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读书报 日期： 2009年4月8日
关乎全局的文化战略命题
■冷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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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谈到，可称得上时代思潮者，如汉之经学、隋唐之佛学、宋明之理学、清之考证学，其发展无不经历启蒙、全盛、分蜕和衰落四个阶段。以此标准来审视中国现代学术，发展仅百余年，其规模形制均处在“伟大的未完成”状态之中。西学的涌入给国人带来了全新的视野、方法和价值标准，造成了中华文明史千年未有之变局，这既为现代学术的产生提供了契机，也在冲击涤荡中拷问着中华固有文明的生命力度与韧性。这一过程方兴未艾。
回顾百年学术历程，严复、梁启超、王国维、吴梅、胡适、鲁迅、周作人、陈垣、陈寅恪、傅斯年、顾颉刚、钱穆、俞平伯、闻一多、朱自清、朱光潜、冯友兰、宗白华、郭沫若、吴宓、钱锺书、季羡林等，以其在各自研究领域中的卓越成就，确立了中国现代学术的基本格局。他们对中西学术方法异同的体察、触摸理解研究对象的方式，给后世学者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经验。杨义的《现代学术方法通论》（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一书细究各家治学理念，以“了解之同情”论其短长，涉足哲学、史学、文学、民族学、文字学诸多领域以求贯通，其着眼点不在现代学术建立的荣誉权的分配，而在集几代中国学人之功、合诸多学科门类之力，为现代中国学术建立原创性的理论范式和话语体系。《通论》的出现，体现了作者的学术功力、魄力，也展现了当代中国学人“在路上”的历史使命意识，它所呼唤的是现代学术全盛期的到来。
“以学术史材料作方法论文章”正是本书的旨趣所在。作者拒绝将前辈学者们的成就视作僵硬的纪念碑式的存在，而是如实地将其还原成一个鲜活的“思想的过程”，从中萃取“过程的思想”，将其作为建立中国现代学术的“方法之方法”。在具体操作中，诚如作者所言，是“以‘横断学科’的方式，在学术成就最丰厚的一些典型事例上切取特定的横剖面或纵剖面，考察其间带着生命热气的学理轨迹和方法论脉络”，进而分类贯通，形成具有普遍意义的价值通则。
在本书的总论中，作者将构筑中国现代学术方法体系概括为“双构四点一基础”——以世界视野和文化还原为现代学术的基本构架，立足中国文化本原（立足点），参与世界文化深层对话（着眼点），推进学理原创（关键点），建立博大精深、且开放创新的现代中国的学术体制（归宿点）。赋予这一体系生命活力的关键则在融会贯通之道。所谓贯通，在作者看来，既要在不同名家的同类著作中求“通”，亦要在不同的学科和学科分支之间求“通”；更进一步则是集合具体方法而求“通”，从对一般方法论的探究进入更深层次的哲学审思。本书作者以独立的现代小说史研究起步，进而拓展到古典文学、中国诗学领域，近年则从文化学、民族学、地理学、图志学等多角度入手，致力于重绘中国文学地图的浩大工程。《通论》所阐释的现代学术方法，既是作者钩稽整理前辈学者成果之所得，亦是其治学进程中的切身体验与感触。“现代中国学术的深刻矛盾，存在于第一流的丰厚而独特的资源和尚未形成第一流的具有世界影响的现代学理体系之间”，以往学者从总体上而言，长于史证、考辨，对整体性的学理体系关注较少。回顾百年中国现代学术，如入宝山，而作者的目光则在找寻将其系在一起的“钱串”。纲举目张，这个“纲”在感悟、在会通。
全书的主体由五部分组成，第一二章“现代世界视野”和“文化还原”即前面提到的建立中国现代学术方法体系的“双构”，最后一章“话语建构”则在探讨与世界学术进行对话的媒介。中间两章论感悟思维、论会通效应尤为精彩，这是中国现代学术的灵魂，也是作者尤为着力之处。钱锺书所言“学问之道，非悟不进”，又说“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感悟会通之道正是基于东方人特有的整体性、混沌性思维和极具穿透力的悟性体验之间的辩证统一。即以感悟一章论，作者对这一思维形态在历代典籍中的表述进行了竭泽而渔式的梳理归纳，仔细辨析了感悟思维与中国原生智慧和外来佛教之间的关系，探讨了它如何进入士人生活和艺术领域，成为中国诗学的关键词；进而侵入理学家的讲义，弥散于传统文化每一个角落，使得人们面对整个文化体时充溢着道器、体用、博专……之类复杂的感受。体悟用心即得，妙处却难以言说。近代以来，感悟渐次沉淀为中国知识者的文化本能。前辈大师们一面引入西方的火种，以求中国学术获得凤凰涅槃式的重生，一面却心系感悟之妙。诸多影响深远的文化命题正是在两者的交通磨砺中产生。作者实际以一种独特的方式重新结构了历史叙述，从容地倘徉于“四库之学”与“四野之学”之间，俯仰所得，皆有启发。
一时代有一时代之主题，一时代有一时代之学术。《通论》所提出的问题，值得每一位当代中国学人进行深入思考。中国现代学术经过百年震荡后，如何整合几代学人的经验，形成自己具有特色的研究范式和话语体系，以在世界学术的平等对话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这是关乎全局的文化战略命题。《通论》是一个开端，它预示着现代中国学术全盛期的到来。
《现代中国学术方法通论》，杨义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1月出版，45.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