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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谦:“击缶而歌”?“击鼓而歌”?

刘德谦:“击缶而歌”?“击鼓而歌”?

“击缶而歌”?“击鼓而歌”?
——关于为“击缶而歌”正名的建议



  一、前两天的闲谈:

  一位访问学者准备离京回川,前天(8月12日),约着单位里的同志们小聚了一下。席间,除了感谢和互勉的话语外,大家也就工作与学习随意地交谈起来。话题中自然也谈到了令人兴奋的奥运会,在诸多赞辞之中,也插进了一些讨论,记得这个问题是王研究员提出的:“你们对开幕式的‘击缶而歌’的名称有什么看法?”

  我是他的邻座,所以就试着先回答了一下。

  我说,应该叫“击鼓而歌”。因为

  “缶”作为瓦器(或陶器),一般而言,大致有这么几方面物件——一是盛酒浆的容器,二是打水盛水的用具,三是粮食储存器,四是打击类乐器。虽然这四种“缶”的大小、形制、用途的可能各不相同,但也不难看出,或许正因为早期人们对“缶”使用的广泛(乃至因其具有的代表性特征),所以后来表示瓦器的汉字便将其作为了代表性的偏旁,如缸、缽、罎、罐等等。

  我又说,作为打击乐器的“缶”,是利用敲击器物本身来发声,而利用器物腔的共鸣来形成乐音的。但是,奥运会开幕式的“击缶而歌”,并没有可击之“缶”。他们敲击的实际是“鼓”。这点,从演练时一直都在用鼓,就可以得到直接的说明和映证。只是因为编导们想美化一下鼓身,从而选择了湖北曾侯乙墓出土的冰鉴的样式。但是演员们敲击的主体仍然是皮革类的鼓面。所以说,这个节目应该正名为“击鼓而歌”才符合实际。这是一个有关乐器分类和命名的关键问题。

  说到这里,提问的老王马上插话背诵了“八音”的“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个类别,并且说,“缶”是“土”,“鼓”是“革”,这是不容混淆的。看来,这位专攻经济学的研究员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一点也不含糊,而且是成竹在胸了。

  接着他的话头,我也说了说八音。不过还补充了一点八音之外的特例,那就是“铜鼓”。虽然铜鼓是铜铸,但是因其所具备的鼓形,且敲击之处主要是鼓面,又利用鼓身来共鸣,所以历来的史料和研究者都是用“鼓”来称呼它们的。

  二、说得稍详细一点:

  关于“缶”

  “缶”字除了作为瓦器单独使用外,汉字中用“缶”作偏旁的字实在不少。诸如表示瓦器实体的缸、缹、缻、缼、缽、缾、罀、罁、罂、罃、罆、罇、罉、罊、罋、罌、罍、罎、罏、罐,还有表示瓦器状态的缺、罅、罄。

  除了后来考古发现定名为“缶”的实物外(如圆腹小口有盖的缶,形小宽口无盖的缶等等),文献中关于“缶”的大小、形制、用途的记载还有不少。如,酒浆器的记载,就可见于《礼记》,《礼记·礼器》论及礼器的应用在什么情况下以“大”为贵和什么情况下以“小”为贵时,说到以“小”为贵的情况,便写到“门外缶,门内壶”,由此推知,或者缶的容积较大,做工也较粗造。有关汲水盛水的用具,可见《左传·襄公九年》,传中所说“陈畚梮,具绠缶,备水器”,是在说到作为“司城”的乐喜任用伯氏为“里正”时,述及居民区防火措施时说的,既然如此,想必器口和容积也都不会太小。至于我所说的粮食储存器(字典辞书中,多是作为容量单位),可见于《国语·鲁语》,史中所说的“其岁,收田一井,出稷禾、秉刍,缶米,不是过也,先王以为足”,是季康子私下里向冉有请教田赋标准时说的,如果离开前人的注释,从这里的原文里是难以看出“缶”

  的具体容量大小的,但是其盛粮食的功能却已经明显地显现出来;当然其容量和器口也都不能太小了。四是打击类乐器,最典型的记载是《诗经·陈风·宛丘》的“坎其击缶,宛丘之道”,从其全诗(共三章,每章四句)来看,这里描写的“击缶”,的确是行进中的演奏,为了便于行进,也许这乐器的体量不会太大。很显然,奥运会开幕式没有敲击这样的东西。

  关于“八音”

  “八音”是中国古代乐器的分类。最早的记载“金石丝竹匏瓦(土)革木”的,应该是《国语》中的《周语》。那是周景王二十三年伶州鸠在回答周王有关铸造“无射”的问讯时说的:“声以和乐,律以平声。金石以动之,丝竹以行之,诗以道之,歌以咏之,匏以宣之,瓦以赞之,革木以节之。……如是,而铸之金,磨之石,系之丝木,越之匏竹(‘越’是凿孔的意思),节之鼓而行之,以遂八风。”(前一句话说,瓦器是用来伴奏的;下一句话,述及“八音”乐器的制作时候,却单单没有提及包括“缶”的“瓦”器,如果不是原文行文或前人传抄的脱漏,那么有可能是基于“缶”在日常生活内容中原本就在使用)。

  关于八音的演奏,据《周礼·春官·大司乐》的记载,包含八音的“大合乐”倒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以六律、六同、五声、八音、六舞大合乐,以致鬼神示,以和邦国,以谐万民,以安宾客,以说远人”。

  关于乐器“缶”的应用

  关于“缶”作为乐器的运用,有两则最早的记载值得注目。

  第一则是《周易•离》的爻辞,“九三,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耄之嗟,凶。”这里的大概意思是,第三条爻线(以今人的普通列举方法,应该是倒数的第三条爻线)是阳爻(阳爻的名称就是“九”),那是快要落山的太阳,如果不趁此时光鼓缶而歌,那么到了耄耋之年就只剩下无力的嗟叹了,所以说这一爻是凶爻。值得多说两句的,是《周易》中的《离》卦,是由八卦中的两个“离”卦“错综”而成的,即所谓“离下离上”(下面一个是八卦的离卦,上面一个也是八卦的离卦),“九三”这条爻线,是下面这个八卦的离卦的最后一条爻线,是阳爻,所以它就像是快要落山的太阳,虽然快要落山的太阳也是美丽的(《周易•离》的“彖辞”在解说“离”时,也说,“离,丽也”),但是在一天的时光中,所剩的时间却实在不多了。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也许就是从这样的一种理念出发的。就此来看,爻辞所说的“凶”,指的当是“九三”这条爻线,与这里的“鼓缶而歌”无关。

  第二则是前面已经说到的是《诗经·陈风·宛丘》的“坎其击缶,宛丘之道”,从与其后句的“无冬无夏”等的呼应来看,这种乐器的演奏似乎没有特定的时间和场所的限制;从后来的“诗序”序说的此诗与周幽王行乐的关系来看(这里暂不讨论“诗序”究竟是子夏、毛公、卫宏,还是国史等,还是毛苌以下弟子所作),这诗中与“击鼓”并列的“击缶”,也该是一种颇有气派的享受。

  不过从诸多资料来看,两汉的情况又略有不同。人们熟知的《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故事中,“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缶’”所显示的“击缶”并非雅乐的轻蔑意味,或者在战国时代就已经有了开端。不过,既然秦王在蔺相如逼迫之下也可以有此一举,或许这也并非什么过于严重的大问题。

  所以说,如果开幕式演出中,真的是那么多人在“击缶”,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只是他们所敲击并不是缶,所以把这个节目称为“击缶而歌”的确与实情不合。

  三、可供参考的建议

  也许是编导人员对中国历史未作较为深入的考虑,更不知道古代器物(包括乐器)竟是各有各的名称,基于其希望能够在演出中弘扬中华文化的美意,于是硬将“鼓”字换为了“缶”。谁知道一字之差反而弄巧成拙,出了笑话。

  所以建议,实事求是,反璞归真,正名为“击鼓而歌”。

  虽然是一字之改,却可以消除对人们对中华文明的误会,或者,还可以让人们从中学会对中国历史的尊重!

  以上不成熟的意见,仅供参考而已。


  刘德谦博客 2008-08-14 |

  http://liudeqian.blog.sohu.com/9726756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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