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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间世》到《宇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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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班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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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3-12 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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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间世》到《宇宙风》
从《人间世》到《宇宙风》
作者:刘绪源
东方评论-东方网 2009年3月11日 10:04
一
林语堂创办《论语》刚满一年,就辞去主编,改由他从生活书店请来的陶亢德任主编,他只作主要撰稿人。1934年4月,他与陶亢德依托良友图书公司,办起了另一本新的半月刊《人间世》。《人间世》出至第二年末停刊。停刊前三个月,林、陶等人另办了一个自己发行的半月刊《宇宙风》(1935年9月)。此后不到一年,林举家赴美(1936年8月),虽仍不断给《宇宙风》寄稿,但他的编刊生涯,就此彻底结束了。正像施蛰存作为赫赫有名的《现代》杂志主编,其实一共也就编了两年略多些;林语堂辉煌显赫的编辑生涯,充其量也不足四年。但他们都在短暂的时间里,搅动起连续不断而又令人难忘的文坛风波,调动了当时最重要的作家,编发了大量重要作品,在文学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在编辑队伍中,这两位都可说是灵光乍现的大手笔。
对于林语堂这三本半月刊,历来的评价,似乎是一本不如一本。这可能是依据他与鲁迅关系的逐渐恶化,抑或他与左翼文坛的愈益对立,而很少真正从文学实绩上,从编辑实践上,从他对于文学与市场的协调关系的开拓上,给以公正评价。本文很想翻一翻这个案。
先看万平近先生的《林语堂评传》:“林语堂创办的《论语》、《人间世》、《宇宙风》等刊物,尽管自始至终打着不涉及党派政治的中间旗号,但刊物的具体内容并不全然与政治无关。《论语》在创刊头一二年,发表了不少政论性杂文。……《人间世》、《宇宙风》创刊后,嘲讽时政的文章已少见,攻击左翼文学的文章增多,尽管刊物仍打着中间旗号,在《人间世》、《宇宙风》发表作品的作家仍然兼容并包,但林语堂与论语派主要人物已不再是中间状态,而是向国民党政府倾斜了。”(2008年上海远东版修订本81-82页)
再看陈平原主编的论文集《文学语言与文章体式》中,杜玲玲的《小品文的危机与生机——以〈论语〉、〈人间世〉、〈宇宙风〉为中心》的评价:“从《论语》到《人间世》再到《宇宙风》,作者的阵容越来越小,议题也越来越集中,趣味越来越狭隘。越是想畅谈人生、兼顾宇宙与苍蝇,越是辞不达意、只顾苍蝇;越是想表出''''性灵''''、''''不拘格套'''',越容易流于做作、拘谨、千篇一律。林语堂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在《宇宙风》创刊时……想通过杂志的通俗形式,来贴近现实、贴近人生,试图回到当初《论语》较为开放、较为尖锐的状态,结果未遂。”(2006年安徽教育版467页)
这是出于两代学人手笔的两种较为典型的评价,前者着重于政治倾向,后者着重于文学倾向,可惜都不合这三种刊物的实际。
笔者以为,林语堂创办这三本刊物,走的是一条上坡路,思路一本比一本开阔,格局一本比一本大。其中最不成功的恰恰倒是《论语》——这不是从一时的“轰动效应”,或从刊物里部分文章中抽取的政治因素出发,而是从刊物的实际质量出发。好在林语堂始终有一种开放的思路,从不躺在已有成绩上不思进取,在有了几年的编刊实践,经过几番艰难摸索后,至《宇宙风》风行,其实已经找到了一条既面向作家又面向读者市场的通衢大道。当然,这里应该还有陶亢德的一份功劳。
当初《论语》打出的是“幽默”的旗号,而在《人间世》的刊名下标出的是“小品文半月刊”,在《宇宙风》刊名下标出的已是“散文半月刊”了(自50期起还一度改为“散文十日刊”,足见其稿源之富)。这三种旗号的变化,其实是一个思路的渐变,这是新文学起步以后,白话散文正式与市场接轨的一段重要历程,也是林语堂留给今日文坛的一份精神财富。
二
正如我们早已说过的,《论语》甫一上市即现畅销趋势,这与林语堂打出的“ 幽默”旗号大有关系。但幽默是喜剧性的一种,是一个不太宽泛的美学范畴,要一个刊物的作品全都囿于此,实在是不明智的。即使范围再加宽一些,比如,以喜剧性、悲剧性,或优美、壮美,来为一本刊物定调,结果也不会更佳。刊物是要一期期出下去的,整本整本的“优美”难免不看得人起腻。所以,有经验的杂志和副刊的主持者,都爱强调一个“杂”字,就是为了避免色调单一和强使作者向自己靠拢。而这时的林语堂,所依凭的是聪明和运气,外加一股莽撞的锐气,编辑经验则几乎没有。他的“幽默”歪打正着,与鸳蝴派创下的笑话传统合于一体,致使销路大好;而同时,又要求作者们都来幽上一默,这就在事实上犯了编文学刊物的大忌。如从文学与市场的关系着眼,那么,他其实是要作家们和他一样,直接面对市场,不断提供合乎购买者需要的产品,以保持销路的上升。许多作家的勉为其难,强作笑颜(比如俞平伯),病根就出在这位主编大人身上。
林语堂未必看不到问题所在。在《论语》第39期上,有他的一篇《〈论语文选〉序》,虽然还是正面自唱赞歌,细读,却不难看出他矛盾复杂的心理:
幽默本非易事,办幽默刊物更难。《论语》佳稿源源而来,惊为吾所意料不到。然每期四万字,虽大约篇篇可读,究非篇篇值得重读。外间批评《论语》,期望殊殷,到底幽默是否成功,似乎又应撷其英华,通盘估量。《论语》创办至此一年又半矣,倘此一年半中有幽默成功之作品三四十篇,已符吾最奢之奢望。……
一年半中,《论语》一共有多少篇呢?试看创刊号,有大标题的文章是 17篇(其中有的一篇中就含11则短文),如加上9篇补白,那就是26篇。我们以每期20篇计,那一年半也应有七八百篇。这样,三四十篇,就是二十分之一都不到,一期里还不定能选出一篇来。这恐怕就是《论语》质量的真实写照。此文中,还插入这样一句:“文之为物,本难划定鸿沟,佳思之来,顺其自然,不应强之入我版套。此盖性灵派文人所不为也。”这里,是不是也暗含了他对于自己编辑思想的反思?
此文写于1934年4月,离鲁迅提出的小心“堕入传统的''''说笑话''''和''''讨便宜''''”的告诫,又有一年了。聪明如林语堂,面对刊物实际,恐怕还是“心有戚戚焉”的。
所以,也就在当月,他另起炉灶的《人间世》开张了,那旗号已不再是“幽默”,而是“小品文”了。
林语堂是正规的西方教育与五四新文学运动的产物,他当然不愿与“礼拜六” 派混为一谈。但既已尝到了畅销的甜头,这一端他也是不愿放弃的——不然何必再办新刊物?那么,作为散文刊物,既要摆脱“俗”的泥沼,往“雅”的一面靠,就难免要走鲁迅的或周作人的路子。按鲁迅所说的增强讽刺性战斗性,他不愿,也不敢,当时白色恐怖加剧(他与鲁迅的共同战友杨杏佛十个月前刚被暗杀),左翼刊物举步维艰、三日两头停刊的事他也是亲眼目睹的。周作人的路子则本与他相距未远,《论语》除了幽默还同时提倡小品,从幽默刊物转到小品文刊物,对于他正是顺理成章的事。而这样一转,天地顿时开阔起来,作者们不必再学着他的笔调硬作幽默状了;鸳蝴派的陷阱也可跳出来了;此前,周作人的《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与沈启无编的《近代散文钞》都已出版,新文学与晚明小品的关系一时成为文坛最热门的话题,周作人的影响如日中天,此时出版小品刊物,其畅销程度,说不定还可更甚于前。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这就是《人间世》一开张就以《知堂五十自寿诗》打头的缘由。从这时起,知堂小品就成了新刊物的旗帜。
林语堂在《人间世》的《发刊词》中写道:
十四年来中国现代文学唯一之成功,小品文之成功也。创作小说,即有佳作,亦由小品散文训练而来。盖小品文,可以发挥议论,可以畅泄衷情,可以摹绘人情,可以形容世故,可以札记琐屑,可以谈天说地,本无范围,特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与各体别,西方文学所谓个人笔调是也。故善冶情感与议论于一炉,而成现代散文之技巧。《人间世》之创刊,专为登载小品文而设,盖欲就其已有之成功,扶波助澜,使其愈增畅盛。……
从这段话里可以看出,林语堂想要继承发扬的正是五四新文学传统,而在已有的成功基础上的“扶波助澜,使其愈增畅盛”,则不妨理解为把精英层的白话散文的成就引向民间,引向畅销。《人间世》事实上所做的也正是这一工作。这里当然有商业上的考虑(即这篇《发刊词》起首的语调,严格说也暗含商业广告的意味),但在中国现代散文的发展上,这不能不说是重要的一步。此前,精英层归精英层(刊物有《语丝》《新月》等,并一些重要的副刊),市民读者则更倾向于鸳蝴派的杂志和副刊(如《礼拜六》《红玫瑰》及《快活林》等),《论语》的畅销打破了这一界限,但畅销的内因恰恰是迁就了鸳蝴派的而不是新文学的趣味。现在,《人间世》重又昂昂然打出了新文学的旗号。
只是,林语堂凭着他孩童般的莽撞和专注(当然也可能是出于商业广告上的精明盘算),又把五四后的新文学说“小”了,“小品文”成了“唯一的成功”,而小品又是“以闲适为格调”,这样,本刊“专为登载”这种闲适格调的小品似乎就成了发扬五四新文学的最伟大的举措。这都为他后来的遭受攻击埋下了伏笔。
但无论如何,在《人间世》上,幽默不再是那张用以限定长短身高的魔鬼的床,它成为可以有也可以没有的东西,作家的手脚放开了,矫揉造作的文章明显减少了。刊物设立了各种栏目,有“读书随笔”“译丛”“杂俎”“书评”“随感录”“今人志”以及“小品文选”和“诗”等,以后又增设“特写”“山水”“思想”“一夕话”和“西洋杂志文”,颇显琳琅满目。创刊号上的作者,就有蔡元培、周作人、刘半农、沈尹默、林语堂、郁达夫、徐志摩、废名、丰子恺、朱光潜、庐隐、傅东华、陈子展、简又文、阿英、徐懋庸、刘大杰、李青崖、全增嘏、许訏、鹤西等,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而因为作者呈开放式,不立门户,大量吸收来稿,以后刊物中的内容便更其丰富。第一期中,蔡元培拿出的是《我所受旧教育之回忆》,周作人是他的名文《厂甸》,朱光潜是《诗之显与晦》,丰子恺是《文言画》,都是当行的重头戏,还有李青崖的《俄国的写真》,和全增嘏近似于后来“ 特写”栏的《现代作家工作实录》,集中在一起,分量甚为可观。以后,也许是受到左翼的批评吧,写底层农村的散文也有所增加,像第7期上薛脩的《还乡日记》,第19期臧克家的《老哥哥》等,都是既有生活又很耐读的。
可是从创刊号的作品看,似与过去《语丝》等文人刊物并无多大区别(何况还少了时政性的杂感、评议),为什么这就能够畅销呢?我以为,一方面是它挟《论语》之余威,刊物中仍还有“幽默”的余味,而林语堂本身也已成为一种畅销元素;更重要的是,编辑在这里做了很多工作,有内容形式上的整合调理,也包括近乎“炒作”的宣传和安排。如周作人的两首诗,本来题为《二十三年一月十三日偶作牛山体》,并没有“自寿”的意思,但林语堂看到了,马上加了“五秩自寿诗”的题目,作为第一期的打头稿,配了知堂的照片和手迹,同时请沈尹默、刘半农再加上自己各步原韵唱和,也在同期刊出;这还不算,又广泛寄发蔡元培、胡适等各界名流,以在下面几期形成一个唱和的热潮,这不能不说很有编辑眼光和宣传意识。只是物极必反,此事引起了左翼的反感,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此外,如何把刊物办得合于读者口胃,也使这位主编颇费思量。在第四期上有林语堂一篇《说〈小品文半月刊〉》,他比较了周刊、半月刊、月刊、季刊的不同,认为:“周刊太重眼前,季刊太重万世。周刊文字,多半过旬不堪入目……总不如半月刊之犀利自然,轻爽如意。”此文最后道:
今人所办月刊,又犯繁重艰涩之弊,亦是染上戴大眼镜穿厚棉鞋阔步高谈毛病。半月刊文约四万,正好得一夕顽闲阅看两小时。阅后卷被而卧,明日起来,仍旧办公抄账,做校长出通告,自觉精神百倍,犹如赴酒楼小酌者,昨晚新笋炒扁豆滋味犹在齿颊间。
文字很是优美,谈的也是深有体会的话。但读者如还记得当年《礼拜六》创刊号上王钝根的文章,就会发现,二者何其相似乃尔。这也说明,林语堂对于新散文的走向市场,正与当年通俗刊物主持者一样用心用力。
然而,林语堂的努力,同时遭致两方面的不满,一是以鲁迅为代表的左翼,其二则是被他树为旗帜的周作人。
鲁迅和左翼的不满比较好理解,那主要是对他的“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的反感,认为刊物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倾向,会导致文学远离社会现实。对这一问题要从两方面看:一方面,对他的过火批判,暴露了中共党内的“中间派最危险”等极左思想(据知还是远在莫斯科的共产国际发现了这一问题,如1935年8月11日萧三《给左联的信》,就曾出面阻止对林语堂的旷日持久的批判);另一方面,林语堂虽强调“寄沉痛于悠闲”,但他确有多面性,一旦沉浸于闲适情调,也常会悠然自得,忘却今夕何夕,这也时常体现在刊物中。所以,左翼对他的批判也不是全无意义。如陈望道主编的《太白》,就是专门为与《人间世》唱对台戏而创办的杂志,此中提倡的科学小品、“社会生活实录”等散文样式,后来都被《宇宙风》悄悄地吸收去了。
周作人对《人间世》的不满,可能很出乎林语堂的意外,但其实也不难理解。前文已经说过,周作人的思想和文章,并不适合畅销,他的小品“貌似闲适”,却蕴藏着深刻的不满,这与林语堂的“真闲适”,在本质上并非一路;而且他的注意力远不止于小品,当初的提倡“美文”,也主要是想打破白话散文体裁过于单一的现状,是从新文学发展的总体着眼的,他的格局要比林语堂大得多;现在,那么多人跟在他后面大谈晚明,《人间世》上到处是模仿他风格写的小品,但徒具形似,那真的内核是根本学不成的,他看了比谁都别扭。所以,他被祭为“闲适派” 小品散文的主帅,而又遭致左翼的强势围攻,委实无异“拉郎配”,叫他哭笑不得。于是,1935年1月(正是《人间世》办得最热火的时候),他公开表示:“ 我不一定喜欢所谓小品文,小品文这名字我也很不赞成,我觉得文就是文,没有大品小品之分。”(《〈散文一集〉选编感想》)这可看作是一通辞去“主帅”的声明。
此处再补充一条不大被注意的材料,即金性尧散文集《风土小记》中的一篇《忆若英》。若英即新文学家阿英,在《人间世》推动小品散文大热的时候,阿英也曾热心收藏并提倡晚明小品。但金性尧事后回顾道:
若英在其学问的努力方面,无论文艺理论,通俗文学,晚清史料,剧本等等,深浅是另一回事,但都有其特色。不过于晚明小品方面,依我的管窥,恐要算成就最少了。其实,那时提倡晚明文学的人,除知堂先生等一二人确有其心得外,其余的用忠恕一点说法,或者都是为了应付生计吧。
这话有点刻薄,其实是中肯的,因当时事实如此。林语堂能算在“知堂先生等一二人”里吗?恐怕还不能。我相信,在周作人公开发表声明之后,他应该会意识到这一点。
这一切,对于林语堂后来停办“小品文半月刊”《人间世》,改出“散文半月刊”《宇宙风》,肯定是有影响的。而外界只知道他与良友公司关系协调不好,难以畅满己意,遂改出独立门户的新刊物了。
三
《宇宙风》创刊的时候,虽也在文坛引起很大反响,但比之于林语堂的前两本半月刊,则简直可算“低调入市”。《论语》问世,是“轰的一声,天下无不幽默和小品”;《人间世》开张,因有《知堂五十自寿诗》,马上引起广泛的应和与攻击,那接连不断的论战几乎一直延续到它的停刊(鲁迅的《杂谈小品文》即写于1935年的12月2日)。但这本新杂志没有这些引发轰动的招数,林语堂甚至不列名主编,而只与陶亢德并列为“编辑”,第一期上照例会有的《且说本刊》,他也说得相当平实:
《宇宙风》之刊行,以畅谈人生为主旨,以言必近情为戒约;幽默也好,小品也好,不拘定裁;议论则主通俗清新,记述则取夹叙夹议,希望办成一合于现代文化贴切人生的刊物。
相比之下,“幽默”仅审美范畴之一种,“小品”只散文体裁之一端,取来作新刊宣传的亮点,当然尖新耸听,易懂易记,要长期囿于此,使能持久发展,就实在不是一件好办的事了。林语堂已经吃过这苦头了,也悟出编辑散文刊物的三昧,这次是真的学乖了。而“畅谈人生”“言必近情”“不拘定裁”,显然要比“幽默”“小品”更合于五四新文学传统,更抓住了这一传统的精神实质。具体地说,也更合于文学研究会的“为人生的艺术”,合于知堂所一贯强调的“常识”,合于“语丝”同人的“说自己的话”。尤其是后面那句“办成一合于现代文化贴切人生的刊物”,可真是说到周作人心里去了。林语堂这些年有心尾随周,但提倡幽默,提倡小品,他都表示并非一路,公然撇清,这一次,看来是找不到反对理由了。果然,翻翻《宇宙风》第一年目录,就能看到每期都有周作人文章(有时一期连发二稿),这种倾力支持,是很感人的。而同样倾力支持的,还有郁达夫、丰子恺、老舍,乃至远在日本的郭沫若。但这样一来,虽或人才济济,质量高则高矣,却俨然一本纯文学散文刊物了,是否仍能像《论语》一样畅销?向来的经验,似乎是,高层次的文人学者满意了,市场便不看好,反之亦然;过去如此,现在仍如此。低调入市的《宇宙风》,销路又当如何?
——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陶亢德在1936年9月写过一篇《本刊一年》,其中说到了一年来的几个数字:发表文章与漫画五百余篇,新老作者共二百余人,另有二千多投稿者(指未能刊用者);长期订户有四千多,每期零售一万五千余本。这样,当年每期即可销近二万本,这已是极可观的印数了。而据周劭《午夜高楼?前言》(1999年上海古籍版)中说,当初邹韬奋的《生活》周刊曾在《申报》上登巨幅广告,请上海会计师徐永祚审计,证明《生活》每期销量十二万份,为中国期刊第一名;销量其次的是《东方杂志》,八万份;其三就是《宇宙风》,四万五千份。这一材料尚有疑点,待考。但周劭(黎庵)本是《宇宙风》编辑人员,对于刊物销量应不致记错。而那时销行顺畅的《良友》画刊,据知也就是四万份的印量。
由于刊物“不拘定裁”,作者都能按自己最拿手的方式说自己的话,遂使《宇宙风》愈益丰贍可读。编者则在保证畅销上做出了巨大努力:林、陶二人办过多种刊物,在广告与发行上自有一套,又能保证每期提前两三天出刊(当时其他杂志多做不到准时出版),作者稿费每千字五到十元(这在当时是高得惊人的),售价则尽可能限定在五分以下(对订户率先实现了这一低定价),这都促进了杂志的正常运转。在组稿上,编者更是煞费苦心。郭沫若是遭国民党通缉的要犯,但《宇宙风》硬是做到让他每期连载回忆文,先是《海外十年》,再是《北伐途次》,前半年只能用“郭鼎堂”的名字,半年后就改用了真名。老舍先是连载他的创作谈《老牛破车》,一年后,自第25期至48期,逐期连载他的力作《骆驼祥子》,他在给编者的信里说:“这是我的重头戏,好比谭叫天唱《定军山》……是给行家看的。”从他早先的迎合编者暨市场口味凑些浮薄的笑话,到现在郑重地呈上自己最好的作品,这也是自《论语》到《宇宙风》的编辑方针演变的一个缩影。虽然这是散文刊物,但其实,小说、诗歌、批评、报告文学,只要真正好的,都可以登。第 14期上的《请看今日之沈阳》,第17期上的《伪国通信》,都如实地揭示了东北敌占区的黑暗。鲁迅逝世时,刊物发了蔡元培的《记鲁迅先生轶事》等文。鲁迅去世一周年时,又发了宋庆龄的《促鲁迅先生就医信》和许广平的《关于鲁迅先生的病中日记和宋庆龄先生的来信》(第50期),这都是中国现代史上重要的文献。而全国各地乃至欧美各国(包括法西斯控制下的柏林)的即时来稿,也为刊物大大增色。《宇宙风》每半年出一精装合订本(每册定价一元五,预订只售一元),一册在手,堪称精彩纷呈。
总之,林语堂终于找到了一条编辑高质量畅销散文刊物的秘诀,那就是:让作家面对自己,写出各自最好的作品;让编辑来统一调理、配制、吆喝……让编辑面向市场。作家们直接与市场交往(就像《论语》时期那样)对创作无益,而编辑则兼了半个经纪人角色。
后来中国文坛的杂志和副刊,大多是按着林语堂摸索出的路子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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