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产旅游的研究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既已开始,如今已成为诸多学科共同关注的热点话题之一。活跃在这一领域里的先行者主要包括了地理学者、经济学者、管理学者、社会学者以及人类学者等,民俗学者的身影稍晚才出现在这个舞台上——本学科长期形成的“向后看”、关注文化遗留物的传统无疑是阻碍民俗学者投身现代生活的关键。但是社会的迅猛发展不容忽视。当民俗学者日益发现曾经熟悉的村落里的民歌民谣、民族服饰甚至宗教舞蹈,越来越多地跨出村寨的边界,出现在繁华都市的艺术舞台、旅游景点和商业广告中的时候,民俗学界兴起了一场有关民俗本质以及民俗学学科范畴的大讨论。欧洲民俗学界有关“民俗主义”(folklorismus/folklorism)的探讨、美国民俗学界有关“伪民俗”(fakelore)的论争、中国民俗学界对包括民俗主义在内的一系列西方理论的译介和讨论等,都促使本学科的从业者逐渐拓宽视野、开放胸襟,以积极的态度关注身边急剧变迁的当代社会——民俗学出现了从“向后看”到“朝向当下”的转向。对于遗产旅游,民俗学者也很快参与到众多学科的讨论和研究中去,并且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例如Regina Bendix, Backstage Domains: Playing "William Tell" in Two Swiss Communities, Peter Lang AG, 1989;Barbara Kirshenblatt-Gimblett, Destination Culture: Tourism, Museums, and Heritag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8;徐赣丽:《民俗旅游与民族文化变迁:桂北壮瑶三村考察》,民族出版社2006年),他们的成果不仅进一步推动了民俗学向当下的转向,而且也对其他相关学科做出了贡献。
美国民俗学家Barbara Kirshenblatt-Gimblett认为民俗学的训练对于她研究旅游很有帮助,特别是表演的视角使她关注艺术家们,并通过他们扮演(enactment)的自反性(reflectivity)来探索新的理论(“Performing Live: An Interview with Barbara Kirshenblatt-Gimblett,” Adrian Franklin, Tourist Studies, 2001, vol.1 (3):211-232)李靖认为:“以民俗事象的特质为核心”的视角有效地引导了民俗学家在解读旅游语境中的节庆空间时,把旅游化看成节庆自身发展变迁过程中内在的一部分,从而避免了把旅游化简单化地理解为异化性的外来因素,或者把旅游化作为主导视角这样本末倒置的问题(见本期);德国民俗学家Wolfgang Kashuba认为:无论在过去还是在当下,移情投入和行动者导向都是民俗学家和民族学家的方法论优势(沃尔夫冈·卡舒巴:《民俗学在今天应该意味着什么?——欧洲经验与视角》,彭牧译,《民俗研究》2011年第2期);刘铁梁认为:民俗学的特殊之处在于民俗学家是经由模式化的民俗来感受生活(刘铁梁:《感受生活的民俗学》,《民俗研究》2011年第2期)。在我看来,无论研究的具体对象是什么,民俗学的研究具有如下特点:首先,它将“民俗”——日常生活中那些具有传承性的生活文化,而并非全部的日常生活——在生活中的生存和变迁状态置于研究的中心位置;第二、具有移情地理解民俗主体(或者说“传承人”)的主位(emic)视角;第三、运用民族志方法,对民俗生存和变迁的语境及具体过程进行参与观察和深度描写,并对相关的社会关系和话语做出细致分析;第四、从本学科得以安身立命的一些基本概念和理论视角出发进行研究,这些概念和视角包括文本、语境、传承、传统、集体、文类、表演等等(可参考Burt Feintuch, ed. Eight Words for the Study in Expressive Culture.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2003. 笔者有修改);第五、管窥见豹,由案例的考察引申至对民俗学的一些基本学科问题的关切和探索,例如,“民”是谁?什么构成了“俗”的内核?民俗以及相关的变体(民俗主义或者民俗化的表达文化)对于共同体或者个人的意义是什么?从民俗到民俗主义或者民俗化,哪些变了,哪些没变,为什么?大众旅游和媒介的变迁是腐蚀民俗的罪魁祸首呢,还是可以成为民俗保护的助力?个中转换的条件是什么?……从这里也可以(而且应该)进一步参与到更大话题——例如文化多元化、全球化与反全球化、遗产经济学等等——的讨论中去。上述特点构成了民俗学参与现实社会建设以及跨学科讨论的基础,也是其优势之所在。确立了这样的学科意识和自信心,并认真加以实践,那么无论我们研究的对象是村落里的秧歌小戏还是都市舞台上的校园民谣,是旅游景点的导游还是《魔兽世界》的玩家……不管作为对象的风筝飞到哪里,我们手中都会把握住民俗学这根线,而我们的研究也将成为连接昨天和明天的重要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