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科学在线 2012年02月07日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杨璐
核心提示:“乌坎事件”已渐进良性解决之道,村庄的利益纠结,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解决起来,也需要时间与耐心,好在它已进入良性轨道。
1月12日的早上,向来彬彬有礼的林祖銮突然冲进他家隔壁的“新闻中心”,冲着一个拿录音笔旁听采访的网友大发脾气,要他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乌坎。前一天这个网友发布临时理事会理事长杨色茂拒绝广东工作组四项要求的消息。林祖銮认为这些断章取义的微博会让工作组误会而影响目前的沟通。现在,林家的监视器用处不大了,平时都开敞着门,连杨色茂来商量事情都不避着别人,但是一旦大门紧锁,那是工作组和乌坎村之间的联络人到了,谈话的内容只能是核心的人才知晓。要面对工作组商讨和博弈,又要面对村里层出不穷的小道消息,以及驻扎在乌坎的各种网友、律师、民间组织、媒体,乌坎村平静表象下是复杂和微妙的现状,驾驭各种因素,尽早解决村民的诉求,还需要慎重再慎重,“乌坎事件”并没有结束。临别时,林祖銮似有长话要说,可是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只告诉本刊记者: “一切都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乌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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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坎村步入正轨的第一步是组建村党支部,村民们年前联名要求进行党支部候选人的民主评议.摄影:蔡小川
转折:薛锦波之死
2011年11月21日第二次上访12天之后,村里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在顺德喝喜酒的庄烈宏刚进到宾馆里就被抓起来送到广州看守所。乌坎村的临时理事会对这件事情处理得很低调。临时理事会会长杨色茂告诉记者,他请示了林祖銮如何营救,林祖銮觉得没有采取行动的必要,警察问不出什么问题就会真相大白,这只是暂时的牢狱之灾。但是,他们也没有在村里广泛发布庄烈宏被抓的消息。这一天,市里的工作组约13名村民代表到市政府开会。自从上访以来村民的诉求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林祖銮觉得这个时机也谈不出什么进展,村民代表拒绝了这次见面。下午,书记、市长和政法委书记在村里的南海庄园单独见了杨色茂,市领导认为乌坎村的上访行为性质已经变了,带头的人最好到有关部门自首,双方谈了两个小时没有达成共识不欢而散。12月4日,陆丰本地的电视台播发了新闻通稿,把乌坎村9月21日的上访冲突定性为个人利益诉求为目的的打砸抢事件。
紧张的气氛升级,村民变得异常敏感,杨色茂告诉记者,不少村民注意到市政府和镇政府都有警察在集结,虽然听说当时粤东四市在搞打黑行动,可是他们觉得这都是冲着乌坎村来的。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必须有人负责,12月8日东海镇的镇委书记、杨色茂的中学同学黄雄被免职,陆丰市的一个姓郑的常委被派到东海镇任书记。“新书记要见代表,我们就在12月9日上午开会商量如何跟工作组要回我们村从金沙贵族到铁路桥的一块跟东海经济开发区有争议的土地。中午11 点多薛锦波接到镇里的电话,约定下午2点钟跟镇领导见面。”杨色茂说。
当天中午,薛锦波约同村的张建城和洪锐潮一起到人民餐厅招待从外地来做生意的朋友。“我和洪锐潮先到了一会儿,大约11点半左右薛锦波带着朋友也来了,坐下不久还没等到上菜就突然冲进来十几个人。有人问薛锦波叫什么名字,他说叫锦波,又有人问是不是姓薛,他说是。冲进来的人就用白色带扣的塑料条把我们三个人绑了起来,带到楼下的面包车上。”张建城说。“我们三个人在一辆车上,没人跟我们说话,一路上我心里害怕是谁雇了黑社会来对付我们,到了市政府才比较放心,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了。”张建城告诉记者,三个人在市政府换了车,一人一辆车送到了看守所,下午就进了审讯室。第二天20点多,薛锦波从隔壁的审讯室出来,路过张建城的审讯室时还意图上前打招呼被推开。两个小时之后,张建城也结束审讯进了监仓。“我刚进去不知道监规,监仓里几乎睡满了人。我进去犯人就让我蹲下抱头,我以为是让我在这里睡觉的意思,他们就都笑了。监头就让我在他旁边的地上坐下,我把村民得知我被抓后送来的三包烟和两件毛衣都给了犯人。第二天吃完早饭,他们告诉我,新兵要负责打扫卫生、洗衣服,干活要主动,不能等人叫你,叫你就吃拳头了,还有一个规矩是打你不能叫。我就跟几个大哥说,不懂的就教我,要钱和东西我都配合,想着这样能不能少被打几下。”
12月11日没有安排审讯,11点多管教带着张建城和洪锐潮来到薛锦波的监仓。“看守所里的潜规则是有事儿就要踹门,管教踹了四下,门开了,我看到一个管教带着三个犯人把薛锦波抬了出来,抬的时候因为是扯着衣服,胳膊从毛衣袖子里掉出来差一点摔在地上。我看他人都软了,就喊他,没有反应,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怎么样都会有些反应的。我越喊越着急,就哭着用拳头砸门,我第一反应是被犯人打的,就想冲进去跟犯人拼命。管教把我拉进管教室,让我冷静。”张建城说
当天14点多,薛锦波的女儿薛健婉接到电话,要她快点送薛锦波的病历给政府的工作人员。“我想不明白,爸爸的身体没事儿的怎么突然进了医院,但是电话里说爸爸正在抢救,不送病历出了事情不负责任。当时进村的路已经设了关卡,我把病历送到等在铁路桥下关卡外面的金厢镇书记手上,还要求去医院看护,他们当时说考虑一下。”薛健婉说。傍晚时分,来接薛健婉和母亲去医院的车停到了关卡外面。“我们到汕尾时候已经19点多了,他们说先吃个饭,就把我们带到了美丽华大酒店,一进了包房,我发现根本就不是吃饭。十几个官员样子的人坐在两边的沙发上,还有一个人拿着DV在录像。我们俩坐在中间的沙发上,有人一个一个给我们做介绍,从汕尾市到东海镇的主要官员还有看守所的人全都在。后来又进来一个男医生和一个护士站在旁边。”薛健婉说,“官员们轮流问我问题,我几岁啊,在哪儿工作啊,知不知道我父亲有胃癌或者心脏病啊。我母亲打断了问话,说我们不懂这些就是想知道我父亲身体怎么样,在哪里。医生就开始照着一个单子念,几点进仓,几点吃饭、休息,第一次病发时间,最后宣布急救无效死亡,是心源性猝死。”
站出来的人
“在我之前,村里反对薛昌和陈舜意的一共是三股力量。一股是发动‘9·21’第一次上访的庄烈宏,一股是中学老师孙汉场带着十几个人,还有一股是在暗中操作,网名叫做‘爱国者1号’,很神秘。”杨色茂说,“薛昌和陈舜意在乌坎当了41年的干部,村民们早就有意见了,可是谁都不敢说,只要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就会有其他人跟着站出来。”1983年出生的庄烈宏告诉记者,2009年春天他在上网的时候被拉进了一个叫做乌坎热血青年团的QQ群,管理员叫爱国者 1号。在QQ的空间里经常会发一些关于乌坎村的文章。“有一篇写的是我小时候的乌坎,偷村民的番薯去野外烤,到海边去游泳。乌坎村30岁以上的人看到这些都会很亲切。可是现在村里土地没有了,种番薯的人很少。海边被丰田畜牧场养猪的脏水和捕鱼油船污染得也没法游泳了。”
乌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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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烈宏(左)和张建兴通过网络走到一起,热心乌坎村的维权事务
年轻人们经常在QQ群里交流,除了自己的生活还有村里土地、财务和村干部的问题。“有文章叫做《给乌坎乡亲们的一封信——我们不做亡村奴》,我看了这些都很激动,在类似的文章下面留了我的真名,庄烈宏。”庄烈宏告诉记者,在这个QQ群里大家都留的是网名,他叫爱国者5号。没人知道爱国者1号是谁。他曾经给爱国者1号打过电话,男的,有三四十岁,是乌坎的口音。他实名制站出来攻击村干部之后,村里还派过人到他家里去游说他的父母,还到他打工的顺德请他吃饭。并不是所有人都敢于像庄烈宏一样站出来,1991年出生的张建兴告诉记者,他也是QQ群的一员,“9·21”之前参加QQ群的活动,可是觉得冒着很大的危险。“庄烈宏不一样,他家兄弟和堂兄弟很多,他父亲也是不怕的人,如果有事儿,他父亲就能拿着砖头拍上去那种。当时村里到处查,一旦知道谁参加了,就到谁家里去做工作,我父母是不会同意的。”张建兴虽然也参与QQ群的活动,但是从来不参加汕尾和陆丰的上访。
QQ群里的人决定用上访来改变乌坎村的现状,第一次是在2009年6月21日。“当时答应参加去省政府上访的有100多人,我们约在省政府旁边一个路口见面。QQ群是公开的,村里拦截了一部分人,最后在那里集合的只有20多个人,因为人数太少,我们连事先准备的标语都没敢拿出来,当时用广告纸写了一封大的签名信,还有一封小的。我们把小的给了省政府的接待处,第二天又去了信访局,信访局给我们写了一封介绍信要我们去找陆丰信访局。”庄烈宏告诉记者,从2009年6月21日第一次上访到2011年9月21日,QQ群一共上访了十几次,可是都没有什么效果。“我每次都是一马当先,支持和参与我们的也不只是‘80后’、‘90后’,主要因为年轻人在外面打工,村里的阻拦很难,去广州容易些。”
“我分析了一下,富人有三种情况:一种是既得利益者,他们跟薛昌和陈舜意是一伙儿的,肯定不会管;一种是不关心;还有一种虽然觉得村里有问题,可是不敢得罪村干部,在观望两边的动向。考到外面的读书人和做生意的人也不会管村里的事儿。穷人虽然有意见,可是每天打工、打鱼,没文化没时间不知道怎么管。我想我这样在村里算是中产的人应该站出来。”杨色茂说。他在深圳的模具钢材公司做副总经理和营业总监,10年前年薪就有六七万元,虽然现在收入上原地踏步,可是家里的情况还过得去。“我老婆孩子都在家里,我每年要回村里10次,村里情况非常差,土地很乱,我就准备改变这个局面。”杨色茂告诉记者,今年端午节从家里回深圳的路上,他用手机编写了竞选纲领,内容包括民主选举村委会和代表大会,承诺通过法律手段讨要村里被侵占的土地,改善教育环境和村容村貌,裁汰冗员降低招待费用等。他把短信群发给他的表哥孙汉场等周围的人,成了最新站出来挑战村委会的村民。
“在‘9·21’之前,村里策划了一次上访,可是因为没人挑头取消了。”杨色茂说。2011年9月份的一天,有人趁着夜晚在墙上贴了号召9月21日上访的传单。“约定的是9月21日早上8点在村里的旧电影院集合上访。村干部还找治安队的人去撕传单。”杨色茂说。在顺德的庄烈宏也听到了消息,“爱国者 1号说他参加,我也回来参加”。张建兴也想回来,可是“庄烈宏不同意,他觉得我的工作刚有起色,不要影响了”。
庄烈宏和周围的年轻人推举孙汉场做9月21日的发言:“他当老师的,有文化、讲得好。”孙汉场并没有自己应承下来,9月20日,他给杨色茂打电话,动员他第二个发言。9月21日早上,乌坎村第一次以只有拜神和过节时才敲响的铜锣为集结号,在村里由电影院改建的广场上集合,当天还准备了90厘米宽,三四条长短不一的白布条铺在地上让村民签名。“我们当时还没有胆量推翻薛昌,要求的是选举成立村民代表大会监督村委会和算清楚账目。”
临时理事会
9月21日上访的善后需要村民推选出代表来跟陆丰市成立的工作组沟通和商谈。“9月23日还叫不到人去谈,9月24日中午,庄烈宏回村子才拉出16 个临时代表。去找工作组商谈的时候,我们再次提出了土地、财务和选举的要求,有3个人不想签自己的名字,所以最后认定的代表是13名,市里要来解决乌坎的问题,我们也同意了市长的提议。”杨色茂说。9月25日,陆丰市派在镇政府里工作的乌坎村人朱茂强到村里当协调员,市里国土、民政、组织部、纪委和审计等部门抽调工作人员组成工作组来村里调查情况,13个代表负责协助工作组,每个月还发给代表每人1000块钱的补助费。
“这13个村民是临时站出来的,代表不了全村人。我们就在9月29日重新选举了村民临时代表。”杨色茂告诉记者,村里每一个姓氏在祠堂或者大户家里开会,选出3名到5名候选人,45个姓氏选了200多人,再从200多人里选出117人,最后选出13个人。薛家是村里的大姓,也是薛昌能在村里当了41 年党支书的深厚根基,可是这一次的祠堂开会并没有人通知薛昌。“锦波在族里的年纪和辈分都很低,但是族长觉得他为人正直、热情,而且在‘9·21’的上访时积极参与和出力,就推选他为代表薛姓的候选人。”薛锦波的妻子告诉记者。杨色茂票数第一被选为理事长,薛锦波票数第二,是副理事长。从9月23日开始站出来,在村里威信最高的林祖銮并没有参加理事会,他退在后面为这些中青年把握方向和决策。在全体村民的大会上,林祖銮向村民们讲话,维权行动一定要文明、不打人打砸,严防有人借机搞自己的报复,一切行动听指挥。同时,要讲道理和依据,不强加于人和诬告人。
村民积聚已久的不满通过“9·21”第一次上访公开化了,薛昌和陈舜意却还在9月底操纵人大代表的选举,愤怒的村民抓住这些证据不放,要工作组调查非法选举的情况和2011年2月村委会的换届选举。但是,工作组在调查选举方面的效率不高,每次理事会同工作组接洽,总是告诉理事会要“按照程序,依法依规的进行”。薛昌在11月1日被双规,公款买了一辆19.4万元的车落在了薛昌的户口上,还在90年代花了11.5万元公款买了7部手机,其中2部送给了派出所。杨色茂告诉记者,这些理由跟村里土地被卖光,村民没有得到补偿、账务不公开等比起来,实在是避重就轻。
村民们的耐心在减少,情绪又开始波动。11月15日临时代表们领到了他们两个月的补助费2000元,这并没有安抚住村民,11月17日,第二次上访又在酝酿当中。乌坎村维安队队长庄汉璧告诉记者,吸取“9·21”的教训,这次的上访一定要安全、文明有秩序。村里的年轻人自愿报名加入维安队。上访队伍四人一排,维安队员戴着红帽子走在两侧,防止村民冲出队伍做出过激的行为,也要防止其他村子的人混入队伍搞自己的报复。
乌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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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祖銮是村里最有威信的人,要维护村民的利益,要协助工作组的工作
工作组觉察到了村里的动向,他们一面动员在外经商的乡贤给村民们做工作,一面召集临时代表在村里的海韵酒店开会。“他们说丰田养殖场是村委会和港商陈文清合资的,乌坎村以土地作为80%的股份,工作组会想办法把利益还给乌坎村民。”杨色茂说。11月18日,工作组继续给临时代表们开会,表达出更大的诚意,丰田养殖场大部分利益归还给乌坎村,养殖场污染乌坎港的情况会派环保局来调查,破坏的良田要谁破坏、谁受益,谁来负责。还要加大力度查处违法选举的结果。杨色茂告诉记者,选举的事情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要查就应该查清楚了,黄雄说第二天会给村民代表答复,可是并没有等到,工作组的诺言让村民不信任,这在村民眼里只是拦住上访的空话。11月20日,陆丰市的市委书记、副书记、市长、常务副市长再次跟村民临时代表开会,要拿出200万元作为乌坎村的教育基金,由林祖銮和杨色茂共同管理,但是这些依旧没有拦住乌坎村民。11月21日,乌坎村的第二次上访按计划进行。
围村
乌坎村彻底慌了。
12月9日薛锦波被抓的当晚,陆丰电视台播发消息说,乌坎村的临时理事会是非法组织。“有的村民情绪很激动,可能会出现暴力。13个临时代表也散乱了,只有两三个是积极的,但是在安抚村民情绪的时候,村民不像从前那么听他们的。”张建兴说。庄汉璧通过对讲机让张建兴请示林祖銮下一步该怎么办。而此时为了安全,林祖銮已经离开家藏在村子里。“可是我不能告诉他们林伯躲起来了,那样的话乌坎村就散了。杨色茂的电话也打不通,我只能让庄汉璧加强村里的保卫,林伯临走时叮嘱,要注意形象,不能让政府认为我们是暴民,如果进村抓人可以打,但是进村没碰到人绝对不能先动手,不要拿刀枪棍棒汽油瓶。”张建兴说。当天晚上,庄汉璧带着12个年轻小伙子组成巡逻队巡了一夜,防止警察再进村抓人。
12月10日,警察在从市里通向乌坎村的陆丰大道与铁路桥交界的地方、乌坎村乌坎大桥对面,东海镇与金厢镇交界的地方设了关卡,检查进入乌坎的行人的身份证,外人被禁止通行,本村人如果没带身份证,就要去签名。“我们村民签名都签怕了,怕因为不懂被骗去用做代表民意,所以关卡设置之后村民们都尽量不进出。”庄汉璧说。为了防止外人进村,他带着乌坎村的年轻人砍大树同样做成关卡,除了在两个警察关卡更接近村子的地方各设一个以外,隔壁的崎砂村和乌坎村交界的小路上也设了一个,用来防止从小路开车进来。每个关卡有30个左右的村民看守,一天换三班,庄汉璧则在三个关卡之间轮流查看。在关卡设好之后,杨色茂和林祖銮先后回到自己原先的工作上。
12月11日凌晨4点多,警方开挖掘机清理了乌坎村民的路障。“我们还是怕的,留了几个在村口,其余人都跑回村里去敲锣,让大家能藏好一点。一个村民把手机落在关卡被警察捡去了,警察打电话让他去取,他不敢去,手机就不要了。”过了一会儿,村民们才发现是虚惊一场,警察清开路障只是为了把在村里土地盖起的酒店南海庄园里的客人接走,并没有进村的意图。
双方的关卡设了10天,不方便的是1万多人住着的村子需要大量的食物消耗。“士多店里的大米卖完了,老板让批发商来送货,走到关卡的地方,警察找了车的问题罚款,一次、两次就没有批发商想进来了。”庄汉璧告诉记者,村里人的主食从大米饭到粥,12月18日开始,一般人就吃不到大米了,都是吃方便面解决三餐。
薛锦波被抓和死亡让“乌坎事件”升级,开始有记者通过翻山和坐船的方式绕过关卡到乌坎村报道。“11日到13日,来的人特别多,房子里都住满了,有些人只能睡在椅子上。”张建兴说。他在9月22日回到乌坎,随身带回了QQ群从2009年上访开始最多的资料,包括历次的上访申诉书、偷偷拍摄的村干部豪宅、被私卖的土地周边建起的围墙和上访日记。“我把这些资料叫人到镇上去复印,见到记者就发一份。”张建兴说。刚回到村子的时候,这个穿着衬衫、西裤和皮鞋的年轻人并不起眼,但是读到高中第一学期的他比林祖銮和杨色茂思想灵活和现代。张建兴告诉记者,他建议村里买了对讲机,这样可以避开手机监听,而且每人都有别称,通话的时候不称呼名字,外人不知道谁是谁。林祖銮家的监视器也是他提议安装的。在11月21日上访之前,他还提议村里买一个摄像机,专门用来记录村里的活动和收集各种证据用。林祖銮没有手机,年轻的张建兴成了林祖銮跟理事会和村民沟通的渠道,记者大批进入之后,他也是记者们了解乌坎村最好的桥梁。他在网上寻找记者们的报道,发现有的偏离了乌坎村民维权的轨道。“我知道国外的媒体对什么感兴趣,但乌坎的目的不是这个。他们的报道里有挑拨的字眼,我就写了一个乌坎拥护政府和的申明,还用百度词典翻译成英文贴在外国记者的驻地。我怕他们误会了乌坎,也怕政府误会了乌坎,必须说清楚。”张建兴告诉记者,除了媒体的报道,网上还有各种消息和传言,为了让外面知道乌坎的真实情况,他通过QQ空间和微博及时发布消息。“我微博的‘粉丝’涨得很快,有四个小时增加了4000多,两天长了7000人。我不停的截图‘粉丝’增加的数量,以后也可以看看。”
薛锦波一死,村里的副书记、会计、出纳全都跑了。虽然电视台上还在播出着敦促乌坎村上访的领头人自首的消息,林祖銮和杨色茂其实有直接跟陆丰市领导沟通的渠道。“邱市长要我们安抚家属情绪,控制局面,我们要求让家属看还关在看守所里的张建城和洪锐潮。政府最开始要我们清除路障之后才能看,后来就无条件让家属去了。”杨色茂说。12月18日,汕尾书记要见林祖銮和杨色茂,两人拒绝前往,但是派出代表向政府提出乌坎村民的请求:承认村民的土地诉求合法,承认临时代表理事会是合法组织,乌坎村的土地要收回给乌坎村民,查清楚薛锦波的死因。12月19日,汕尾市的书记给乌坎村的部分党员、学生和村民开了一个座谈会,并要村民把座谈会的光盘带回给林祖銮和杨色茂。光盘的主要内容是政府会把丰田畜牧场的地买回来还给乌坎村,村民“9·21”的诉求大部分是合理的,群众的过激行为可以理解和谅解,只会追求个别人的责任。
薛锦波的死因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也没有把尸体交给家属安葬。乌坎村计划在12月21日集体上访要回尸体。12月20日,陆丰电视台播放了广东省委副书记朱明国的讲话,更高级别的领导介入到乌坎村的诉求当中,庄列宏、张建城、洪瑞潮被放了出来,省里还组建了工作组入驻乌坎村,乌坎村多年累积的问题终于等到了一个高效和认真的解决。
重建
距离农历春节还有一周多的时间,乌坎村里除了孩子偶尔拿着鞭炮玩耍之外,并没有更多的节日气氛。在理事会临时的办公室里,村民们在A4纸上签名,有的老年妇女不识字,就托人把全家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烟盒上,再到办公室来找年轻人代替抄写到签名簿上,她在名字上按上红手印。临时理事会收集的签名是要交给工作组关于民主评议党支部成员的候选人的民意。杨色茂告诉记者,村里的土地和账务问题因为累积的时间长,并不是短时间就可以解决的,所以工作组的思路是先选出来村里新的领导班子,再由新的村干部协助工作组继续解决土地问题,春节之前要公布的是党支部的候选人。
“薛昌在村里当了41年的党支部书记,他只发展听他话的人入党,有三成村民能支持这些候选人我看都不可能,村民们担心新的党支部里还是薛昌的人。” 杨色茂说。杨色茂不是党员,在这件事情上他在工作组里说不上话,全权配合工作组的是1971年由农业大队和渔业大队合并成立乌坎党支部时就在里面的林祖銮。在接受采访的前几天,林祖銮看到了党支部的候选人名单,具体的名字林祖銮和杨色茂都不愿意说。杨色茂告诉记者,不乐观,但是在没有公布前还有跟工作组争取调整的余地。
这是目前村里敏感的事务,处处都很谨慎,我们因为拍摄到了村民在临时理事会签名的照片,专门有村民追着找到我们,拜托我们暂时不要放到网上去。前一天一个驻扎在乌坎村的网友把杨色茂和林祖銮拒绝当党支部副书记的事情发在微博上也引起了林祖銮的勃然大怒,他冲进隔壁的“新闻中心”大声呵斥这个网友没有经过同意乱发消息和断章取义。没有人开口劝林祖銮,他就像发怒的大家长。只有网友辩解,这些消息来自于杨色茂,但是杨色茂站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说。林祖銮要网友立刻收拾行李离开,杨色茂就马上执行,跟着网友到楼上去收拾东西。
村里表面上平静,但是村民对工作组调查结果的观望、工作组和临时理事会之间的博弈,还有乌坎村上访事件以来住在村里的走街串巷的各路网友、民间组织、记者,都让乌坎的处境敏感而微妙。林祖銮很慎重,就连“谈判”他都要纠正对方用错了词语,说文解字一番。微博上明显带着临时理事会站在工作组对立面的语气消息更是挑战了林祖銮的底线。村民临时理事会和工作组建立起来的互相信任需要小心的维护。
乌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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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景洪的妻子和女儿守在家里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林祖銮家的监视器已经排不上什么用场,平时家里大门开敞,除了杨色茂和张建兴经常到他家里商量工作之外,还有从外面读书的同村人寒假回家特意来拜访的,虽然读书人年纪不大,但是林祖銮待若上宾,专门腾出时间耐心讲从9月到现在村里的情况。如果他家里大门紧锁,是因为工作组和临时理事会的中间人到了,林祖銮有时候到工作组去汇报和商讨,有时候中间人会到林的家里来。广东省的“两会”之前,工作组和林祖銮要拿出一个阶段性成果的报告。我们告别的时候,林祖銮正要写一份材料,而他的家里已经印好了工作组财务、土地、干部违法违纪问题第一阶段工作的情况通报。
在土地方面,工作组经过11天的调查核实,乌坎村群众反映的丰田畜产公司、亿达洲集团、村委会卖地和宅基地分配中的问题确实存在,村民的主要诉求也是合理的。财务上,村里公款私存、手续不全、财务公开不具体不详细,重大事项没有经过集体讨论都存在。村干部还存在公款送礼办事,重复领取社保,公款购买私家汽车的问题,土地出让收入村民直接得益很少,企业租金不及时上交,与港商的合作还造成了集体资产的流失,村干部受贿的情况也都初步查实。
乌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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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鱼为生的庄汉璧是临时代表之一,负责维护村里的治安和安全
承认村里存在问题是乌坎村民上访多年想得到的结果,但这只是圆满解决的第一步,工作组丈量土地的仪器村民们看不懂,为了心里有数,村民张炳钗买了 100米拇指粗的绳子,带上村里80岁以上的老人和十几个年轻人,用两天时间把葫芦形的村子走了一遍,他们得出的数据跟工作组的数据出入非常大,在情况通报公布之前,数据不符的消息已经在村里传开了。未来的工作里,不乏这样的分歧,要让村民和工作组双方满意,林祖銮和杨色茂的工作不容易。
乌坎村多年以来的混乱因为党支部和村委会的解散而结束。乌坎村有些新气象,不仅希望能够追回村里流失的土地,还希望工作组可以帮助解决同周围村子多年以来边界不清的纠纷,上访期间被村民们拥护的维安队代替薛昌和陈舜意的治安队被保留下来,目前有16个人在庄汉璧的带领下负责村里的治安,张建兴还积极张罗建立村里的第一个图书馆。但是这些新气象依靠非常时期的团结支撑不了多久,现在维安队的费用来自村民为临时理事会的捐款,捐款不是持久的,解决不了酬劳的来源,16个人找到合适的工作随时都会走。要让乌坎村步入正轨,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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