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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马东盈】《莱芜上王庄孟姜女传说研究》编纂缘起与旨趣(节选) [打印本页]

作者: 马东盈    时间: 2013-11-24 16:15     标题: 【马东盈】《莱芜上王庄孟姜女传说研究》编纂缘起与旨趣(节选)

【马东盈】《莱芜上王庄孟姜女传说研究》编纂缘起与旨趣(节选

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由来已久,是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不仅在中华大地广泛流传,甚至已经超越了国界,成为人类珍贵的文化遗产。[①]本书是以莱芜上王庄为重点的孟姜女传说研究论文与资料集。以下略陈编纂缘起与旨趣,并缀数语附之篇末。
一、编纂缘起
针对孟姜女哭长城传说的起源与演变,前辈学者发表了精彩的见解。南宋学者郑樵在《通志·乐略》中指出经传所言不过数十言的“杞梁之妻”事迹,被“稗官之流”演成万千言的现象。[②]这显然是把后世孟姜女传说的源头说成是《左传》等经典记述的杞梁妻故事。清代学者顾炎武(1613~1682)[③]、汪师韩(1707~?)、袁枚(1716~1797)[④]等人较早地梳理了《左传》杞梁妻事迹演变的过程,并联系到后世的孟姜女传说。现代民俗学家顾颉刚受顾炎武的启发,于1924年11月写成论文《孟姜女故事的转变》,发表在《歌谣周刊》第六十九号上。后来,顾颉刚又写了《杞梁妻的哭崩梁山》《杞梁妻哭崩的城》以及《孟姜女故事研究》等文,勾勒了孟姜女传说流传历史和地域的系统,并对其转变的原因做了阐释。[⑤]按照顾颉刚的论述,“孟姜女即《左传》上的‘杞梁之妻’”,春秋时期齐国杞梁妻吊夫的故事至唐代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发展成了孟姜女哭崩秦长城的故事。[⑥]
《左传》杞梁妻的故事是后世孟姜女传说的源头吗?路工不同意这个论断:“从两个故事性质看,前一个故事是写战争的,后一个是反映反抗劳役的。因此,我们没有理由说孟姜女故事是从《左传》的杞梁故事发展来的。”[⑦]日本学者饭仓照平、俄罗斯学者李福清也不同意顾颉刚的论断,而认为路工的看法更有道理。[⑧]
我们很难接受把《左传》开始的杞梁妻故事与后世孟姜女传说截然分开的说法。综合观察文献记录与民间口传资料,孟姜女传说的起源与演变可以分为四大阶段:第一阶段,即起源阶段,是先秦至六朝末。孟姜女传说的两大源头,一是“齐国将军杞梁伐莒而死,其妻哭而崩城”的传说,二是“秦国役人杞梁筑城而死,其妻哭而崩城”的传说。两大系列的传说经过汉魏的独立发展,在六朝末至唐初发生交汇,孟姜女传说得以成型。这是传说的第二阶段。唐初至五代,孟姜女传说进入第三阶段,进一步发展,重心由哭崩长城演变为“送寒衣”。宋代以后,孟姜女传说一方面仍然持续受到两大源头的浸润影响,一方面与各地的“长城”等建筑粘附,落地生根,并与各地的地方历史、风物结合,呈现出多姿多彩的面貌。这一阶段,孟姜女走向神坛,秦始皇也在传说中直接登场。这是传说的第四阶段。[⑨]
“孤庙留儿女,容颜寂寞红。”孟姜女传说流传如此之广,相信每一个对祖国传统文化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感到陌生。山东省莱芜市是孟姜女传说流传的重要地区。莱芜市莱城区茶业口镇上王庄村积极加强孟姜女传说的整理挖掘和保护,2008年以来,上王庄孟姜女传说先后进入莱芜市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代码:I-1;项目名称:孟姜女的传说)、山东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名录(编号:I-2;名称:孟姜女传说)。根据最新调查,境内以莱城区茶业口镇上王庄村为核心,辐射齐长城沿线,形成了密集的孟姜女传说集群,其代表区域主要在齐长城沿线的上王庄村、娘娘庙村、鲁地村、独路村等地。此外,莱芜境内还有望夫山与戍妇石的传说。而其中最有典型意义的则是上王庄村的孟姜女传说,这里不仅有口头传承的传统,还有孟姜女传说的大量风物遗存。
春秋时期,莱芜地区是鲁国的附庸牟国及齐国的嬴邑、平州邑。秦置嬴县,西汉增置牟县,又于牟县东北的淄水流域置莱芜县。上王庄村隶属莱芜市莱城区茶业口镇,位于莱城北45公里,北傍齐长城黄石关,明代以前即已建村,村内至今有嬴政沟、嬴政湾等地名,是秦始皇东巡泰山寻根莱芜赢地的遗存。
莱芜地近“齐国将军杞梁之妻哭夫崩城”传说发生的原点齐都临淄,一度是齐国属地;而孟姜女传说的重要传承地淄博市淄川区淄河镇,本是西汉至北魏时期莱芜县城所在。莱芜更是秦始皇祖里——“嬴”之所在,留下了始皇东巡寻根的足迹。境内又有齐长城建筑的存在,使得杞梁妻传说本身得以与之结合生长。这几个方面构成了莱芜孟姜女传说的文化基因,从而决定了莱芜孟姜女传说的基本面貌和特色。(下略)
二、编纂旨趣
本书以《莱芜上王庄孟姜女传说研究》为名,从研究对象上说,是以莱芜上王庄的孟姜女传说为中心。莱芜地区其他地方流传的孟姜女传说,实际上与之具有同样重要的价值,作为同一区域社会的同题传说,更有互相关照的意义,因此,对这些传说的探讨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不过由于口头传承的秩然有序、风物遗存的相对完整,上王庄的孟姜女传说更具有典型意义,且已经进入山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们才把重点放在上王庄。
莱芜上王庄以及其他区域的绝大部分口头讲述表明,这里流传的孟姜女传说有三个主要人物:秦始皇、孟姜女和她的丈夫,传说围绕秦始皇修万里长城、孟姜女长城寻夫展开。进一步说,秦始皇、孟姜女和她的丈夫是这个传说不可缺少、不能替代的人物,万里长城是这个传说不可缺少、不能替代的核心发生地。如果一个传说不具备这些基本元素,向前追溯的任何传说只能是这个传说的萌芽,向后演变的任何传说只能是这个传说的变异。我们大可不必据以考论历史上是否发生了这件事,只需要关注莱芜境内的齐长城沿线,流传的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是如此这般模样。其中关键的一点就是她哭的是秦长城。
学术界目前已经越来越明确地认识到,莱芜是嬴秦故地,秦始皇曾经来此寻根。嬴秦故地的孟姜女传说与秦始皇的关系自然更为密切。那么我们结合孟姜女传说的起源与演变,检讨一下莱芜地区的孟姜女传说,无疑是十分有意义的。显然,这一梳理也将围绕秦始皇与孟姜女展开。(下略)
讨论莱芜孟姜女传说,会遇到一个敏感的问题:既然莱芜境内的长城是齐长城,这里的孟姜女哭长城传说,怎么可能是秦长城?
明清之际学者黎士宏(1618~1697)指出:“按秦筑长城起临洮,抵辽东,不应在齐楚之界,又杞梁齐人,何以入秦地。近读《括地志》,载齐长城西北起济州平阴,缘河历泰山北冈上,经济州、淄川,即西南兖州、博州北,东至密州琅琊台入海。然后诸疑始释,知孟姜所哭者乃齐之长城,而非秦之长城。盖齐筑长城非博识者不考,秦之长城人咸知之,故相沿至今而误也。”[⑩]清初学者吴震方也指出:“杞梁妻哭而崩者,乃齐之长城,孟姜女即杞梁妻也。世传附会,承袭讹言,以为杞梁死于秦筑长城之役。”[11]近人魏建功氏认为,姜女故事中的“长城”是“由齐而牵连于秦”[12],“齐”是指齐国国都郊外的长城。也就是说,先哭的是齐长城,后来演变成了秦长城。
顾颉刚论述孟姜女传说流传“地域的系统”时,发现山东“是这件故事的出发点。事实发生在齐郊”。“在这个区域内的古迹,杞梁故宅在益都县,杞梁墓在临淄县。又从张夏到泰安道中经过的长城铺(属长清县)说是孟姜故里,其地有姜女庙。临朐县南的穆陵关(齐长城的关)也有杞梁妻哭崩之说。她投水之处说在益都故宅西北二十里。总之,这些古迹都在临淄(齐都)的四围。[13]但他并不认为孟姜女的传说是由齐长城而牵连于秦长城。他指出:“哭崩齐长城之说是怎样来的?是学者们想:杞梁妻不该哭倒秦国长城的;然而她是齐国人,齐国也是有长城,安知她哭崩的不是齐之长城呢?于是而倒果为因了,于是而杞梁妻哭倒的长城便真搬家了。”[14]“(清代学者)肯信哭崩长城之说了,但因在维持孟姜女是春秋时的齐人之故,所以说这个长城是齐的长城而不是秦的长城。……其实若被她哭崩的城确是齐长城,何以哭崩秦长城的话未起时只听到崩杞城、崩莒城之说而听不到崩齐长城之说呢?”[15]因此认定哭齐长城之说是后世学者的审定,而不是民间传说的演变。
顾颉刚的观点,或者略显过头了一点。后世所谓哭崩的是“齐长城”的说法,也不见得一定是学者的审定。在绵延千里的齐长城沿线,产生哭崩齐长城的传说,也是符合传说的发生规律的。只是需要注意的是,倒不一定因为齐长城早于秦长城,就如魏建功所说的那样,是“由齐而牵连于秦”。
我们感到无奈的是,竟然首先需要强调一个简单的常识:因哭而崩城之事,本身是非常虚妄的。其实这个问题东汉王充已经提醒我们了。质言之,孟姜女从来没有哭倒任何一座城,更无论是齐长城或是秦长城。之所以还要强调这个非常简单的常识,是因为只有明乎此,才会彻悟:从“考实求真”的目的来考论孟姜女哭崩的是哪里的城,是非常滑稽可笑的。我们需要探讨的反而是这样的问题:什么时候、什么人讲述了哭城而崩的故事。当然,这个故事是虚构的,超现实的。既然如此,讨论哭城之时齐长城是否修建是无意义的,讨论哭的是现实世界中曾经存在的哪一座城也是无意义的。
实际上,我们真正需要关注的,是出现这一情节的时代背景与时代人心。孟姜女哭长城故事的背后,是一部时代变迁史,也是一部人的心态史。明乎此,我们甚至觉得当代齐长城研究者虚构齐长城的民间故事也是可以关注的。篡改传说固然不妥,而径直描述为孟姜女哭倒的就是齐长城,这在当代的“非民间”传承中似乎更为受宠,首要的原因是齐长城就在境内,出于对家乡风土的热爱、旅游开发的动机,这种“审定”自然不甘心退场。哭倒长城地点的争论,往往又陷入附会本地是孟姜女故乡的争论。新华社记者针对这种乡土研究的“故乡自恋情结”做出批评:“近年来,许多工作、生活于基层的文化研究者、爱好者对各地的民俗风情表现出很大的研究热情。……但是在取得成绩的同时,人们也看到,基层的乡土研究跳不出故乡自恋的情结,其研究成果也常常蜕变为争第一、和古圣先贤拉关系的成果。由于跳不出故乡自恋情结的束缚,许多研究往往先入为主,成了带着论题找论据的寻证活动。”[16]

[①]在表述上,“孟姜女故事”较之于“孟姜女传说”似乎更为普遍一些,本文并不刻意区分两者,而主要使用“孟姜女传说”一语。

[②]南宋·郑樵《通志·乐略》:“《琴操》所言者何尝有是事!……又如稗官之流,其理只在唇舌间,而其事亦有记载。虞舜之父,杞梁之妻,于经传所言者不过数十言耳,彼则演成万千言……”

[③]清·顾炎武:《日知录》卷六《杞梁妻》。

[④]清·袁枚:《随园诗话》卷一五之二八。

[⑤]顾颉刚:《孟姜女故事的转变》,《顾颉刚民俗论文集》卷二,中华书局2011年月1月版,第6~25页。原刊于北京大学《歌谣周刊》第六九号(孟姜女专号一),1924年11月23日。

[⑥]陈泳超指出:“其实,顾颉刚本文阐述的孟姜女故事‘系统’,其大的框架是从顾炎武《日知录》中而来”,“作为史学家的顾颉刚,对自己参考《日知录》也非常坦白”。见陈泳超《“历史演进法”——顾颉刚围绕古史的民间文学研究》,氏著《中国民间文学研究的现代轨辙》,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8月版,第125页。

[⑦]路工:《孟姜女故事的人民性及其他》,路工编《孟姜女万里寻夫集》,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7月版,第4~5页。

[⑧](日本)饭仓照平:《孟姜女故事的原型》(王汝澜译),顾颉刚、钟敬文等:《孟姜女故事论文集》,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3年9月版,第154~179页。马昌仪:《苏联李福清孟姜女传说研究专著概述》,顾颉刚、钟敬文等:《孟姜女故事论文集》,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3年9月版,第190页。

[⑨]有学者提出了孟姜女传说发展演变的三阶段说,并指出第三阶段是孟姜女传说的完成形态。我们认为,孟姜女传说并没有“完成”,也就无所谓“完成形态”。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一方面,口头传统的孟姜女传说,正在消失,而部分形成文字文本的传说,借助传统纸媒和各种现代媒体复制传播,各地传说的趋同性逐渐取代差异性。另一方面,出于意识形态、地方意识、旅游与文化产业发展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孟姜女传说又不断得到“重塑”。

[⑩]淸·黎士宏撰《仁恕斋笔记》,道光七年沈楙德世楷堂刊本,第66页A面~67页A面。

[11]清·吴震方《读书质疑》卷一,《丛书集成续编》第92册,上海书店1994年版,第397页。

[12]魏建功:《杞梁姓名的递变与哭崩之城的递变》,《顾颉刚民俗论文集》卷二,中华书局2011年1月版,第180~186页。原载《歌谣周刊》第八六号(孟姜女专号六),1925年4月12日。

[13]顾颉刚:《孟姜女故事研究——〈古史辨自序〉中删去之一部分》,《顾颉刚民俗论文集》卷二,中华书局2011年1月版,第26~69页。原载《现代评论二周年增刊》,1927年1月。

[14]顾颉刚:《杞梁妻哭崩的城》,《顾颉刚民俗论文集》卷二,中华书局2011年月1月版,第91~98页。本书收录。

[15]顾颉刚:《孟姜女故事研究——〈古史辨自序〉中删去之一部分》,顾颉刚编著《孟姜女故事研究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2月版,第64页。

[16]张钦:《乡土研究也是人文地理,应跳出自恋情结》,新华社银川2008年12月1日专电(《新华每日电讯》2008年12月1日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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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命名  [时间:2013-11-24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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