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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狼奶”的社会学想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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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狼奶”的社会学想象(上)

关于“狼奶”的社会学想象(上)

2008年岁末我对2009的新年祝愿是“珍爱生命,远离狼奶”。很快就有朋友问及“狼奶”何指?思忖一番觉得这个问题还真是很难一言以蔽之,因为它关涉我们整个社会如何理解和思考世界、如何记忆和传承历史与知识、如何培育下一代新公民等意识形态领域(按照革命传统应叫作“思想文化战线”)的重大问题。故此关于“狼奶”还是颇为应该花费时间和笔墨去搞清楚的。
“狼奶”一词的来龙去脉,难以考证明确。有人举例说见于刚打倒“四人帮”时,在报上看到一些老干部撰文,将文革中的红卫兵认定为“喝狼奶长大的一代”(范海辛“论狼奶”http://www.chinaelections.org/NewsInfo.asp?NewsID=123379)。
较为近期的讨论始于关于历史教科书事件:2002年历史学家袁伟时教授撰写《现代化与中国的历史教科书问题》(《东方文化》2002年第6期)一文,痛切地指出:20世纪70年代末,在经历了反右派、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三大灾难后,人们沉痛地发觉,这些灾难的根源之一是:我们是吃狼奶长大的”。20多年过去了,偶然翻阅一下我们的中学历史教科书,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我们的青少年还在继续吃狼奶!就此袁伟时认为,现在是正视我们自己的历史教科书问题的时候了。我们有责任将历史真实告诉我们的青少年,让他们永志不忘。这是帮助他们成为现代公民的必由之路。袁文在2006年初的《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发表后,旋即导致“冰点”风波暴发,足见“狼奶”一事着实具有的生死攸关的重要性。
同年,还是有关历史教科书,学者朱学勤就上海新版历史教科书表达肯定意见,指出:与原来的全国统编教材相比,那是不可同日而语,是很大的进步。具体表现为:首先是在体系上,用文明史来代替阶级斗争史,用社会生活的变化来代替王朝体系的演变,用文明来代替暴力,用千百万普通人生活的演变来代替少数帝王将相的历史,这是非常大的进步。朱学勤还特别指出:读这套历史书长大的小孩,我认为那真是喝人奶、不是喝“狼奶”长大了。( 南都周刊朱学勤访谈http://www.webo.com.cn/webo/html/2006-10-16/content_261229.html)朱学勤的谈话再一次引发网络上关于“狼奶史观”的激烈争辩。

何为“狼奶”?
以“狼奶”表示某种意识形态内容与形式或许不一定全面、准确,但却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和概要性,它突出了作为意识形态的培养、教育功能和潜移默化但却影响至深甚至可以全面完成人的社会化过程的作用。一个人通过教育获取的知识、记忆的历史、习得的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当然塑造其基本人格,这一过程比俗话说的“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学跳神”的表面环境还要内在和深入。当然这一教育形式就不限于教科书和学校教育了,它还可以是历史、文学、艺术、文件、政治宣传和仪式等诸多方式。
举例来说,一个人们读了信了达半个世纪之久的著名作品《半夜鸡叫》可以作为“狼奶”的典型例证。最近,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了由大名鼎鼎的中国“四大地主”(另外三个典型是黄世仁、南霸天、刘文彩)之一的周扒皮之曾外孙孟令骞所撰作品《半夜鸡不叫》,全面分析并揭露了这一自上世纪50年代开始、让起码两代人耳熟能详、发行量达至500万册、全球阅读并选进了中国的小学课本、还被编成了动画片、成为阶级教育典型教材的出自《高玉宝》一书的《半夜鸡叫》故事,是假的。“半夜鸡叫”是编造的;《高玉宝》这本书的作者可以说也是假的。因为它的真实作者另有其人。孟令骞不甘于阶级斗争思维下可怕的政治帽子带给家族的屈辱,要为自己的先人“翻案”,而他所理解的“翻案”就是还原事实,因为“没有什么比事实更重要”。他花费5年时间,实地走访调查,采访当事人,用心血写成家族史《半夜鸡不叫》,还原了历史和人物的真相:
周春富,辽南农村的这个勤俭吝啬到极致的小富户,既不是为富不仁作恶多端的地主恶霸,也不是在传统农村占有积极影响的乡绅,他只是在新旧政权交替的土地革命运动中不幸死于激进的批斗之中的小人物,后来因文盲作家的一部自传体小说,而一夜之间暴得大名,成为中国人家喻户晓的“地主”代表。这个在意识形态的层层油彩中成为特殊年代阶级教育的反面典型,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各种因素、要件集纳在一起“凑合”而成的产品。
从《半夜鸡叫》到《半夜鸡不叫》,至少可以让我们有三个方面的思索:
根据常识,鸡在半夜里不会叫,这是所有在中国农村居住过的人都知道的。
基于现实,地主钻鸡窝叫长工早起干活简直匪夷所思:鸡窝那么脏,半夜起来又那么辛苦,黑了心的地主干嘛不直接把长工打起来下地?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弯子?
设想一下,黑灯瞎火地下地干活,不怕把庄稼苗锄错了吗?
对这个讲述了半个世纪之久的故事,人们并没有去想一想是不是合乎逻辑,并没有追问一下其真伪虚实。其实,这正是“狼奶”灌输产生的效果。简而言之,我以为,以欺骗方式制造的、以强制方式推行的、以灌输方式传播的全部统治意识形态都是狼奶”。其具体表现形式可以是历史、文学、艺术、教科书、文件、宣传、政治仪式(如开大会、标语、口号、语录,阿里郎什么的)。其突出特点一是不顾事实,二是违背常识;有鉴于此,以现实为基础,用常识来思考,我们其实是可以识别和拒绝狼奶的。

凶残——狼奶的本质特点
狼奶含有凶残、嗜血、横暴而又狡诈的毒素,因而久喝“狼奶”会具有狼性(其实是人性之恶)。表现在人类社会中,“狼奶”所培育的首先是仇恨。仇恨这种情愫泯灭人类的共同价值和理性,丧失所有的爱心、怜悯、慈悲和正义感,将所有对手视作死敌,将阶级斗争和暴力革命视为“其乐无穷”的事;权势需要时甚至可以将同志同伴至于死地。
仇恨所导致的行为一定是暴力;过度的残忍,不必要地使用暴力,必将对方至之死地而后快。这种暴力可以说是人类所特有的,因为动物的杀戮是为了生存和繁衍,只有人类会以杀戮动物甚或同类为目的,因嗜血而产生快感。
仇恨和暴力至上当然不会懂得Living and Let living的道理,因而决不懂得沟通、协商、妥协和让步,不会博弈;也决不会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而会只强调你死我活,把暴力斗争推演到极致。希特勒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政策,斯大林的大清洗,红色高棉的大屠杀和我们知道的种种极端暴力均属此类。
就此而言,老干部把文革中的红卫兵称作“喝狼奶长大的一代”是有道理的,他们将上述凶残特性发挥到极端。他们崇拜强权统治,酷爱阶级斗争,要打倒和铲除几乎所有人类文明成果和真善美的东西,甚至可以下手打死自己的老师、同学,与父母家人划清界线……。当然,这些凶残和暴力的源头并不在这些“喝狼奶”的红卫兵,而在于“狼奶”和狼奶的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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