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吻
有淡淡烟味
烟味苦涩 令人心碎
明天这个时候
你会在哪里
你会想着谁
20世纪90年代行将结束，《First Love》这首歌传入我的耳中，那是正上小学的儿子最喜欢的一首歌。听到就很喜欢。那份反复缠绵不尽的悲伤从歌中流出，波涛一样打动人心。多年后的今天，重又找出CD来听这首歌——first love，一个那么单纯的女孩子，唱得那么投入那么美好，整首歌的韵律中有一份无尽悠长的缱绻之意。那时我们在向一个即将过去的百年说再见——那是充满暴力、死亡、暴风骤雨的百年，是被理想的凯歌和失望的悲鸣，被革命和翻天覆地的变化填充得满满的百年。那时我们也在向自己说再见。青春即将结束，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即将结束。留学日本的时代即将结束，我们面对将要到来未知，茫然而且缺少真实可循的想象。然而岁月如流，我们还没有来得及一年年认真检点，我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CD中的少女的歌已经唱完，一个世纪就在这歌声中过去了。一代人的青春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有关宇多田光和她母亲藤圭子的事情，也是从那时起开始了解一二的。而在中文报纸上看到藤圭子跳楼自杀消息时，竟然是在我正再度走出国门到日本的旅途中。到了日本，就看到电视和纸媒的各种报道。在任何一个国家，作为名人都有作为名人的难处，何况不论是妈妈还是女儿都超级有名。已知事情的梗概，大致是宇多田光是妈妈一手教会唱歌的孩子。后来在她作为歌手成长中，身边却多出来越来越浓厚的父亲的影子，而妈妈因为“不能把幻想和现实区别开，把情感和工作区别开”，最后离自己的女儿越来越远，以至长期音信不通。此前宇多田光已经发表停止演唱活动的宣言，并在告别CD中唱出希望和母亲和解的愿望。然而已经碎了的心，并没有能马上重新愈合，却只是匆匆带着伤结束这个世界的旅程。这些周刊、报纸、电视中充斥的八卦内幕，明知未必靠得住，但还是听着看着。因为于我而言，一切都是因为这首歌，因为这首歌妆点过一个时代。我记起那一年宇多田光刚刚出道，11岁的儿子听着first love，听着电视里讲天才歌唱少女如何接受妈妈苦心的栽培，仰着脸对我说“すごいおかさんですね”。这一切彷佛就是昨天的事情。
一旦停顿的时间
正要重新运转
只剩下往事难以忘怀
明天这个时候
我一定在哭
在想深爱过的你
关上CD默默地想，《First Love》实在是一首“かなしいlave song”。二十年来我研究时间文化，深知从古以来生命如河水流过，那种单向流动绝不回头的本质，具有怎样巨大的力量。深知这份力量给我们每个人的人生留下一份怎样无法言说的忧愁，给每个人的记忆留下多少无法弥补的缺憾。无常迅速，幸福短暂，一如纳兰性德一阙词所写：“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世事沧桑人心变易，蓦然回头已是百年之身。关于母亲，宇多田光写道：“她像孩子一样冲动，甚至冒冒失失让人无法置之不理，是比谁都可爱的人。虽然有很多悲伤的回忆，但是想到母亲的时候心中浮现的是她微笑的样子”。这位天才少女如今也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十五年间，多少滚滚红尘吹进当年洁白无垢的少女之心，吹进她身边曾经简单而朴素的情感世界。不知如果能够回到从前，如果当年那位十五岁的歌手知道这首歌将把她推向音乐的巅峰，却会在15年后让她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份生离死别，一切是否还会开始？她还会唱得那么投入那么美好，让那韵律中无尽悠长的缱绻之意飘满世间吗？我不知道我没有答案。我知道的是，逝去的母亲和活着的女儿都牵动了我们悲惋同情的心。我知道的是在很多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妈妈，在异国他乡曾一句句教自己的女儿歌唱，我知道的是，曾经有过一个女孩儿，一句句从妈妈那里学习歌唱。我知道的是，曾经有这样一对母女，她们在一起做过一个幸福的玫瑰色的梦。那梦很美，那梦想的时刻，竟然就是人生最美丽的时刻。
黑色的CD唱机已经关上，太阳慢慢落到桂坂西边，《First Love》的旋律却还在空气中逥荡：
I'll remember to love
You taught me how
You are always gonna be the o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