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网 > 文娱 > 书评周刊 > 正文
我其实并没有在旅行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8-10-18 3:03:28 · 来源: 新京报
本报独家邮件专访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勒·克莱齐奥
勒·克莱齐奥
(1940-)是20世纪后半期法国新寓言派代表作家之一。1994年,法国读者调查中,克莱齐奥成为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家,与莫迪亚诺、佩雷克并称为“法兰西三星”。代表作有《诉讼笔录》、《寻金者》、《罗德里格岛游记》等。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供图/CFP Jessica Gow
我其实并没有在旅行
一周之前,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将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理由是“他的写作开拓了新的文学领域,充满了诗意的历险和对感观狂热的探索,他探寻了潜伏在主流文明中及超越主流文明之上的人性”。和前几年的获奖者不同,中国读者对于勒·克莱齐奥并不陌生,他已经有7本书翻译成中文出版,也因为如此,中国读者对勒·克莱齐奥的获奖表现出更大的热情。为此,本报在南京大学研究生院副院长许钧的帮助下,独家邮件专访勒·克莱齐奥,邀请他向中国读者发表感言。
我们应该好好了解逝去的文明
新京报:恭喜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你对自己的获奖感到意外吗?诺贝尔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克莱齐奥:获得诺贝尔奖对我是个非常大的惊喜。诺贝尔奖是很国际化的奖项,获奖就意味着世界各地更多的读者来阅读我的书。
新京报:从你23岁发表《诉讼笔录》开始,一直到现在你发表了近30部作品,是否有一条主线贯穿了你所有的作品?
克莱齐奥:如果要回答你,我也许应该首先试着回答“我是谁”这个简单问题?
新京报:你写了很多的文化差异,当你在写“失落的文明”时,你有着超越现世主导文化的视野和很强的预见性。你是否认为当今世界文明存在着危机?
克莱齐奥:这个危机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而且是与人类存在有关的:我们生活在过度地赢利,过度地占有中,与此同时,我们还在不断地滥用自然之美。我们只有好好地去了解逝去的文明,才可能有机会拥有未来。
新京报:你几乎每本书写的都是一段“新的旅程”。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写?你自己是想寻找某个答案吗?
克莱齐奥:我其实并没有在旅行,应该说,我是和我的家人在不同的环境中安居下来,学习生存。
今天不可能继续尽责的文学
新京报:我们在你的作品中看到了很多萨特和加缪的影子,事实上,你的这次获奖被一些媒体称为“重回萨特黄金时代”。你认为你能代表法国文学吗?
克莱齐奥:萨特和加缪很自然地对我的写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尤其是萨特的《死无葬身之地》这出戏剧。而今天,要继续那些尽责的文学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我们知道,作家是一个社会的见证者,而非表演者,比如诗人纪·哈·纪伯伦和泰戈尔,再现代一些的作家比如塞林格和亨利·罗思。
新京报:上世纪70年代之后,你从实验性转入了更可读的写法,同时,你开始探索新的文化。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克莱齐奥:我当时遭受了一场身份危机,我不得不去寻找新的出路。
新京报:你作品中的主人公总是不是孩子就是年轻人。这是不是因为你想表达你对人类社会“文化教育”的厌恶。你是否认为现有的知识阻碍了人类创新?
克莱齐奥: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写了一些事件、场景,而目睹了这些事,居住在这些场景中的恰好是最真诚,最热情的见证者,即,孩子,或非常年轻的人。
新京报:听说你从七岁起就开始写作,这真令人惊讶。你的家庭给你后来的写作生涯留下了什么遗产?
克莱齐奥:对书的热爱。
我非常热爱小说家老舍
新京报:你中文译本的翻译者许钧曾称你是“孤独的旅行者”,你如何看待你的“根”、身份,以及旅行对你的意义?
克莱齐奥:如我上面所说,我并非在旅行,我只是在体验各种不同的环境,那些对于我都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新京报:一些诺贝尔获奖者的作品在获奖后变得非常热门。你是否也希望你的书能够进入畅销书排行榜?
克莱齐奥:为什么不呢?
新京报:在中国,只有7本你的书翻译过来,你对在中国引入、翻译你的作品有何要求或希望?
克莱齐奥:当然。中国读者能够阅读我的书,这是我非常大的荣幸,也是极其重要的。
新京报:你今年年初在中国时,曾说中国文学、戏剧和艺术很大地影响了你。能具体说说这种影响吗?
克莱齐奥:我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一名中国专家,但我非常地喜欢中国古典文艺,尤其是小说和戏曲。我同样也喜爱中国当代文学,我非常热爱小说家老舍。
新京报:你今年出版的一本新书得到了很大的好评,你能简单介绍一下这部新作吗?
克莱齐奥:我希望在作品中表现出一位生活在二战前夕的年轻妇女的情感,而我为此受启发最大的是我自己母亲的回忆。
(采写:本报记者金煜,感谢南京大学研究生院副院长许钧对本次采访的支持)
【阅读志】
一个人的流浪、信念和永恒
我的翻译生涯是从勒·克莱齐奥开始的。他为我奠定了一种翻译的方式:无条件地走近一个人,为他的文字力量所俘获,用一种别样的方式把自己的文字交付给他———并且,这个交付的过程需要相当的努力。而对于我来说,交付出自己的文字,也许就是交付出了人生的大半。
克莱齐奥是一个真正的流浪者。不知道为什么,流浪对我来说,仿佛首先是在语言世界的流浪。在二十世纪,我们开始拥有越来越多能够在两种语言世界穿梭来去的伟大作家:黑塞、纳博科夫、贝克特…还有我们即将谈到的昆德拉。克莱齐奥不是被迫流浪,他本身就在双语的环境里长大:母亲是英国人,父亲是法国人,而且都来自于莫里斯岛。克莱齐奥自小就受到多种文化的影响,童年时代的大部分时光他是在尼斯的后方,在德国占领军和纳粹的阴影下度过的———我们当然会联想到《流浪的星星》里那个美丽而残忍的夏天。
应该说,是从他开始,我能够相信,也许出走、离开、流浪是回家的一种方式,至少,在出走、离开和流浪的背后,藏着回家的愿望。克莱齐奥的好,是他在流浪的过程中真的发现了自己的家,并且用文字一砖一瓦地搭建起了这个家。哪怕他很清楚,这个搭建起来的家很有乌托邦的意味。
他成了少数的,能够回到“自己家”的人。
克莱齐奥进入中年之后,趋向于一种肯定的写作。肯定的写作所要求的,是信念。克莱齐奥在一次访谈中曾经谈起,现代文学是绝望的文学,是一点点把我们曾经相信的东西毁灭掉的文学。现实的世界坍塌了,可是文字的世界并不能用来替代现实的世界,因为它也是不完整,不完美的,因为它在描述现实世界这座废墟时,自己本身竟也几乎成了一座废墟。不能够听凭这个世界这样坍塌下去,我们应当做点什么,这是克莱齐奥在日臻成熟之后所体会到的作家的使命感。
随着主题的转向,克莱齐奥的文字也显得更加美丽、流畅和辗转,充分显示了标准法语的魅力。他的句子开始变长,笔下世界的色彩更为艳丽。
《流浪的星星》一开篇,是这样一段战争前的幸福:
在夏日的灼热里,在这碧蓝的天空下,她感到有那样一种幸福,那样一种盈溢了全身,简直———叫人有点害怕的幸福。她尤其喜欢村庄上方那一片绿草萋萋的山坡,斜斜地伸往天际。
碧蓝的天空,耀眼的阳光,浓密的绿色草地———我们在这样的语言里的确能够感受到,原本我们有一个纯净而美丽的世界,在我们不懂得仇恨,不懂得利益,不能够感受到物质世界的存在之时。
摘编自袁筱一《文字·传奇》,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