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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获央视年度三农人物 自称是会讲故事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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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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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1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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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获央视年度三农人物 自称是会讲故事的农民
凤凰网 2013年01月20日 22:02 来源:中国新闻网 作者:邓永胜
中新网1月20日电 据央视新闻官方微博消息,莫言获央视2012年度三农人物,在颁奖典礼上,莫言说:“这个奖比较符合我的身份,我只是个会讲故事的农民。”
报道称,莫言描绘着中国农民的酸甜苦辣,把对时代的记叙写成历史的一部分;为中国文学赢得国际声誉,把中国农民送进全球视野。厚重的笔,写透中国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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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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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1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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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评委马悦然:莫言很会讲故事
凤凰网 2012年10月22日 06:14 来源:成都晚报
昨日,著名汉学家、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先生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给读者带来了主题为“心有灵犀——中国小诗的发展和特翁的俳句”的讲座。其最新翻译的瑞典诗人、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作品《巨大的谜语·记忆看见我》也于近日出版。
生于1924年的马悦然是瑞典著名汉学家高本汉先生的弟子,是诺贝尔文学奖18位终身评委之一,也是诺贝尔奖评委中唯一深谙中国文化、精通汉语的汉学家。谈到新科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他坦言:“我喜欢莫言就是因为他非常会讲故事。莫言看过我翻译成中文的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他很欣赏。”被问及如何看待莫言获奖给中国文学带来的影响时,他说:“中国文学早就上了世界文学,早就该上世界文学,但是翻译成外文的著作太少……莫言可能是中国作家中作品译成外文最多的作者,他的那些著作帮助中国文学走向世界文学。”成都晚报记者 滕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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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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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1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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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会讲故事的人
凤凰网 2012年12月27日 07:03 来源:信息时报
这一年,有太多的人登上历史的舞台,或雁过留声,或昙花一现,但是当莫言和刘洋出场时,现场定然会响起久久不绝的掌声和赞誉声。
感谢两位主角,为我们的2012年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出演时间:2012年10月~12月
情节:
2012年12月10日,在斯德哥尔摩音乐厅,2012年诺贝尔奖颁奖仪式在瑞典王室乐曲“国王之歌”的歌声中拉开帷幕。身着黑色燕尾服、打着白色领结的中国作家莫言,从瑞典国王卡尔十六世·古斯塔夫手中接过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证书、奖章和奖金,现场掌声雷动。
莫言,真名管谟业,1955年出生于山东高密县农村,当过兵,做过媒体人,以作家成名。2012年10月11日,莫言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
很多人认识莫言是从26年前的《红高粱》开始的,从1997年至今,莫言相继发表了《丰乳肥臀》、《檀香刑》、《四十一炮》等作品,均获大奖。2011年,莫言又以长篇小说《蛙》荣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点评:
2012年最让大家念念不忘的名字,非莫言莫属。这位在中国成名已久的作家,通过诺贝尔文学奖获得了全世界的承认。莫言,帮助中国人圆了诺奖文学梦。
在诺贝尔奖的颁奖现场,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佩尔·韦斯特伯格在宣读授奖词时说,莫言的想象力超越了人类的存在,他是一位杰出的写实主义者,作品描述了20世纪中国的历史。而88岁的瑞典汉学家、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委马悦然则评价说,莫言是作品被译成外文最多的中国作家之一,莫言的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中国文学走向世界”。
莫言这位中国北方农民的儿子,他笔下的“高密东北乡”,已成为中国社会的一个清晰而又精确的缩影,展示了一个真实而又惊心动魄的生活世界。从属性上说,莫言属于严肃的纯文学作家,但是普通民众对莫言耳熟能详,却要归功于通俗文化的表现形式——电影。1988年,一部《红高粱》红遍全国,还历史性地获得国际电影大奖,它不仅捧红了导演张艺谋、演员姜文巩俐,也让原作者莫言的名字走进千家万户。
在莫言的诸多作品中,《红高粱》只是他的一个中篇小说,但大部分人都会认为,《红高粱》才是莫氏的代表作,而《酒国》、《丰乳肥臀》、《檀香刑》、《蛙》等重量级作品,大家可能只知道名字而已。对于一位作家而言,这是一种无奈,他在孤独的文学世界耕耘,却要在大众的狂欢声中获得收获。20多年前的《红高粱》如是,今年的诺贝尔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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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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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1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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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讲故事的人”变成了故事
凤凰网 2012年12月07日 11:24
来源:新京报
莫言即将在瑞典学院发表获奖演说,根据诺贝尔基金会提供的信息,演讲的主题是“讲故事的人”(Storytellers),文学、故事、故乡,将成为演讲的关键词。莫言在接受采访时也透露,演讲跟“说故事、讲故事、听故事、写故事”有关。
“讲故事”是小说的基本精神,“讲故事的人”,是小说家的基本原型。文学与“故事”、作家与“讲故事的人”的关系,既是一个古老的命题,又是一种已成为问题的关系。以“讲故事的人”为诺奖演说主题,是莫言对于小说传统的一次致敬,也将更新“听故事的人”对于“故事”的认识。
爱听故事,是人的天性。小时候,谁不爱听故事呢?从前的孩子听世代相传的“奶奶讲的故事”,今天的宝宝听“妈妈讲的睡前故事”,故事的内容发生了变化,不变的是听故事的热情。长大成人后,完整的故事世界,变成了残缺不全、转瞬即逝的“事故”世界,“故事”不断被“事故”破坏,每天我们都在接受和传播各种“事故”和“段子”,“故事”却消失了。只有通过阅读小说、观看电影戏剧,我们才能暂时返回“故事”之中。
人人都爱听故事,但善于讲故事的人却不多。小说家就像古代的说书人,是“讲故事的人”。在事故取代故事、假故事驱逐真故事的时代,在“故事的魅力”和听故事的耐心都日益减少的时候,一个试图用笔名“莫言”管住自己嘴巴的农民的儿子,通过纸上的文字,滔滔不绝地对着想象中的读者讲故事,三十多年没有中断。这种不可抑制的讲故事的冲动,不曾衰竭的讲故事的才能,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我奶奶”和蒲松龄那里继承下来的(就像莫言在演讲和创作谈中多次说过的那样),也是从古往今来的世界文学成果中受到启发和刺激的结果。当然,最根本的来源,还是一个作家探究人性、人的命运和人的生活的兴趣。
今天,小说和文学的概念已变得更复杂,讲故事已不是小说的全部,但依然是小说的基本功能之一。三十多年来,莫言在他的小说中,都讲了些什么故事呢?中国土地上“人”的命运和遭遇的故事,过去和今天的故事,生与死、爱与恨、暴力与温柔、痛苦与欢乐、得到与失去,惩罚与拯救的故事,真实与幻象并存的故事。《透明的红萝卜》,给成人们讲儿童在成人世界中遭受伤害的故事。《红高粱》,给生命力衰退的子孙们讲祖先的传奇故事。《欢乐》,讲苦难与绝境中的“欢乐”故事。《酒国》,讲“无法侦破真相”的失败的侦探故事。《檀香刑》,讲酷刑中肉体受难与灵魂出窍的故事。《生死疲劳》,讲人在历史的暴力循环之中“六道轮回”的故事。《蛙》,讲“娃”变成“蛙”的故事。
故事源源不绝。“说来话长”,就讲一个长故事(长篇小说);“长话短说”,就说一个短故事(短篇小说)。在莫言创造的最好的故事之中,我们感到自己就是故事主人公。
现在,“故事大王”莫言带着他满肚子的故事,站在诺贝尔奖的讲台上。他将在短短的时间内,向全世界讲一个关于“讲故事的人”的故事。从小时候放牛时对着老牛编故事,到向这个星球上说着不同语言的人讲故事,莫言自己也成了一个传奇故事的主人公。在这个世界瞩目的讲台上,以前的演说者们已讲了各种迷人的故事, “我在美丽的日本”,“拉丁美洲的孤独”,赫塔穆勒的“小手帕”的故事……爱听故事的人都在等待:关于“讲故事的人”,莫言将讲一个什么样的新故事?
□吕约(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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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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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1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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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诺贝尔文学奖演讲全文:《讲故事的人》
凤凰网 2012年12月08日 01:58 来源:中国新闻网
中新网12月8日电 北京时间今日凌晨,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国作家莫言在瑞典学院发表文学演讲,主题为“讲故事的人”(storyteller)。
演讲全文如下。
尊敬的瑞典学院各位院士,女士们、先生们:
通过电视或网络,我想在座的各位对遥远的高密东北乡,已经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你们也许看到了我的九十岁的老父亲,看到了我的哥哥姐姐、我的妻子女儿,和我的一岁零四个月的外孙子。但是有一个此刻我最想念的人,我的母亲,你们永远无法看到了。我获奖后,很多人分享了我的光荣,但我的母亲却无法分享了。
我母亲生于1922年,卒于1994年。她的骨灰,埋葬在村庄东边的桃园里。去年,一条铁路要从那儿穿过,我们不得不将她的坟墓迁移到距离村子更远的地方。掘开坟墓后,我们看到,棺木已经腐朽,母亲的骨殖,已经与泥土混为一体。我们只好象征性地挖起一些泥土,移到新的墓穴里。也就是从那一时刻起,我感到,我的母亲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站在大地上的诉说,就是对母亲的诉说。
我是我母亲最小的孩子。
我记忆中最早的一件事,是提着家里唯一的一把热水壶去公共食堂打开水。因为饥饿无力,失手将热水瓶打碎,我吓得要命,钻进草垛,一天没敢出来。傍晚的时候我听到母亲呼唤我的乳名,我从草垛里钻出来,以为会受到打骂,但母亲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口中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记忆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着母亲去集体的地理拣麦穗,看守麦田的人来了,拣麦穗的人纷纷逃跑,我母亲是小脚,跑不快,被捉住,那个身材高大的看守人煽了她一个耳光,她摇晃着身体跌倒在地,看守人没收了我们拣到的麦穗,吹着口哨扬长而去。我母亲嘴角流血,坐在地上,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深我终生难忘。多年之后,当那个看守麦田的人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集市上与我相逢,我冲上去想找他报仇,母亲拉住了我,平静的对我说:“儿子,那个打我的人,与这个老人,并不是一个人。”
我记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一个中秋节的中午,我们家难得的包了一顿饺子,每人只有一碗。正当我们吃饺子时,一个乞讨的老人来到了我们家门口,我端起半碗红薯干打发他,他却愤愤不平地说:“我是一个老人,你们吃饺子,却让我吃红薯干。你们的心是怎么长的?”我气急败坏的说:“我们一年也吃不了几次饺子,一人一小碗,连半饱都吃不了!给你红薯干就不错了,你要就要,不要就滚!”母亲训斥了我,然后端起她那半碗饺子,倒进了老人碗里。
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跟着母亲去卖白菜,有意无意的多算了一位买白菜的老人一毛钱。算完钱我就去了学校。当我放学回家时,看到很少流泪的母亲泪流满面。母亲并没有骂我,只是轻轻的说:“儿子,你让娘丢了脸。”
我十几岁时,母亲患了严重的肺病,饥饿,病痛,劳累,使我们这个家庭陷入了困境,看不到光明和希望。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祥之兆,以为母亲随时都会自己寻短见。每当我劳动归来,一进大门就高喊母亲,听到她的回应,心中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如果一时听不到她的回应,我就心惊胆战,跑到厨房和磨坊里寻找。有一次找遍了所有的房间也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我便坐在了院子里大哭。这时母亲背着一捆柴草从外面走进来。她对我的哭很不满,但我又不能对她说出我的担忧。母亲看到我的心思,她说:“孩子你放心,尽管我活着没有一点乐趣,但只要阎王爷不叫我,我是不会去的。”
我生来相貌丑陋,村子里很多人当面嘲笑我,学校里有几个性格霸蛮的同学甚至为此打我。我回家痛苦,母亲对我说:“儿子,你不丑,你不缺鼻子不缺眼,四肢健全,丑在哪里?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变美。”后来我进入城市,有一些很有文化的人依然在背后甚至当面嘲弄我的相貌,我想起了母亲的话,便心平气和地向他们道歉。
我母亲不识字,但对识字的人十分敬重。我们家生活困难,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只要我对她提出买书买文具的要求,她总是会满足我。她是个勤劳的人,讨厌懒惰的孩子,但只要是我因为看书耽误了干活,她从来没批评过我。
有一段时间,集市上来了一个说书人。我偷偷地跑去听书,忘记了她分配给我的活儿。为此,母亲批评了我,晚上当她就着一盏小油灯为家人赶制棉衣时,我忍不住把白天从说书人听来的故事复述给她听,起初她有些不耐烦,因为在她心目中说书人都是油嘴滑舌,不务正业的人,从他们嘴里冒不出好话来。但我复述的故事渐渐的吸引了她,以后每逢集日她便不再给我排活,默许我去集上听书。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也为了向她炫耀我的记忆力,我会把白天听到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很快的,我就不满足复述说书人讲的故事了,我在复述的过程中不断的添油加醋,我会投我母亲所好,编造一些情节,有时候甚至改变故事的结局。我的听众也不仅仅是我的母亲,连我的姐姐,我的婶婶,我的奶奶都成为我的听众。我母亲在听完我的故事后,有时会忧心忡忡地,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儿啊,你长大后会成为一个什么人呢?难道要靠耍贫嘴吃饭吗?”
我理解母亲的担忧,因为在村子里,一个贫嘴的孩子,是招人厌烦的,有时候还会给自己和家庭带来麻烦。我在小说《牛》里所写的那个因为话多被村子里厌恶的孩子,就有我童年时的影子。我母亲经常提醒我少说话,她希望我能做一个沉默寡言、安稳大方的孩子。但在我身上,却显露出极强的说话能力和极大的说话欲望,这无疑是极大的危险,但我说的故事的能力,又带给了她愉悦,这使他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尽管我有父母亲的谆谆教导,但我并没有改掉我喜欢说话的天性,这使得我的名字“莫言”,很像对自己的讽刺。
我小学未毕业即辍学,因为年幼体弱,干不了重活,只好到荒草滩上去放牧牛羊。当我牵着牛羊从学校门前路过,看到昔日的同学在校园里打打闹闹,我心中充满悲凉,深深地体会到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孩子,离开群体后的痛苦。
到了荒滩上,我把牛羊放开,让它们自己吃草。蓝天如海,草地一望无际,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没有人的声音,只有鸟儿在天上鸣叫。我感到很孤独,很寂寞,心里空空荡荡。有时候,我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懒洋洋地飘动着的白云,脑海里便浮现出许多莫名其妙的幻象。我们那地方流传着许多狐狸变成美女的故事,我幻想着能有一个狐狸变成美女与我来作伴放牛,但她始终没有出现。但有一次,一只火红色的狐狸从我面前的草丛中跳出来时,我被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狐狸跑没了踪影,我还在那里颤抖。有时候我会蹲在牛的身旁,看着湛蓝的牛眼和牛眼中的我的倒影。有时候我会模仿着鸟儿的叫声试图与天上的鸟儿对话,有时候我会对一棵树诉说心声。但鸟儿不理我,树也不理我。许多年后,当我成为一个小说家,当年的许多幻想,都被我写进了小说。很多人夸我想象力丰富,有一些文学爱好者,希望我能告诉他们培养想象力的秘诀,对此,我只能报以苦笑。
就像中国的先贤老子所说的那样:“福兮祸之所伏,福祸福所倚”,我童年辍学,饱受饥饿、孤独、无书可读之苦,但我因此也像我们的前辈作家沈从文那样,及早地开始阅读社会人生这本大书。前面所提到的到集市上去听说数人说书,仅仅是这本大书中的一页。
辍学之后,我混迹于成人之中,开始了“用耳朵阅读”的漫长生涯。二百多年前,我的故乡曾出了一个讲故事的伟大天才——蒲松龄,我们村里的许多人,包括我,都是他的传人。我在集体劳动的田间地头,在生产队的牛棚马厩,在我爷爷奶奶的热炕头上,甚至在摇摇晃晃地进行着的牛车社,聆听了许许多多神鬼故事,历史传奇,逸闻趣事,这些故事都与当地的自然环境,家庭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使我产生了强烈的现实感。
我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些东西会成为我的写作素材,我当时只是一个迷恋故事的孩子,醉心地聆听着人们的讲述。那时我是一个绝对的有神论者,我相信万物都有灵性,我见到一棵大树会肃然起敬。我看到一只鸟会感到它随时会变化成人,我遇到一个陌生人,也会怀疑他是一个动物变化而成。每当夜晚我从生产队的记工房回家时,无边的恐惧便包围了我,为了壮胆,我一边奔跑一边大声歌唱。那时我正处在变声期,嗓音嘶哑,声调难听,我的歌唱,是对我的乡亲们的一种折磨。
我在故乡生活了二十一年,期间离家最远的是乘火车去了一次青岛,还差点迷失在木材厂的巨大木材之间,以至于我母亲问我去青岛看到了什么风景时,我沮丧地告诉她: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一堆堆的木头。但也就是这次青岛之行,使我产生了想离开故乡到外边去看世界的强烈愿望。
1976 年2 月,我应征入伍,背着我母亲卖掉结婚时的首饰帮我购买的四本《中国通史简编》,走出了高密东北乡这个既让我爱又让我恨的地方,开始了我人生的重要时期。我必须承认,如果没有30 多年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发展与进步,如果没有改革开放,也不会有我这样一个作家。
在军营的枯燥生活中,我迎来了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和文学热潮,我从一个用耳朵聆听故事,用嘴巴讲述故事的孩子,开始尝试用笔来讲述故事。起初的道路并不平坦,我那时并没有意识到我二十多年的农村生活经验是文学的富矿,那时我以为文学就是写好人好事,就是写英雄模范,所以,尽管也发表了几篇作品,但文学价值很低。
1984年秋,我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在我的恩师著名作家徐怀中的启发指导下,我写出了《秋水》、《枯河》、《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等一批中短篇小说。在《秋水》这篇小说里,第一次出现了“高密东北乡”这个字眼,从此,就如同一个四处游荡的农民有了一片土地,我这样一个文学的流浪汉,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场所。我必须承认,在创建我的文学领地“高密东北乡”的过程中,美国的威廉·福克纳和哥伦比亚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给了我重要启发。我对他们的阅读并不认真,但他们开天辟地的豪迈精神激励了我,使我明白了一个作家必须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应该谦卑退让,但在文学创作中,必须颐指气使,独断专行。我追随在这两位大师身后两年,即意识到,必须尽快地逃离他们,我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他们是两座灼热的火炉,而我是冰块,如果离他们太近,会被他们蒸发掉。根据我的体会,一个作家之所以会受到某一位作家的影响,其根本是因为影响者和被影响者灵魂深处的相似之处。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所以,尽管我没有很好地去读他们的书,但只读过几页,我就明白了他们干了什么,也明白了他们是怎样干的,随即我也就明白了我该干什么和我该怎样干。
我该干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讲自己的故事。我的方式,就是我所熟知的集市说书人的方式,就是我的爷爷奶奶、村里的老人们讲故事的方式。坦率地说,讲述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谁会是我的听众,也许我的听众就是那些如我母亲一样的人,也许我的听众就是我自己,我自己的故事,起初就是我的亲身经历,譬如《枯河》中那个遭受痛打的孩子,譬如《透明的红萝卜》中那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孩子。我的确曾因为干过一件错事而受到过父亲的痛打,我也的确曾在桥梁工地上为铁匠师傅拉过风箱。当然,个人的经历无论多么奇特也不可能原封不动地写进小说,小说必须虚构,必须想象。很多朋友说《透明的红萝卜》是我最好的小说,对此我不反驳,也不认同,但我认为《透明的红萝卜》是我的作品中最有象征性、最意味深长的一部。那个浑身漆黑、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是我全部小说的灵魂,尽管在后来的小说里,我写了很多的人物,但没有一个人物,比他更贴近我的灵魂。或者可以说,一个作家所塑造的若干人物中,总有一个领头的,这个沉默的孩子就是一个领头的,他一言不发,但却有力地领导着形形色色的人物,在高密东北乡这个舞台上,尽情地表演。
自己的故事总是有限的,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就必须讲他人的故事。于是,我的亲人们的故事,我的村人们的故事,以及我从老人们口中听到过的祖先们的故事,就像听到集合令的士兵一样,从我的记忆深处涌出来。他们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我,等待着我去写他们。我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姑姑、叔叔、妻子、女儿,都在我的作品里出现过,还有很多的我们高密东北乡的乡亲,也都在我的小说里露过面。当然,我对他们,都进行了文学化的处理,使他们超越了他们自身,成为文学中的人物。
我最新的小说《蛙》中,就出现了我姑姑的形象。因为我获得诺贝尔奖,许多记者到她家采访,起初她还很耐心地回答提问,但很快便不胜其烦,跑到县城里她儿子家躲起来了。姑姑确实是我写《蛙》时的模特,但小说中的姑姑,与现实生活中的姑姑有着天壤之别。小说中的姑姑专横跋扈,有时简直像个女匪,现实中的姑姑和善开朗,是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现实中的姑姑晚年生活幸福美满,小说中的姑姑到了晚年却因为心灵的巨大痛苦患上了失眠症,身披黑袍,像个幽灵一样在暗夜中游荡。我感谢姑姑的宽容,她没有因为我在小说中把她写成那样而生气;我也十分敬佩我姑姑的明智,她正确地理解了小说中人物与现实中人物的复杂关系。
母亲去世后,我悲痛万分,决定写一部书献给她。这就是那本《丰乳肥臀》。因为胸有成竹,因为情感充盈,仅用了83 天,我便写出了这部长达50 万字的小说的初稿。
在《丰乳肥臀》这本书里,我肆无忌惮地使用了与我母亲的亲身经历有关的素材,但书中的母亲情感方面的经历,则是虚构或取材于高密东北乡诸多母亲的经历。在这本书的卷前语上,我写下了“献给母亲在天之灵”的话,但这本书,实际上是献给天下母亲的,这是我狂妄的野心,就像我希望把小小的“高密东北乡”写成中国乃至世界的缩影一样。
作家的创作过程各有特色,我每本书的构思与灵感触发也都不尽相同。有的小说起源于梦境,譬如《透明的红萝卜》,有的小说则发端于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件——譬如《天堂蒜薹之歌》。但无论是起源于梦境还是发端于现实,最后都必须和个人的经验相结合,才有可能变成一部具有鲜明个性的,用无数生动细节塑造出了典型人物的、语言丰富多彩、结构匠心独运的文学作品。有必要特别提及的是,在《天堂蒜薹之歌》中,我让一个真正的说书人登场,并在书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我十分抱歉地使用了这个说书人真实姓名,当然,他在书中的所有行为都是虚构。在我的写作中,出现过多次这样的现象,写作之初,我使用他们的真实姓名,希望能借此获得一种亲近感,但作品完成之后,我想为他们改换姓名时却感到已经不可能了,因此
也发生过与我小说中人物同名者找到我父亲发泄不满的事情,我父亲替我向他们道歉,但同时又开导他们不要当真。我父亲说:“他在《红高粱》中,第一句就说‘我父亲这个土匪种’,我都不在意你们还在意什么?”
我在写作《天堂蒜薹之歌》这类逼近社会现实的小说时,面对着的最大问题,其实不是我敢不敢对社会上的黑暗现象进行批评,而是这燃烧的激情和愤怒会让政治压倒文学,使这部小说变成一个社会事件的纪实报告。小说家是社会中人,他自然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但小说家在写作时,必须站在人的立场上,把所有的人都当做人来写。只有这样,文学才能发端事件但超越事件,关心政治但大于政治。
可能是因为我经历过长期的艰难生活,使我对人性有较为深刻的了解。我知道真正的勇敢是什么,也明白真正的悲悯是什么。我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难用是非善恶准确定性的朦胧地带,而这片地带,正是文学家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只要是准确地、生动地描写了这个充满矛盾的朦胧地带的作品,也就必然地超越了政治并具备了优秀文学的品质。
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的作品是令人厌烦的,但我的人生是与我的作品紧密相连的,不讲作品,我感到无从下嘴,所以还得请各位原谅。
在我的早期作品中,我作为一个现代的说书人,是隐藏在文本背后的,但从《檀香刑》这部小说开始,我终于从后台跳到了前台。如果说我早期的作品是自言自语,目无读者,从这本书开始,我感觉到自己是站在一个广场上,面对着许多听众,绘声绘色地讲述。这是世界小说的传统,更是中国小说的传统。我也曾积极地向西方的现代派小说学习,也曾经玩弄过形形色色的叙事花样,但我最终回归了传统。当然,这种回归,不是一成不变的回归,《檀香刑》和之后的小说,是继承了中国古典小说传统又借鉴了西方小说技术的混合文本。小说领域的所谓创新,基本上都是这种混合的产物。不仅仅是本国文学传统与外国小说技巧的混合,也是小说与其他的艺术门类的混合,就像《檀香刑》是与民间戏曲的混合,就像我早期的一些小说从美术、音乐、甚至杂技中汲取了营养一样。
最后,请允许我再讲一下我的《生死疲劳》。这个书名来自佛教经典,据我所知,为翻译这个书名,各国的翻译家都很头痛。我对佛教经典并没有深入研究,对佛教的理解自然十分肤浅,之所以以此为题,是因为我觉得佛教的许多基本思想,是真正的宇宙意识,人世中许多纷争,在佛家的眼里,是毫无意义的。这样一种至高眼界下的人世,显得十分可悲。当然,我没有把这本书写成布道词,我写的还是人的命运与人的情感,人的局限与人的宽容,以及人为追求幸福、坚持自己的信念所做出的努力与牺牲。小说中那位以一己之身与时代潮流对抗的蓝脸,在我心目中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这个人物的原型,是我们邻村的一位农民,我童年时,经常看到他推着一辆吱吱作响的木轮车,从我家门前的道路上通过。给他拉车的,是一头瘸腿的毛驴,为他牵驴的,是他小脚的妻子。这个奇怪的劳动组合,在当时的集体化社会里,显得那么古怪和不合时宜,在我们这些孩子的眼里,也把他们看成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小丑,以至于当他们从街上经过时,我们会充满义愤地朝他们投掷石块。事过多年,当我拿起笔来写作时,这个人物,这个画面,便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为他写一本书,我迟早要把他的故事讲给天下人听,但一直到了2005年,当我在一座庙宇里看到“六道轮回”的壁画时,才明白了讲述这个故事的正确方法。
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引发了一些争议。起初,我还以为大家争议的对象是我,渐渐的,我感到这个被争议的对象,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人。我如同一个看戏人,看着众人的表演。我看到那个得奖人身上落满了花朵,也被掷上了石块、泼上了污水。我生怕他被打垮,但他微笑着从花朵和石块中钻出来,擦干净身上的脏水,坦然地站在一边,对着众人说:
对一个作家来说,最好的说话方式是写作。我该说的话都写进了我的作品里。用嘴说出的话随风而散,用笔写出的话永不磨灭。我希望你们能耐心地读一下我的书,当然,我没有资格强迫你们读我的书。即便你们读了我的书,我也不期望你们能改变对我的看法,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作家,能让所有的读者都喜欢他。在当今这样的时代里,更是如此。
尽管我什么都不想说,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我必须说话,那我就简单地再说几句。
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还是要给你们讲故事。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里组织我们去参观一个苦难展览,我们在老师的引领下放声大哭。为了能让老师看到我的表现,我舍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我看到有几位同学悄悄地将唾沫抹到脸上冒充泪水。我还看到在一片真哭假哭的同学之间,有一位同学,脸上没有一滴泪,嘴巴里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用手掩面。他睁着大眼看着我们,眼睛里流露出惊讶或者是困惑的神情。事后,我向老师报告了这位同学的行为。为此,学校给了这位同学一个警告处分。
多年之后,当我因自己的gaomi向老师忏悔时,老师说,那天来找他说这件事的,有十几个同学。这位同学十几年前就已去世,每当想起他,我就深感歉疚。这件事让我悟到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众人都哭时,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当哭成为一种表演时,更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
我再讲一个故事:三十多年前,我还在部队工作。有一天晚上,我在办公室看书,有一位老长官推门进来,看了一眼我对面的位置,自言自语道:“噢,没有人?”我随即站起来,高声说:“难道我不是人吗?”那位老长官被我顶得面红耳赤,尴尬而退。为此事,我洋洋得意了许久,以为自己是个英勇的斗士,但事过多年后,我却为此深感内疚。
请允许我讲最后一个故事,这是许多年前我爷爷讲给我听过的:有八个外出打工的泥瓦匠,为避一场暴风雨,躲进了一座破庙。外边的雷声一阵紧似一阵,一个个的火球,在庙门外滚来滚去,空中似乎还有吱吱的龙叫声。众人都胆战心惊,面如土色。有一个人说:“我们八个人中,必定一个人干过伤天害理的坏事,谁干过坏事,就自己走出庙接受惩罚吧,免得让好人受到牵连。”自然没有人愿意出去。又有人提议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出去,那我们就将自己的草帽往外抛吧,谁的草帽被刮出庙门,就说明谁干了坏事,那就请他出去接受惩罚。”
于是大家就将自己的草帽往庙门外抛,七个人的草帽被刮回了庙内,只有一个人的草帽被卷了出去。大家就催这个人出去受罚,他自然不愿出去,众人便将他抬起来扔出了庙门。故事的结局我估计大家都猜到了——那个人刚被扔出庙门,那座破庙轰然坍塌。
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因为讲故事我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我获奖后发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这些故事,让我坚信真理和正义是存在的。
今后的岁月里,我将继续讲我的故事。
谢谢大家!
作者:
沙野
时间:
2013-1-22 21:22
标题:
慢慢来
人人都会变成故事的,哈哈……
作者:
Robot
时间:
2013-1-22 21:35
标题:
莫言受聘成为母校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2013年01月22日 20:16:50 来源: 新华网
新华网北京1月22日电(记者李江涛)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著名作家莫言22日回到母校北京师范大学,受聘成为文学院教授。
22日下午,能容纳数百人的北师大新图书馆报告厅座无虚席,许多学生站在过道,只为一睹莫言的风采。报告厅的大屏幕上显示着红底黄色的几个大字:“热烈欢迎莫言学长回母校。”
聘任仪式上,北师大校长董奇为莫言颁发了教授聘任证书,并将莫言在读期间的成绩单等档案作为特殊的礼物赠送给他。莫言于1991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合办的作家研究生班,并获文艺学硕士学位。
接过聘书的莫言幽默而感慨地说:“此刻心情很不平常,看到了当年自己的一些档案,里面肯定是劣迹斑斑,因为那时我的许多成绩是老师们勉强提上去的。”
莫言说:“今天我很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地学习,拿到教授聘书,感到很愧疚,我要向学校的老师们好好学习。”
谈到诺贝尔奖时,莫言说:“我觉得我们有点小题大做,在高密、在瑞典,我都很平静。其实,在全世界、在全中国,还有许多优秀作家有资格得到诺贝尔文学奖,我只是幸运些。”他相信今后会有更多的中国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莫言表示,好的文学能让读者从作品中读到自己,他过去的写作把这一点作为追求,今后还会一直坚持下去。
莫言在北师大读书时的导师童庆炳说:“莫言才华横溢,他自谦只是一个会讲故事的农民,但会讲故事并不简单。他讲得那么有诗情画意,非常不简单。”
据了解,经莫言提议,由他任主席的“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将设立诺贝尔园丁奖,鼓励更多的作家成长。
作者:
沙野
时间:
2013-1-22 21:47
标题:
这是意料之中
应该如此啊!坚决支持!!!
作者:
马知遥
时间:
2013-2-13 10:14
无论如何是应该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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