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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满人格变化的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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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满人格变化的机理

萨满人格变化的机理

郭淑云

 

萨满降神附体后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人格发生变化。萨满由原来的人神中介之身份,变成了某位神灵的化身。这种人格变化使萨满实现了神化。在萨满教世界中,无论是氏族大事,还是家庭和个人事务,都要听从神灵的旨意,以神意为最高意志。因而,萨满附体后的宣谕备受关注,也最受欢迎。参祭族众对附体后萨满之恭敬虔诚一如真神下凡。在萨满祭祀仪式上,神灵附体及随后的神启、神谕,使祭祀仪式达到高潮。

萨满教仪式有多种,除了追魂等仪式以脱魂为核心内容外,多数祭祀仪式均以降神附体为核心,降神附体的次数和附体后的主要神事目的皆因仪式的不同而各异。一些按季节定期举行的“年周仪礼”,如鄂伦春族的春祭、秋祭,鄂温克族的“奥米那楞”和达斡尔族的“斡米南”仪式等,旨在为氏族祈福禳灾、娱神娱人,祈请的神灵及其附体后的人神交流形式与治病、占卜等“危机仪式”不尽一致,届时有多位神灵降临,也就是说萨满要多次降神附体。19903月,在呼玛河畔,由鄂伦春族萨满孟金福和关扣尼为主祭萨满,举行了一次春祭仪式[1],降临到萨满身上的神灵有孟姓治病大神、孟姓狐仙小神、女性神、狐仙神、母亲神等神灵。期间,萨满反复经历“人人”的人格转变。每一次人格变化的过程大体如下:

1.萨满唱神歌,请神降临(人)。

2.萨满随鼓起舞,突然浑身颤抖、倒地、双目紧闭(神已附体,人向神过渡)。

3.萨满以降临之神灵的身份唱神歌,跳神舞(神)。

4. 萨满喝牲血(神)。

5. 萨满再次倒地(神已离体,神向人过渡)。

6. 萨满恢复常态(人)。

鄂伦春族春祭仪式上萨满降神附体的过程,较完整地表现了萨满人格变化的轨迹。这种变化在萨满生理、心理和行为上都有体现。一般来说,浑身颤抖、昏迷倒地、接连打哈欠,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或上翻等是神灵附体初期的征状。人们一看便知所请之神已附萨满体。随后的萨满歌舞更明确地标志着萨满的人格变化。此前的神歌是以人为第一人称,如“苏依拉载,苏依拉,我们乞求你永世的神主,降临神坛……”当神灵附体后,则以神灵为第一人称,如“我是主人的狐仙神,是从红色的河流中心,白色的大石头中蹦出来的……”。

萨满在神灵附体下的人格变化,还通过以神灵的身份问话、宣谕、发布预言形式加以表现。满族石氏家族萨满降神附体后,萨满在与栽立“升斗回话”,则以对话的形式表明了自己的神灵身份和神灵的旨意。在“升斗回话”中,萨满作为神灵的化身,侍神人栽立相互询问与祭祀相关的一些问题,彼此作答。

歌舞表演及其变化也是神灵附体随萨满人格变化的重要表现形式和标志。丰富多彩、形态各异的神灵舞蹈更以独特的行体语言表现着每位神灵的神格、职能和特征,实现人与神的交流。如鹰神附体,萨满便像鹰一样旋转、振翅翱翔;蟒神附体,萨满就像蛇一样在地上爬行;英雄神附体,萨满则持各种兵器,拟东拼西杀或出征远行状。

纵观各族萨满降神附体的程式,大体都要经过请神、神附体、跳神、送神的过程。学者们对此的表述不尽相同。富育光先生以“祈神、定神、入神”来表述,[2]黄强先生将神灵附体的程式概括为“请神神灵降临附体神人交流神灵离去”。 [3]从萨满身上可以明显地看到‘人神灵人’的这种人格变化。这是神灵附体的共性特征和一般程式。至于附体后神人交流的形式和内容则不尽一致,这部分内容和形式均具有突出的个性特征。

神灵附体现象并非萨满独有。作为一种异常心理现象,它也是心理学和医学一些分支学科的研究对象。在变态心理学中,人格变化表现不同,分类也各异。如“交替人格”(alternating personality)是指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里交替表现出两种或多种人格身份。在一段时期以一种人格的方式活动,过了一段时间,通常是在受到精神刺激后又突然转变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身份,以另一种人格的方式活动,对以前的身份完全遗忘,仿佛换了一个人。“人格转换”(transformation personality)属自我意识障碍,是指否定原来的人格和自身而认为自己是另一个人,或认为自己是某种动物。如称自己是故去的爷爷,或自称是狐狸精等。[4]萨满降神附体状态下的人格转变,与自我意识障碍性质的“人格转换”不同,前者多数情况下是一种主体自主行为,也就是说萨满有意识地诱发,同时又能自我控制,根据仪式需要而恢复常态。至于非自主性附体,则与“人格转换”有诸多相近之处。从根本上说,萨满神灵附体状态下人格变化的机理具有心理学意义。

一、催眠术的作用

根据催眠术的原理可知,人格变化是深度催眠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深度催眠状态下出现的现象。所谓催眠状态是一种特殊的意识状态,是介于觉醒与睡眠之间的过渡状态,这种特殊的状态能够影响人的随意机、感觉、体液分泌、食欲、性欲和感情等,使被催眠者的生理和心理发生改变。这种状态具有较突出的人为因素。催眠术是指施术者通过语言、动作或其他单调的弱刺激对被催眠者的精神进行诱导,使被催眠者进入催眠状态。根据催眠术的原理,萨满脱魂和附体现象有些可以得到解释。

催眠状态分三级,即浅度、中度和深度催眠状态。在深度催眠状态下,人的判断能力削弱,很容易接受催眠师的动作、视觉和声音的幻觉性暗示,他们会毫无选择地听命于催眠师,做出平时难以做到的事情。如被催眠者本为小童,命之化为老妪,则龙钟之态,惟妙惟肖;本为一字不识之人,命之为文豪,则挥毫落纸,皇皇大文;本木讷不出口之人,命之为雄辩家,则登坛演说,娓娓动人。苏联的催眠师曾暗示被催眠者,你现在就是拉斐尔或列宾,你现在以拉斐尔或列宾的身份作画。结果,被催眠者所作的画或签名,果然有拉斐尔和列宾的风格。[5]在我国较早从事催眠术研究与实践的李应先生曾做过催眠术下人格转化方面的试验。他在书中写到:

 

有一次,蒙古医学院的乌达讲师正接受我的催眠实验,这时,同寝室的罗利从外面进来,我暗示乌达说:“你是罗利,你家住哪儿?”

“住在锦州市。”他肯定地回答。

“今年多大了,结婚没有。”我又问。

“今年26岁,还没有结婚。”他回答。

“小学在哪儿上的学?”我问到道。

“记不起来了。”他想了一会儿这么说。

罗利看着发生的一切,十分不解,怎么乌达会说自己是罗利?这就是深度催眠状态下的人格变化现象。是A人格变成B人格的情况。我又接着实验:

“你现在是狗,快叫两声”,暗示他变成了动物,他毫不犹豫地“汪汪”直叫。

“在地上爬行。”我又暗示其行为变化,他也照办了。

“你现在是小鸟,飞起来。”经我这么一暗示,他马上就双手伸出,做出鸟飞状。

最后我使之觉醒,问他都做了写什么,他说“不知道”。

 

根据这项实验,李应先生得出如下结论:“催眠状态下,人格可以任意发生变化,只要需要,让他变什么都行,如人、动物、树林、飞机等。人格变化以后所变对象如果是自己了解的,那么他会做出与之相应的行为;但是,如果是不知道的,那么,他有可能主观地乱说或做一通,甚至干脆什么也不说或做。像乌达讲师那样,罗利和我都是因短期进修医学而暂时住在一起的。当我问乌达多少岁、是否结婚等问题,这些他事前就知道的罗利的情况,他自然能说上来,可是,当问及罗利所上小学时,这些互相没有了解过的情况,乌达当然就回答不上来了。因此,人格变化是凭受术者知识和想象的影响而产生的相应行为”。[6]

在降神附体后,萨满以所附神灵的身份出现,其一言一行皆为神态,神的习性、特征以及职能等都是通过萨满的声音、动作、表情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的。如鹰神附体,萨满便像鹰一样旋转、振翅翱翔;蟒神附体,萨满就像蛇一样在地上爬行;英雄神附体,萨满则持各种兵器,拟东拼西杀或出征远行状。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在一些氏族、部落的祭祀仪式上,请降的神灵有时多达十多位,甚至数十位。期间,主祭萨满要不断地实现“人人”的人格转变,萨满大多都能准确地表现出所附神灵的形态,这实际是萨满在自我暗示和情境暗示下进入催眠状态的过程。

二、自我暗示的作用

催眠术研究表明,在实施催眠的过程中,暗示发挥着重要作用。从本质上看,催眠术所以能够产生效应,有赖于人类自身普遍具有受暗示性的特性,暗示也因此成为导入催眠状态的有效途径。萨满请神附体时接受的暗示是多方面的。既有由情境施授的暗示,也有来自族人的暗示,并最终使萨满产生自我暗示,这一暗示术的本质特征,在萨满诱发神灵附体方面有着突出的体现。

在萨满教仪式上,不仅设有庄严神圣的请神神堂,还有专门的降神坛场或神灵降临的神路。如满族举行野祭仪式时,在室外摆一高桌,上置一升斗。据信,众神灵将踏着七星星光来到升斗前,再附在萨满身上,故升斗又称“七星斗”。而设“七星斗”的场地成为请神、降神的庄严场所,萨满一走至七星斗前,即知仪式已进入降神附体阶段,族人虔诚的态度,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暗示。有的民族萨满请神附体时,萨满要穿专门的神服,甚至请不同的神穿不同的神服:每位神灵根据其神性的不同持有不同的法器,如舞蹈神降临,萨满手持铜铃或彩带;英雄神附体,萨满手持钢叉等兵器,等等,不同的扮相和使用不同的法器,对萨满来说,即暗示开始请某位神、某位神即将降临。请神降临神歌是一种准确而重要的语言暗示,它暗示萨满开始进入请神的程式,同时,又通过呼唤神名、指出其所居神域、赞美其神威、神技等内容,明确地暗示萨满请的是哪一位神灵。而关于每位神的神话传说、神性、降临后的表现等,都是萨满熟悉并掌握的。这些内容是在学萨满期间,经过专门学习所获,并经过长期的熏陶和实践。因而,随着鼓点、舞步的加快,萨满在自我暗示神灵附体后,便能形象地将该神的形态表现出来,萨满的助手和族人一看便知哪位神降临。



[1] 关小云、王宏刚:《鄂伦春族萨满教调查》,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28~140页。

[2] 富育光:《萨满论》,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90页。

[3] 黄强、色音:《萨满教图说》,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249页。

[4] 傅安球编著:《实用心理异常诊断矫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96~97页。

[5] 姚周辉:《神秘的幻术》,广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94页。

[6] 李应:《神秘的摄心术》,广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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