李商隐《行次西郊作》诗中一句:“浊酒盈瓦缶。”
  (二)因为是盛酒用的,所以饭饱酒酣之余,正如王先生所说:“率性而为”,拿缶当乐器使用了。《汉书·杨恽传》上说:“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乌乌。”
  拊缶而歌,不是“雅乐”,也就是说不是标准音乐。在朝会宴享的正式场面上是看不见的。
  (三)陶制的缶,很早就有了。用作乐器,最早见于《吕氏春秋·古乐》的记载:“帝尧立,乃命质为乐,质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歌,乃以麋置缶而鼓之,乃拊石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百兽。瞽叟乃拌五弦之瑟,作以为十五弦之瑟,命之曰《大章》,以祭上帝。”
  《大章》是尧部族的图腾乐舞,缶是伴奏乐器,不是主乐。“百兽起舞”是古人夸大之辞,不可引为经典。
  (四)“缶乐”在秦以前用于祭祀神灵,不用于迎宾。
  《礼记·乐记》引《诗经》云:“肃雍和鸣,先祖是明。”
  《史记·乐书》云:“夫上古明王举乐者,非以娱心自乐,快意恣欲,将欲为治也。”
  《周易·豫·象》云:“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
  史书告诉我们,古乐不是为了人自己的娱乐,而是感召祖考,和悦神灵,所以不适用于体育盛会。
  (五)《张艺谋解密开幕式》长文中,讲了团队人马对打击乐器“缶”,该怎么打,该怎么击,都下了功夫,收到成效。可事实上,古乐“缶”是不打不击的,而是用手掌抚,用手指叩的。更重要的是:“缶”不论是瓦是青铜,只要蒙上“皮”,就不是“缶”。八音有别,岂可混同?
  (六)作为乐器的“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因,慢慢地演变成礼仪上用的祭器了!不但改变了制作原料,也改变了功能性质,失去了“乐”的作用。据猜测,是周末,礼与乐分家,歌与舞独立,新石器时代的产品随着社会的进步,就慢慢地变成青铜器时代的产品,体态模型都变了。
  《辞海》语词分册(下)2023页上的图是“青铜缶”,不是“”。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上说:“公元前二七九年,秦昭襄王与赵惠文王会于渑池。秦王请赵王弹瑟,蔺相如乃请秦王‘击缶’,秦王不悦,但最后还是勉强地一击了事,那时用的是瓦缶。”
  李斯《谏逐客书》上说:“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
  这段文章充分说明,就是在秦政之初,击缶已经不吃香了,缶乐已在淘汰消失之中。
  (七)在三百零五篇的《诗经》中,写到“缶乐”的只有《陈风·宛丘》一篇。这说明在周朝中叶,缶乐还有存在,可它不用于“迎客”之时。《宛丘》有三段:第一段讲跳舞,第二段讲击鼓,第三段讲击缶。鼓在先,缶在后。鼓声迎客,缶声节歌止乐,要送客上路了。(《说文解字》有注:“瓦缶,秦人鼓之以节歌。”)所以《诗》云:“坎其击缶,宛丘之道。”
  这样看来,“击缶”是不适用于开幕式的。这样看来,“缶阵”不就是“缶乐”之否吗?
  综上所述,我认为:“击缶”并不是大国风范,也不宜于作为优秀文化介绍给外国朋友,更何况用的是“假缶”。
  王先生很厚道,最后评说:“这是误读。”
  如果我们能细读《解密》全文,或许你会发现,王先生所说的第三种“假设”比“第二种假使”更为恰当。
  历史文化不是电影技术。濡化(enculturation)不是我们追求的。真实的幻觉(illusion of reality)也不是我们希望的。而“作伪”却是文化的污蔑,艺术的悲哀。


《读书》2009年第2期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