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彝族自称诺苏。在凉山彝族传统的政治体系里,彝族分五个社会等级:兹、诺、曲诺、阿加和嘎西。兹和诺是贵族等级。兹是土司,即历代中央政府任命的本民族地方官员。诺没有政府的任命,但拥有强大的家族,他们也许是古代的外来征服者。曲诺是平民阶层,是自由民。他们虽然名义上隶属于某一家族的诺,但他们有自己的财产,有的本身就是奴隶主。阿加和嘎西是奴隶阶层。阿加有自己的房屋和少量的财产,但没有自由,他们的主子可以随意买卖他们。嘎西是整个系统中地位最低的阶层,他们没有人身自由。
在彝语里,“诺”这个音节至少有两个含义:等级名称“诺”和“黑”;“曲”也有两个含义:等级名称“曲诺”的“曲”和“白”。于是学者们把“诺”译作“黑彝”,英语译为Black Yi或Black Lo Lo;把“曲诺”译为“白彝”,英语译为White Yi或 White Lo Lo(林耀华1961(《凉山夷家》英译本))。我认为这是一个误会。如果把“诺”译成“黑彝”的话,那么,应该把“曲诺”译成“曲黑彝”,而如果你将“曲”译成“白”,那么它就应该是“白黑彝”。另外,根据彝语语法,当一个形容词修饰一个名词时,其顺序是“名词+形容词”,而不是象汉语顺序一样“形容词+名词”。例如,“红花”彝语是"vievie ahni",“vie vie”是“花”,“a hni”是“红”。我们又回过头看,如果“诺”是“黑彝”的意思,那么,“白彝”在彝语里应该是“诺曲”,可惜事实不是这样。所以,我认为这两个翻译是很大的误会。
在笔者的家乡甘洛县,彝族分布于两个区域,一个叫“诺木迪”,意思是‘诺地方’,一个叫“曲木迪”,意为‘曲地方’。住在“诺木迪”的彝族叫“诺木苏”,意为“‘诺’地方的人”,住在“曲木迪”的叫“曲木苏”,意为“‘曲’地方的人”。这两个区域以一条叫“尔觉河”的河为界。住在这两个区域的彝族有一些差异:使用两种彝语土语——诺木苏使用圣乍土语,曲木苏使用田坝土语(彝语田坝镇叫里迪木,即史书上的“暖带密”);丧葬仪式、节庆年节、服装等都有所差异。实际上,他们是两个次族群。人们沿用了上述错误翻译,他们在甘洛也被称为“黑彝”和“白彝”。但这两个概念在这里却不是等级的名称,而是次族群的名称。他们称“诺木苏”彝族为“黑彝”,不管他们是什么等级的,称“曲木苏”的人为“白彝”,也不分等级。黑彝、白彝的区分是就区域而言的,是次族群的概念。白彝是土司管辖区的人,是王化的“熟蛮”;黑彝是土司权力控制不了的人,是不服管理的“生蛮”。由此可以看到国家权力和这两个次族群的关系。这种“黑”“白”两分法,从背景看,“黑”者象征“未开化的,野蛮的,未汉化的”,与“生蛮、生番”等对应;“白”者象征“开化的,较文明,接近汉族的”,与“熟蛮、熟番”相对应。这是“黑”、“白”两种颜色象征两个次族群的反映。这种象征直接来源于汉语,反映了尚白厌黑的汉民族心理。
许多人常常问我:你是黑彝还是白彝?对于这个问题,我常常觉得别扭,回答和解释颇感困难。原因有二:首先,在我的家乡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甘洛县,黑彝和白彝是两个次族群的概念,在1956年中国政府在凉山地区搞民主改革以前土司管辖区的彝族叫白彝,非土司管辖区叫黑彝;其次,彝族内部分五个等级:兹,诺,曲诺,阿加和嘎西,其中诺等级被译为黑彝,曲诺等级被译为白彝,阿加等级被译为安家娃子,嘎西等级被译为锅庄娃子1。这两个概念被学术界以及大众混淆运用,被基本固定了下来,于是,产生了上述困惑。我出生在四川省甘洛县吉米镇,属于非土司管辖区,而是“黑彝”管辖区。而我的家族在彝族的五个等级中属于“曲诺”等级,是“白彝”。因此,对于上面所说的问题,我的回答就不得不变化,在甘洛,我要回答我是黑彝;在甘洛以外,我要回答我是白彝。
朱文旭
1993 “彝族尚黑习俗浅谈”,载朱文旭《彝族文化研究论文集》。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
Lin Yueh-hua
1961 The Lolo of Liangshan, HRAF Press,New Haven. (《凉山夷家》英译本)
Thomas Heberer
1987 Ethnic Minorities and Cultural Identity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Yi nationality, In Thomas Heberer ed. Ethnic Minorities In China: Tradition and Transform, Papers of the 2nd Interdisciplinary Congress Sinology/ Ethnology St. August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