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烺光把个体社会心理划分为8个同心圈层。第7层“无意识”(unconscious)和第6层弗洛伊德所说的“前意识”(preconscious) 包含了压抑与半压抑的精神物质。第5层“非表达意识”(unexpressed conscious)包含了个人保留的、不与其他人交流的内容,如内心的恐惧与厌恶,羞于启齿的心理因素等。第4层“表达意识”(expressible conscious)层面,是可以与人交流的、易于被人理解和接受的内容,如符合个人或社会的道德文化准则的爱、恨、贪等情感等。第3层“亲密的社会关系和文化”(intimate society and culture),包括可以推心置腹、互相依赖的有亲密关系的个人,如双亲、夫妻、珍爱的宠物及收藏品,其特征在于倾注的浓厚感情而不是实用与否。第2层“操作的社会关系和文化”(operative society and culture),相对于第3层,感情的浓度降低了,实用性增加了。如商人与客户为了物质需求而建立的关系。所有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的关系,本质上都包含这一层。第1层“远离的社会关系和文化”(wider society and culture),指的是在个体所属的社会文化中远离个体的人们、物品、事件和观念等。因个体平时不会用到而对他们不抱有情感。如长城,不在一般中国人的生活中发挥作用,就属此层,若作为长城的研究者,这个文化符号就在她的职业生涯中意义重大,则附属第二层。最外层是“外在世界”(Outer world),泛指其他社会文化中人、事、物。这一层的内容不同于个体生活的社会,因而容易引起我们的误解。
在图1中,A、B同属于外在世界。异文化研究者在尚未建立田野关系之前,则处于这一层。但是由于职业需要,他们的视野跨越1、2层,抵达操作的社会关系与文化。其中B因获得的拟亲属关系而更进了一步,跨越到亲密的社会关系与文化层面。C属于远离研究对象的社会关系与文化层,又因为与他们共享本土的文化传统,所以可以与之比较顺利地建立起超越操作层的亲密社会关系与文化,甚至能够在表达意识层面上彼此交流。D位于亲密的社会关系层,由于多年在外地学习或工作之后重返家乡,其广阔的视野贯穿于1、2、3、4,甚至本身作为一个家乡人,其文化行为的直接体验可以提供对非表达层、前意识层的研究参照。
比较而言,家乡民俗研究者最接近研究对象的无意识层面,同时作为家乡文化传统中的个体成员具有与研究对象同质的社会心理内容,因此,易获得“不为外人道”的内部资料,并且理解文化的社会心理深度无其他研究者可比。本土文化研究者(特别是家乡民俗研究者)的视角是“我”看“我们”,即文化群体的成员研究自身文化,需要处理的田野关系是“自我”和“我们”;异文化研究者研究的视角为“我”看“他们”,是某文化群体的成员研究他文化,需要处理的田野关系是“他我”和“他们”。哪一种“看”法更优越,无法说得清,就像庄子和惠子辩论“知鱼之乐”一样。重要的是,两者为我们提供了两种互补的方法和视角。
问题也由此产生了。研究者原来的社会心理位置和角色,与在田野互动中形成的新位置、新角色之间存在怎样的差别以及影响呢?
就田野中内心体验的过程来讲,异文化研究者常常从陌生到熟悉,却无须像家乡民俗学者那样担心会沉浸其中而无法观察,反而以被异文化的传统共同体所接受为可以获得地方性知识的关键。由此,他们的田野心理特征的最理想状态呈现出熟悉化、认同感的过程。家乡研究者,以熟悉研究对象及与之共享民俗文化为优势,但是,当他以研究者的眼光重新审视家乡民俗之时,却为不曾熟知的文化细节、结构以及意义而震动,这种心理特征因担心被原属的传统共同体所吸引而时时警惕自己保持观察者的醒觉,所以,会有一种被迫重新陌生化、距离感的心理张力。这不是令人愉快的心路历程,正如吕微所说,“民俗学者在将自我内心的一半他者化的同时,也就必然要经受本文化自我的他者化对于同时也作为异文化他者的自我的煎熬。”[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