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样的文化进行更进一步地细分化后,在归纳而成的言语中存在着“民俗”这个词语。而这民俗,也与文化是同样的概念。无非是人们从整体性的文化之中,归纳出来的表达文化的其中一部分的概念。很多民俗学者先验地在对民俗的实体性无所怀疑之下使用这个词语,但民俗其本身却是在近代这个时代背景之中,根据世界各地涌现起来的对本土文化的理解及其复兴运动以及这类运动所引起的学科化的民俗学成立,才孕育出来的概念。从世界范围来看,1846年古物学者(antiquarian)威廉姆•约翰•汤姆斯(William John Thoms)从文化之中归纳选取出古代文化的残存以及民谣等,以folklore来命名,可以说是同样的概念化的开始。当然,无论在日本还是在中国,民俗这个词语其本身从数以百年前的往昔开始,以“人民的风俗、民间的习俗、居民的习惯”这样的意义使用至今是毫无异议的。但是,在现代社会中的“民俗”这个用语,被普通大众使用的情况很少,多是以关心文化的民俗学者以及与文化保护工作有关的人们为主在使用。对于这个概念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现在,只不过被社会中的特定的人群所认识而已。因此,使用民俗这个词语的背景,有必要从频繁而积极地利用这个词语的民俗学这样的研究活动以及文化政策的脉络之中来进行思考。
关于民俗学的政治性在世界各国的民俗学领域已经进行了广泛探讨,而探讨展开得最为激进的是德国。在德国,民俗学(Volkskunde)参与第三帝国时期的国家社会主义,很多民俗学者对协同纳粹政策的过去进行反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其学问从根本开始发生了变革①。Volkskunde就像在其词中含有Volk(民族、国民)这个词语那样,是提炼被国民或者日耳曼民族所共有的精神,以标榜这种民族主义的一门学科。活跃于19世纪的维廉•亨利•黎耳(Wilhelm Heinrich Riehl)把通过对传统文化的研究抽出德国人的统一的民族精神,并进行政策性的应用作为Volkskunde的一个作用。德国民俗学在纳粹德国时代,成为贡献于国家社会主义之根源的国民整合以及雅利安人中心的人种主义这种国家政策的御用学问。例如,从上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在海德堡大学执鞭的民俗学者尤金•费赫勒(Eugen Fehrle)等即是御用学者的代表,他们加入纳粹党并进行了有助于国策的研究②。
20世纪后半期从对本质主义的批判开始,在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历史学、文学等各类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中,可以看到出现了建构主义(constructionism或constructivism)研究的范式(paradigm,日语为方法论)转换。所谓建构主义就是这样的一种思考方法:在社会中被当成是现实的东西并不是自然的或者是客观的实际存在,而是被社会的、认知的、意识的创造出来的建构物。例如,彼得•伯特(Peter Ludwig Berger)和托马斯•卢克曼(Thomas Luckmann)在1966年出版的著作《现实的社会构建——论知识社会学》(27) 中,明确阐明了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的种种现象和知识是被社会所建构的、为共同体所共有的常识化的东西。如果立足于这样的思考方法,那么“传统”、“民俗”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等都是社会的建构物,对接受它们的人们来说虽然作为当然的东西被认知,但实际上它们只不过是受到来自外在的社会的影响,被人为地想像出来和创造出来的东西而已。也就是说,“传统”、“民俗”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不具有连接过去的连绵的以及本质的意义,并不是存在于现在的我们之前的东西,其意义是被围绕着我们的政治、经济以及社会所建构出来的。
20世纪后半期是批判本质主义的论调得以高涨的时代,E. 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和T. 兰格(Terence Ranger)的“传统的发明(Invention of Tradition)”论认为:为人们所相信的好像是从遥远的往昔连绵不断地被继承下来的、同时又被人们如此述说的“传统”,实际上是在近代被人为地创造出来的,对民族主义以及帝国主义的生成带来了深刻的影响;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Richard O' Gorman Anderson)的“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ies)”论,则把国家(nation)作为一种image,认为它是被想像出来的政治共同体。这些源流不同的建构主义的思想,也都可以被认为是对本质主义的一种批判。在这些论调开始出现的时期,在民俗学中也展开了同样的来自建构主义对本质主义的批判。其具代表性观点的,就是主要在德国民俗学中展开的民俗学主义(德语为Folklorismus,英语为Folklorism)。
① Kamenetsky, Christa.“Folklore as a Political Tool in Nazi Germany.”In Journal of American Folklore 85, 1972, P.221-235.
—“The German Folklore Revival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Herder's Theory of Naturpoesis.”In Journal of Popular Culture 6/4, 1973, P.836-848.
—“Folktale and Ideology in the Third Reich.”In Journal of American Folklore 90, 1977, P.168-178.
Wilson, William A.“Herder, Folklore and Romantic Nationalism.”In Journal of Popular Culture 6/4, 1973, P.819-835.
② 河野眞,《ドィッ民俗とナチズム》,東京:創土社,2005年。
③ Dorson, Richard M. Fakelore and Folklore,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6.
Herzfeld, Michael, Ours Once More: Folklore, Ideology,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Greece,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82.
Handler, Richard and Linnekin, Jocelyn,“Tradition, Genuine or Spurious.”In Journal of American Folklore 97, 1984, P.273-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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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rshenblatt-Gimblett, Barbara,“Mistaken Dichotomies.”In Journal of American Folklore 101, 1988, P.140-155.
④ Ivy, Marilyn, Discourses of the Vanishing: Modernity, Phantasm, Japan,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5.
(31) Baron, Robert,“Sins of Objectification?: Agency, Mediation, and Community Cultural Self-Determination in Public Folklore and Cultural Tourism Programming.”In Journal of American Folklore 123, 2010, P.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