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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洋]简论社区心态史在民族/民俗志中的地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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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洋]简论社区心态史在民族/民俗志中的地位(上)

构建和谐社会与重建有神的社区
――简论社区心态史在民族/民俗志中的地位(上)
     张海洋
(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教授)     
  
    按照经验主义或科学实证主义的原理,我在把话说出来之前应该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来。但为了感谢铁梁兄费心为我们做的这个道场,我还是说说自己对时代和学问的一些感觉。我的题目听起来跟民族/民俗志关联不大,倒是跟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和中宣部的意识形态关联蛮大。其实,它跟这两者都有关系:我们要问自己是在什么社会场景下,出于什么原因讨论这个问题?讨论要达到什么目的?为了达到这目的,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和怎样做?这是我今天想加进这场讨论里去的东西。依照今日中国的社会场景,我认为无论是民俗志还是民族志,都要强调对目标社区精神生活的特别关注。用法国历史学年鉴学派的话讲,这就是心态史研究。民族/民俗志在本质上是文化志。文化志不能状写出多元文化和多样社区人的心态、情感和终极关怀,那就是最大的败笔。
    实地调查或曰田野工作已是我们时代知识生产中一道很受重视,甚至受到追捧和炒做的工序。这个会讨论的是民俗志,但与这道工序也很相关,或者就是这道工序的产品。很多同事甚至想用这道工序或产品作学科的区别性特征。这应该是我们着了自然科学方法道儿,非要做东方不败,让我们自己、学科甚至目标社区都沉沦到理性层次的结果,是我们这个社会“物理”胜“人礼”的一个表征。
    如果我们暂时回到狄尔泰、李凯尔特和文德尔班倡导的人文研究视角,回到宋明“理”学之前商周汉唐的“礼”学和诗学传统,就应能看到以文化为志业的民俗学、民族学和人类学首先要求学者自身的精神修炼,包括“物我同在天人合一”,“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多元一体和而不同”的境界和那种“民胞物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没有这种境界和情怀,理论方法和技术不能保证我们做出自己期待和别人想要的东西。
    没人说理论方法或技术规则不重要。我只是说虽然他人是我们的他者,但由于人是主语,所以他不能像其他客体一样被我们研究。由于人是(灵肉合一的)整体,所以他不是我们能用学科来分门另类的对象。,
面对人和文化这类的特殊对象,我们只能由我们用心去理解、尊重、学习、交流和友爱。跟这个目标相比,我们所从事和传授的学科,多半是西方现代道术分裂、学术政治,加上本土的官方政治操控和学人权宜操作的产物。学科对于引领学生走上学问之路有一些作用,或者它本身就是行之有效的路径。但路径不是目标。如果说我们的目标是罗马,那么学科就是通向它的条条道路。我们可以说学科能引领我们到达罗马这个人文世界,但不能说这道路就是罗马。我们要先理清这一点,然后才可以言技术方法。
    田野工作是我们收集资料的技术。民俗志或民族志就是我们对资料进行技术加工的产品。《写文化》的产品都不属于某个学科,而属于跟文化研究有关的所有学科。考古学、语言学、社会学、宗教学、历史学、甚至政治学和传播学,都讲究亲历和案例,讲究第一手材料,讲究主位观点和主体意义。我们用实地调查和文化撰写的方法,加上学者的能动性和价值观,写出有构建能力的民族志民俗志,以此来刺激主流社会来反思自身文化和实践。我们通过呈现目标社区的人文精神,来跟主流社会的时代精神或现代性对话,通过揭示主流文化中的局限和荒谬之处,通过恢复多元和多主体的社区的主体地位来建构或恢复这些社区与主流社会之间的平等对话和平衡博弈。
    明确了这个目的,我们的民族/民俗志产品不必千篇一律而应不拘一格。如果一定要在这里讲学科,那不同的学科也不是行政区或民族国家那样先跑马占圈再画地为牢的空间,而应如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或明清小说那样的不同类型。我们的产品形式和文体或有不同,但都是娱教于乐的道德载体或载道之体。跟人性与文化这个道相比,所有的学科都只是术。我们今天讨论的“术”民族民俗志的撰写方式和可能的变体,但我们不能忘记我们要载的“道”才是内容。
    “载道”就是应用。文化的无用之用是为大用。应用离不开对时代精神的把握。中国从2005后半年开始提倡构建和谐社会与和谐世界的国家发展目标。这对中国和世界是个天大的题目,对我们学科是一个天赐良机。但到目前为止,和谐社会的内涵即“所指”还需要我们来充实和定义。我们能为它充实什么?
    我在2006第二期《思想战线》上发表的“简论中国的多元文化与和谐社会”一文中提出过一个金字塔式的理念模型:金字塔的顶尖是人与自然和谐的可持续发展。这个塔尖需要四个维度来支撑:一是纵向分层和谐,即阶级阶层城乡贫富之间的和谐。这个目标中国目前虽然没有完全做到,但办法和理念都已相当成熟,不外乎是用物质的办法把差别尽量缩小。这个问题总之不难解决。二是横向的分类和谐,即人类社会的生物和文化多样性之间的和谐,包括民族、宗教、语言、地域、年龄、性别等方面的和谐。这个和谐如何达成?我们在回答它之前必须回应两个挑战::一是没有理念上的共识,二是没有现成的手段。理念共识方面,目前世界上虽然有了“文化多元”这个主义,但当权者、文化精英和社会公众对此却远远没有对于纵身分类那样清晰和明确。社会横向分类即民族、宗教、语言、地域、年龄、社会性别方面的多样性应该保持在什么程度上?会生产什么后果?大家对此仍然莫衷一是充满狐疑。铲除它?你不能。缩小它?你不对。放任它?你不敢。管理它?你不知道深浅。技术手段方面,横向分类即多元文化差异分明不能用物质手段来解决,即不能用钱来收买。事实和,这里的很多东西恰恰是物质条件改善的结果。这就是人类当前的困境。这种困境需要我们来探索一些机制来保障其和谐。
    三是国际关系和谐暨和谐世界的构建。这一直是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的事儿。但因为“肉食者鄙”的现象始终在所难免,所以我们也要费心讨论。例如我们国家现在要派公费留学生,都要逼学生们去一流大学。一流大学多半在发达国家。人要到发达国家上一流大学不用谁去鼓励。但我们对外贸易,投资开发和资源需求多要在发展中的国家和地区开展。正是在这些地方,我们时常遇到店铺被烧和人员被绑的尴尬。我们为什么不用公费鼓励国人和学生去学习和研究这些国家和地区历史、地理、语言、宗教和民族民俗?这个问题离今天的会议主题远了。           
    让我回来说和谐社会的第四个维度即古今和谐。古今和谐的实质是时代精神(文化)跟传统文化和谐,即今人实践跟古人理念和谐。让我干脆说这里面最紧要的内容是  活人跟死人的和谐。有些人觉得这个这样讲话不着边际。实际上,因为它涉及千古同心,四海一理的结构主义精髓,所以跟中国要构建的和谐社会关联最大,对我们讨论的民族/民俗志也至关重要。
    古今和谐何以必要?如何实现这种和谐?滕尼斯1887年写的《共同体与社会》做出了迄今为止最好的分析的解答。它区分了两种类型的社会:一种是地缘和精神价值的共同体,即传统社区Gemeinschaft,我们有时翻译时礼俗社会。这样的社区与血缘、地缘、宗教和文化传统为纽带,本质上是精神共同体。用我们今天的话讲,这就是社会的横向分类。另一个是功能和利益的共同体,即现代社会Gesellschaft,我们有时翻译成法理社会。这样的社会以职业分工和利益交换为纽带,在本质上是一种利益共同体。早在1873年,滕尼斯跟马克思就都看到现代社会与传统社区间的紧张关系:现代社会无处不在扩张,无处不在瓦解和铲除传统社区。滕尼斯的这一见解后来被法国的杜尔干用机械团结与有机团结、德国的马克斯.韦伯用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反复认证。先哲们的这些论证目前都在中国应验。但就中国的当前的现实和今后的和谐社会建设目标而言,滕尼斯的分析还是最有关联性。例如,他说社会在词源上跟socialism社会主义接近,是一种讲究突破和一往无前的现代工具性的东西。 社区在词源上跟communism共产主义接近,是一种讲究人文关怀的传统价值性的东西。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讲,共产主义跟传统文化的兼容性更高,是一种综合全面的发展观。相比之下,社会主义则因为只讲功利不讲传统而具有较大的片面性和局限性。
    对照人性需求和人类历史,我们看到现代社会与传统社区,都是人类群体必不可少的常态机制。它们的并列存在保障了人类个体和群体这两种存在形式:就个体而言,时间是线性的:花开能有几日红,人过青春无少年,是无可回避的规律。人们要抓住机遇建功立业,活出个体的价值和精彩。因此,他们会拥抱自由平等的现代社会。但对群体而言,时间则是循环往复的:春去春又来,花落花会再开也是不可否认的现实。而且,正因为个体会生老病死,所以群体要讲团结互惠。因此,人们也要追求礼仪秩序和永垂不朽的人文价值。简言之,现代社会与传统社区,功利追求和人文关怀完全可以相互兼容并行不悖和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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