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标题]: Tibetan Pilgrimage in the Process of Social Change: the Case of Jiuzhaigou——By Peng Wenbin, Translated and Proofread by Chen Shiming & Liu Dongmei
[项目]本文为西藏民族学院西藏文化传承发展协同创新中心立项课题 ”青藏高原边缘地带的社会文化与族群关系研究” (课题编号: XC1304)阶段性成果。本文的发表也得到了英属哥伦比亚大学(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亚洲研究所(IAR) “当代西藏研究中心”(Contemporary Tibetan Studies Program)的支持。
一.导言:朝圣研究的理论动态
人类学的经典研究,通常是把朝圣看作是连接神圣、超越世俗的仪式行为,经验的层面在于朝圣“脱俗”的意指与实践、但理论的关怀则在于其社会的整合功能与文化象征意义。无论是涂尔干的“社会整合”(social integration)取向,还是特纳的“过渡仪式”(rites of passage)理论,都植根于结构主义的分析,作为经典的分析工具,曾经在人类学的朝圣与仪式研究领域发挥过很大的作用。就人类学(或社会学)的学术史意义而言,对于社会整合、道德重建、仪式秩序、信仰及空间神圣性的强调,也是对经典进化论有关传统(原始)社会“无序”(anarchy)和“幼稚”(infantilism)论断的批判与反思,对“他者”文化的研究有着时代性的积极意义。不过在二种模式之间存在着不少差异,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的研究深受伊利亚德(Mirca Eliade)的“神圣”超念的影响,神圣与世俗的分野,阈限中“共同体”(communitas)情愫的获取、使他偏重于信仰、象征以及仪式的“反结构”的层面,而非将仪式或信仰看成是折射、整合和强化世俗的社会结构。对仪式的整合功能和信仰世界与社会机制相对应的讨论更多体现的是涂尔干的宗教社会学观点,也反映在有马克思主义色彩的意识形态批判中,即作为意识形态的宗教信仰活动,包括朝圣实践,在某些特定的政治经济场景中,会维系和强化世俗的等级与不平等,并以“神权”的形式使之合法化。[2]神圣与世俗通常为阐释朝圣习俗的基本点,按照斯特尔拉特(R.L.Stirrat)的归纳,朝圣研究中有二种均涉及时间性(temporality)的 “神圣性”(sacred)的思考模式,一是特纳所讨论的 “伊利亚德神圣性”,追求超越时间和历史的永恒与普世,二是“涂尔干神圣性”,植根于社会与历史,二种神圣性之间存在着认知上的等级差别,对永恒灵力和超念的尊崇被视为高于受时间制约的、有限的社会存在,[3]即朝圣习俗的宗教性常被认为是大于其社会属性。
上述扎嘎神山朝圣途中出现的访谈人的“记忆反射”(memory reflex),在特定的时空中,因话语交流或触景生情,会以片段性、场景性、瞬时的特征从朝圣的仪式进程中“脱颖而出”,凝结时间(freezing the moment),并折射记忆中的沉淀,尤其是那些历史变革性的节点。在叙述结构上,“记忆反射”近似于特纳仪式-戏剧中的“高潮”(climax)情节;而在知识形式上,与陶西格(Michael Tausig)所描述的南美土著记忆中的“内隐的社会知识”(implicit social knowledge)[13]有一定的观照性,即萨满仪式中,潜意识的记忆与历史进程随机性交汇,对于大的事件的历史折射以分散、碎片式的记忆嵌入,以不同的因果关系(如超自然的“神判”)与个案来“解读”历史中的社会现象。
九寨沟旅游业的发展导致了该地区空间的重构,呈现给外来人的形象中,形成了“前”与“后”、“主”与“次”两个不同的旅游认知地带。在九寨沟,所谓“前台”地区包括旅游指南介绍的“主沟”,[22]即树正寨以及二分支则渣洼和日则一带。这地区已经成为主要的旅游景观地区,瀑布壮观、湖泊纵横、原始森林密布,因其景点荟萃,对游客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另外,游客可以与沿途的村民交流互动,参与当地的安排的藏族民俗活动。“后台”地区位于另一个叫扎如的“偏沟”。作为朝圣地点的扎嘎神山和宗教场所扎如寺就位于这条沟内。这一地区也是游客相比之下少去的地方。尽管有计划将扎嘎神山发展为登山点,但在1995年也仅有个别的西方人来冒险登山。事实上,九寨沟旅游业的发展已经重新定义了地方,将扎嘎神山转变为一个“域外中心”(center out there)——位于“旅游空间”的边缘。在九寨沟旅游信息中,位于旅游线路上超过320米宽的诺日朗瀑布已经被转变为九寨沟的主要标志。
九寨个案的意义就在于它提供了特定的社会、政治、经济场景下,朝圣的历史性“结构化”(structuration)进程的探析。威穆•范•斯本根(Wim Van Spengen)在《藏边世界》(Tibetan Border World)一书中曾指出,不同于单纯的“结构”分析、印证或折射讨论,“结构化”关怀的是“结构”的建构与形塑问题,[24]在文化与政治经济转型阶段,社会与历史事件、进程的可能(possibility)与制约是值得关注的问题。传统的朝圣研究具有概念上的先决性,或教义或仪式特征分析,而对历史与社会进程可能性问题缺乏足够的认识。九寨沟的朝圣研究植根于人类学的经典命题——社会文化变迁,它截取的是改革开放的早期阶段的诸种变化,并回溯其“记忆反射”,讨论当下的政治经济影响,其意旨在于认识藏边文化世界复杂的时空变迁、多元性及流动性,而非局限于单一的朝圣神圣/世俗之辩。
注释
[1] 本文译自作者在Alex McKay (1998)编的Pilgrimage in Tibet (《西藏朝圣》)一书中所发的文章“Tibetan Pilgrimage in the Process of Social Change: the Case of Jiuzhaigou”,在译校时作了前言和结束语在理论方面的扩充。本文在写作时曾经得到德国洪堡大学Dr. Toni Huber和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Dr Lawrence Epstein 的建设性评议,在此深表感谢。
[2]彭文斌 郭建勋. 人类学仪式研究的理论学派述论. 民族学刊[J] 2010.2
[3] Stirrat, R.L.“Catholics and the Riots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s”, in J. Manor (ed.), Sri Lanka in Change and Crisis, London: Croom Helm, 1984.
[4] Eade, John and Michael J. Sallow, eds., Contesting the Sacred: the Anthropology of Christian Pilgrimag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1, p. 5.
[5] 在西南其他少数民族地区,这一商品化的过程也受到了其他一些学者的关注,如Lousia Schein(1989), "The Dynamics of Cultural Revival Among the Miao in Guizhou,"(贵州苗族的文化复兴机制), In Ethnicity and Ethnic Groups in China. Chien Chiao and Nicholas Tapp, eds. Pp. 199-212. Hong Kong: Chinese University。
[13] Michael Tausig (1987),“History as Sorcery,” in Shamanism, Colonialism, and the Wild Man: A Study in Terror and Healing.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Pp. 87-88。
[21] Graburn,Nelson(1989), “Tourism: the Sacred Journey,” in Smith V, ed., Hosts and Guests: The Anthropology of Tourism, Pp.21-36.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2] “前台”与“后台”的用法,源于社会学家Erving Goffman, Dean MacCannell在此基础上演绎, 喻指旅游中的表演/主客互动场域,和家庭日常生活空间, 见MacCannell, D. (1999), The Tourist – A New Theory of The Leisure Clas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