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大革命的史学研究传统中,马克思主义发挥了十分深远的影响,尤其是Albert Soboul, Jean Jaurès, Georges Lefebvre等人的作品。在此,马克思主义是指一种重视经济结构对于政治权力影响的研究方式,其核心的概念就是阶级。研究者探讨基于不同经济利益的布尔乔亚、都市工人、贵族地主、农民等阶级如何在这个革命舞台上进行政治斗争,而革命行动的结果又是如何视阶级联盟与冲突而转变。然而,自从七○年代以后,新一波的史学家开始重视革命与文化的关系,而不再只是从事单面向的阶级分析。Fran?ois Furet就是一个典型代表,他抨击马克主义的分析,将法国大革命简化成为布尔乔亚与封建贵族之间的对抗。事实上,阶级分析无法解释真正的革命起源与后续演变,因为贵族地主从来不是一个统一的社会行动者,同样地,反封建贵族的布尔乔亚主张并不是在革命之前就存在的,而是随著革命的激进化才出现的。Furet将阶级分析放在次要的地位,并且要求将文化研究重新放入革命的研究议程之中。对于他而言,法国大革命的本质即是“现实权力与象徵表现的辩证”,或者说,“革命就是一种权力的集体共享象徵影像(a collectively shared symbolic image of power)”2。
在整个革命过程中,节庆一开始是群众自发性的集体行动,后来则是成为革命政权的动员。从1790年之后,新政府举行了一连串的政治节庆活动,以纪念某位革命先烈(如瑞士人Chateauvieux、Simmoneau等)或庆祝某项政治主题(联盟、至高存在等)。针对这些官方的节庆,Ozouf进行了十分精彩的文化分析。就以1790年9月20日在巴黎Champ-de-Mars 所举行的联盟节庆(the festival of federation)为例,她指出节庆活动特意邀请全国各省的代表到首都来集会。一方面,这种安排强化了新生的跨区域团结,而“旧的破碎法国则是消失了”(MO56)。因此,革命后的法国不再是被种种的封建特权,例如自治城市、行会组织、等级划分等撕裂而零碎化。另一方面,从各省前来参与首都的节庆,就是一种法国领土的朝圣之旅(pilgrimage),诚如Ozouf所指出的,这即是“巴黎对于外省的洗礼,一种对于同质性法国领土的肯定”(MO57)。换言之,革命节庆是具有高度的象徵意义,而这些意义的传达则是透过实际的感官经验,使得所有参与者留下深刻的印像。事实上,节庆的公开性格也更彰显了革命的敌对者,即是那些拒人于千里之外、躲在阴暗角落、从事反革命密谋(conspiracy)、勾结外国势力的贵族。贵族是在这些共同聚会中是缺席,而他们的不在场则加强了所有出席者的团结感(MO59)。
首先,没有社会冲突是是“文化零度”的情境下进行的,冲突的标的物除了物质的利益以外,也包括了种种的文化表现形式。而这些文化抗议不能只视为政治手段而延伸,在若干情形下,它们本身就是社会运动的目标。在社会学中,七○年代以来的资源动员论(Resource Mobilization Theory)试图将社会运动的研 究与社会心理学脱勾,重析将集体行动定位为一种针对群体利益的组织动员。这种主流的分析策略并没有认真看待运动所表现出来的文化层面,而将探讨重点摆在实际的利益政治。如此一来,文化就成为了一种残余范畴,研究者也不再重视运动参与者是透过何种的集体感性形式获得团结。另一方面,源自于欧陆的新社会运动理论(Theory of New Social Movement)则是看到了利益政治以外的面向,他们将晚近以来的社会运动定位为一种文化抗议,也就是以建立新的认同为志。在沟通行动理论的影响下,许多研究者(如Claus Offe, Jean Cohen, Klaus Eder)将女性、生态、反战抗议视为一种追求新文化认定的集体企图,他们所要求的是自主的生活世界,而不是受制官僚体制与资本主义扭曲的文化。在新社会运动理论中,文化的重要性固然获到了重视,但是沟通行动理论的观点却将认同的讨论窄化成为“自主的”/“被殖民的”,而忽略了其他种种的文化表现形式。我们认为,新社会运动理论预设一种过度理性主义的(rationalistic)观点,不只将言谈共识(consensus)视为集体行动的最终目标,同时也是运动团结性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