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甘肃日报 | 发布日期:2012-01-30
中国人熟悉的“龙王”形象,是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将传统中国龙与印度神话中的那迦(人首蛇身)相融合的产物。虽然贵为统御江河湖海的神灵,龙王却要忍受无法解脱成佛的煎熬,全无上古巨龙的自由与神力。
西方将龙视为中国的国家形象,与清朝皇家建筑中遍地可见的龙雕,以及晚清一度使用龙旗作为国旗不无关系。故宫、北海、颐和园等名胜古迹上的龙,是了解中国龙文化时不可缺少的艺术珍品。
西方龙传说的另一个来源是古代凯尔特文化,诸如巨龙飞舞、法师作法、骑士驰骋等“典型场景”大多出自凯尔特的神话传说。身为凯尔特人后裔的威尔士,更是把龙的形象印在了国旗之上,这也是当今世界上最古老的国旗。
现代奇幻中的西方龙仍时常以“财宝守护者”的传统形象出现,不过被赋予了更多中立甚至正面的感情色彩,至少像人类这样的生灵需要尊敬它们。
今年是农历龙年。作为十二生肖中最尊贵者,各种以“龙”讨彩头的商品赢来了社会上下的追捧。以“龙的传人”自居的现代中国人,对龙的喜爱溢于言表,也对吉祥灵动的中国龙与魔怪般的西方龙共享一个名字而心有不忿。
其实,如果将“龙”的内涵稍稍拓宽,就会发现龙文化是世界许多民族共有的。本文为您讲述中国龙与西方龙在各自文化中的发展历程。
中国龙起源于自然雨水崇拜
关于中国“龙图腾”的起源,有蛇、鳄鱼、闪电、彩虹等多种解释,但实际上很可能是我们的祖先对各种自然力崇拜进行“模糊集合”,在想象中逐渐创造形成了一种掌管雨水的“神物”。
古代中国社会以农为本,雨水在人们生产生活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雨水适度,牧草丰茂,谷物有成;雨水缺乏,叶草干枯,百谷旱绝;雨水过量,人畜受淹,农田泡汤。变化多端的云团,雄奇震撼的雷电,色彩瑰奇的虹霓,神秘莫测的江河湖泊和水生动物,都足以令古人叹服畏惧,乃至猜想出一个“神物”在主管这一切,总领这一切,支配这一切,排演这一切。这个“神物”必然能量巨大,能上能下,善于变化,天上可飞水中可藏,集合了种种“水物”的特性,又和雨水有着特别密切的关系。
从8000年前新石器时代的玉猪龙、龙形堆塑、彩陶龙纹,历经商周春秋战国时期长足发展,到秦汉时基本构成了龙之传说的框架、要素、样式。
上古传说中,轩辕黄帝乘龙升天,亦有神仙驭龙、君王豢龙甚至食龙的传说记载。由此可见,秦汉之前的龙虽被视为灵兽、神兽,但地位并非特别尊贵。
皇家专用平民无缘的中国龙
秦汉以后,中国龙的形象基本定格为“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口旁有须冉,颌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善变化能兴云雨”的神兽。龙一般居于深渊或大海中,不食人间烟火,如果环境不清幽,则腾空而去。
现代中国人常以“龙的传人”自居并自豪着,然而这最早也就是20世纪推翻帝制之后才有的说法。在封建王朝时代,只有皇帝天子及其家族才能与龙联系在一起,只有皇子皇孙才配称为“龙的传人”。龙,在古代中国是皇权的象征,实质上是中国封建极权的象征。
春秋时代的“叶公好龙”,尚敢在自家屋里雕梁画栋绘上龙的形象。然而年代再往后些,普通百姓甚至官员权贵谁要是胆敢在自己的衣袍上绣一条龙,估计就离满门抄斩的横祸不远了。秦始皇就被称为“祖龙”,此后的皇帝都是“真龙天子”,坐龙廷,乘龙辇,睡龙床,着龙屐,步龙道——凡是与皇帝有关的一切,都雕画上了龙图腾。而非皇族的朝廷命官,哪怕功高盖世,官袍之上也只能绣个“似龙而非龙”的东西——蟒。
在帝制废除以前,无论是在四书五经、十三经、二十四史里,还是在民间传说中,中国古人都从未有过“龙的传人”的观念,帝王也不会允许平民随便“攀龙附凤”。
司云布雨 沟通天地的中国龙
中国龙的神性可以用喜水、好飞、通天、善变、灵异、征瑞、兆祸、示威来概略,其中“喜水”位居第一,善变、灵异等特性都是与水和雨变化无穷、难以捉摸的性质衍生而来。中国龙文化中,龙的一项主要功能就是司水布雨。
龙何以被当作司云布雨的神灵?这与龙的摹写原型有密切的联系,也与远古的农业经济息息相关。龙的形象由多种动物组合而成,其中鱼、鳄、鲵、蛇等都是水生动物;某些与龙的起源有关的自然现象,如云、虹、闪电等,也与水或雨有密切的联系。这样,龙很容易被远古的先民想象为一种下可潜于渊、上可腾于天、行有从云雷电、可影响川泽云雨的神兽。《易经》中就认为云从龙,风从虎。
龙的司水与布雨形象的鲜明,又与祈雨巫术的发展有关。中国是世界上最早进入农耕文明的国家,在远古生产力十分落后的情况下,天气的阴晴旱涝、雨雪冰霜都对农业生产有着决定性的影响,而农业收成的好坏,又直接关系到先民们的命运,所以祈雨就成了最重要的巫术。而龙在巫术仪式中起初是沟通神与人的工具,后来逐渐成为掌管雨水的神灵本身。建立“龙王庙”以祈雨或是保佑江河湖海少起风浪,就是源自这一传统。
中国龙在民族复兴中“现代化”
封建时代,中国龙只是皇室尊荣和神秘的象征;对于民间的草根阶层而言,龙以神的姿态俯视众生,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自然伟力的人格化。19世纪西方入侵者对中国文化的偏见、鄙视更将中国龙与基督教中邪恶的西方龙糅合在一起,成为野蛮落后乃至“黄祸”的象征。
然而伴随着帝制推翻和在百年屈辱中崛起的民族自尊,龙再度进化为代表着中华民族复兴渴望的图腾。龙和中华民族的身份认同能够深入人心地联系在一起,虽然与传统文化颇有渊源,却更应被视为龙在近百年间的一次“现代转型”。
龙,以其无所不在无所不至的包容力,即使潜伏却又不失庞大的伟力,为现代中国人的自尊自强提供了一个恰如其分的象征物。代表帝王威严的龙已在中华民族被威胁、被屠戮的近代史中与封建帝制一起成为过去时,却又在中华文化对霸权的抵抗中浴火重生,成为一条自信、强大却又爱好和平的新龙。
西方龙的“邪恶”源自两河文明
埃及和希腊神话中的一些怪物,在近代欧洲人笔下被说成是“龙”,但描述却是身体长而弯曲、有剧毒,而未提到飞行和喷火的能力,更接近大毒蛇的形象。如希腊神话中看守金苹果园的“巨龙”便是如此。这些怪物的形象尽管并不优美,也不受崇拜,但也不是被恐惧和憎恶的恶灵。甚至欧洲中世纪以来一般绘成人型、被视为天使中最高等级的炽天使,其最初形象很可能也是大蟒,其形态、地位与中国龙颇为相近。
英语中的“Dragon”其实是个诞生较晚的概念,在犹太教和基督教中的邪恶地位也与更古老的西亚神话密不可分。如巴比伦神话中的提阿玛特、赫梯神话中的伊路扬卡什,都是形如巨蛇、力大无穷、与主神为敌的恶神。深受两河文明影响的犹太人也将这种观念传承下去。《圣经》中魔鬼撒旦化身为七头十角的巨大红龙,欧洲各国传说中残害人畜的恶龙,其根源就在于两河文化中的龙形生物站在了神的对立面,最终也难逃被神灵、被勇士斩杀的命运。
令人胆寒敬畏的西方龙
由于杂糅自不同民族、不同时期的神话传说,近代以前西方龙传说的歧义度也相当大。不过有一点是相似的,就是在龙和人相处的过程中,大都是以极不友善的状况开始的。
大约在公元2世纪,西方龙的形象基本定格为有剧毒、能喷火、长着蝙蝠状巨大翅膀、腆着大肚子,怪模怪样而且贪财、狡诈、残暴的怪物。它们被描述为喜欢居住在巨大的洞穴、火山口以及湖泊或海洋中,常以人或牲畜为食,喜欢呆在储藏金银和宝藏的地方,如果有人侵犯了它,就会进行疯狂的报复。
然而西方龙虽然残暴邪恶,却并非中国某些文章所认为的那样,只是凶猛无谋的野兽。西方龙不仅是人类的对手,同时也是具有某种神性(或称魔性)的存在,在许多传说中与中国龙一样具有漫长的生命周期、高于人类的智慧,以及可以变化为人型等各种魔法能力,其力量之强大甚至不在东方龙之下。
实际上,尽管基督教信仰将西方龙打上了深深的反派烙印,但对于这类拥有异常可怕力量的生物,尚武的古代欧洲人对西方龙的真实心态恐怕还是敬畏多于憎恶的。在中世纪和近代,欧洲以龙为家徽的贵族数不胜数,早期的火枪、火炮也不乏以龙或龙形怪兽命名者。
深居简出 惜财如命的西方龙
西方龙不仅以强大的物理攻击和魔法力量出名,更时常被描绘成居于山洞、喜好财宝且吝啬小气的“守财奴”。
尽管西方龙的目标和理想因种类不同而不同,但它们都是贪婪的。它们喜欢储藏财富,尽可能地收集成堆的钱币、宝石和魔法物品。对龙来说,财宝是多多益善,而且只是收集却不愿意消费,甚至被盗走一小件珠宝都会让龙大发雷霆。
龙对财宝的喜爱可以说到了“恋财癖”的病态程度,它们为了看守财宝而不愿意离开巢穴,仅仅是在巡逻领地和找食物时才不情愿地离开。龙用财宝做床,堆成堆使之与自己的身体曲线吻合。当它们长到非常老的年龄阶段时,上百的宝石和钱币已嵌在它们的表皮。从这个角度说,西方神话中那些志在屠龙的勇士们似乎也有点“动机不纯”。
英国作家托尔金在创作《魔戒》之前的成名作《霍比特人》中,就描述了一条贪婪的巨龙“斯矛革”,“从它的利齿和鼻孔中冒出一缕缕的黑烟,在它的四肢和尾巴之下以及整个洞穴之中,全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
西方龙在现代奇幻中“升级”
相比之下,西方龙的“转型”远没有中国龙那么沉重而痛苦,而是在人文主义、工业革命和大众文化这现代化三部曲当中逐步获得了解放,不再被仇视怪力乱神的宗教传统所扭曲、矮化,而是在大众文化的产物——奇幻文学中进化为更加优美高贵的形象,赢得了现代西方人(尤其是宅民)的喜爱。
在被誉为奇幻先驱的托尔金《霍比特人》《魔戒》和《精灵宝钻》中,龙尚且是助纣为虐的恶兽。然而在后来的奇幻文学和游戏中,龙就不一定都是邪恶和外强中干的了,人与龙的关系也不像中世纪传说里那么紧张。即便有人类勇士打算“屠龙”,也不是古代英雄那样只需耍耍计谋、玩玩精神胜利法就能如愿的。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文化融合,现代欧美奇幻中的西方龙往往拥有中国龙的威严与灵性,中国的奇幻爱好者也接受了西方龙的概念,乃至认可将“龙”作为“Dragon”的中文译法。
无论中国龙还是西方龙,都是源自古人对自然力的敬畏、崇拜而创造的虚拟生物,并在各自所属文化的演变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即便在21世纪,龙依然代表着人们对仙境、对魔法的想象,依然充满魅力,令人向往。盲目以中国龙自豪而轻视他国历史文化,或是认为西方龙邪恶而试图自我阉割中华的龙图腾,都是不足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