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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岳永逸:田野笔记(《新京报》连载) [打印本页]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3     标题: 岳永逸:田野笔记(《新京报》连载)

清明前后,点瓜种豆

新京报 2012-04-10 03:20:41

  ■ 田野笔记

  这是古今东西碰撞杂交、传统与现代混融并存的时代!老旧的东西以各种名义苟延残喘,时尚的东西却如过眼云烟,花未开就谢了。靓男绿女们慌慌张张地饥不择食,或趾高气扬心安理得,或垂头丧气怨天尤人。优雅、纯净的古典草根已然没有了立锥之地,脆弱、匆忙的现代草根就成为我驻足凝视的风景。

  □岳永逸(北师大副教授)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今天,乡村穷人孩子早当家的主要方式是初中毕业前后就外出打工不在穷乡僻壤混,对土地谈不上憎恨,但基本没有了祖辈的眷恋。与此不同,三十多年前的农村孩子多半都要早早地扛着锄头甚或犁头随父母、兄长下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当年,地处西南老家的父老们有句不能登大雅之堂,却天天念叨着,用来教育孩子努力读书的俗话,“给牛当老子!”

  年少时,我同样也有在烈日下“给牛当老子”,汗流浃背的筋骨之劳。那时,识几个字,被乡邻视为知识分子的父亲常拿一本发黄的万年历,不管我听还是不听,就在我耳边唠叨,“当农民要知道二十四节气,不然你庄稼种不好!”或者是我天生就对数字、时间感觉迟钝,不要说那时,直到今天我也不能一口气说出这些节气。但是,天生文盲的母亲那句“清明前后,点瓜种豆”的俗语却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能记事起,老家人在清明似乎并没有怎么上坟祭祖。这样,对于我而言,在相当长的时期,清明更多地与土地、瓜豆两位一体。

  “清明”二字最早出现在《淮南子·天文训篇》中,“春分后十五日,到指乙,为清明。”《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解释说:“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矣”。在《岁时百问》中也有类似的句子:“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作为农事节气的清明,它标志着万物复苏,春耕时节的到来,自此须告别冬日的慵懒,辛勤耕作。所以,作为生活经验的积累,“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植树造林,莫过清明”等就自然而然成为乡土中国千百年来口耳相传的俗语。

  上古的上巳节是“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的节日。在某种意义上,上巳节是古人的性自由节。在那时性行为是一种很神圣的行为,在万物复苏的时日,人们相信男女交合可以促进农作物的生长,性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成了一种神圣的祈年仪式。随着“文明”进一步“文化”人们,对于性,人们逐渐有了诸多禁忌,但外出野游、踏青、插柳等却被保留下来,并成为清明节的主要活动。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就记载了当时文人外出郊游的盛况。

  与清明节紧密关联的另一个节日,就是寒食节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3     标题: 寒食节与介子推

来源:新京报 | 2012-04-11 02:51:44 |

  周代到当代,寒食节的文化含义在演进,或许将来,我们会以更现代感的“寒食”,来纪念这个古老的节日。新京报漫画/林军明

  田野笔记

  通常而言,寒食节在冬至后的第一百零五天,是载入官方祀典的改火仪式与民间禁火寒食习俗的综合物。冷食折射出的是先民曾经有也必然经历的食物匮乏阶段,改火仪式则标志新的耕作期的开始。

  寒食节与介子推的故事原本没什么瓜葛。《周礼·秋官·司烜氏》中就有了仲春禁火的信息:“司烜氏掌以夫遂取明火于日……中春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即,在周代的仲春时节,管理取火与禁火的官司烜氏拿着木铎通知人们开始禁火,季春时再生火。关于介子推与晋文公重耳之间的恩怨情仇,《左传》和《史记》都有记载,但二书均止于晋文公重耳对曾追随自己出逃的介子推没有赏赐,在子推退隐而亡后似有悔意,将绵上之地封赐给他,还以“介山”名之,并没有割股、烧山、禁火等让后人津津乐道,眼泪一把又一把,至少也要扼腕叹息的伤心事。

  从现有的文字材料看,是汉末蔡邕的《琴操》才将介子推的传说完善,滋生出了子推割股食君,文公焚山等细节。其大意是说:在重耳逃难饥寒交迫时,子推曾割腕股以救重耳。重耳复国后,没有得到赏赐的子推上山隐匿。惊悟后的重耳派遣使者前往迎之,子推坚拒不出。重耳于是令焚山求之,结果子推抱木而烧死,重耳流涕而归。但是,《琴操》随后所言的不得举火的日子却是五月五日。

  在文献记述中,真正将《琴操》版本的介子推传说和仲春断火、冷食联结一处应该是晋朝陆翙的《邺中记》。该书有载:“俗冬至后百五日,为介子推断火冷食三日,作干粥,今糗是也。” 这样,本身是表达先民对再生渴望的寒食有了新的文化含义。唐玄宗开元二十年,官方将寒食扫墓列入了五礼之中。由此,在唐代直接吟咏寒食的诗也就比比皆是了,诸如“四海同寒食,千秋为一人”“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等等。

  这样,在官民长期共同努力下,寒食、清明祭扫、出游的习俗也就渐渐合为一体。虽然如此,各地过寒食的具体时间和相关习俗仍然千差万别。同属山西,与大部分地区在清明节前一天过寒食节不同,榆社县是在清明节前两天过寒食节,垣曲县还有清明节前一天为寒食节,前两天为小寒食的区分。

  在传统文化被格外关注的今天,传说中寒食节发源地的山西介休绵山也自然被相关部门命名为“中国寒食清明文化之乡”。这一自上而下的挂牌命名行为,不但进一步以现代民族国家的名义将流动的传说定格于此,还不折不扣地为当地政府演绎着文化产业经济的神话。遗憾的是,虽然几乎每年都要往山西跑一回,也曾数次路过绵山,但只能隔着车窗玻璃,遥望被言说、点染了两千余年的绵山,而绵山寒食的火热现况竟然无缘知晓了。

  岳永逸(民俗学者)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4     标题: 放风筝的原始含义

2012-04-12 03:20:24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清明时节绿意盎然,生机无限,是人舒筋动骨的日子,也是各类细菌、病毒蠢蠢欲动、同乐同庆的日子。在医药尚不发达的年代,人们自然就欲通过其言行祛除邪祟、瘟疫,获取生的喜乐与祥和。

  □岳永逸(民俗学者)

  清明走出户外的戴柳、放风筝、荡秋千等的本意大抵都是如此。至晚,在唐代就有了戴柳的习俗。清人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云:“至清明戴柳者,乃唐高宗三月三日祓禊于渭阳,赐群臣柳圈各一,谓戴之可免虿毒。”

  旧日,广州人在清明前的四五天,要在家中的祖宗牌位前和门口挂上一条柳枝以避野鬼,直到清明后一周才拔除。所以,广州人又把杨柳叫做“鬼怖术”。过去,广西邕宁的汉人在清明各户均插杨柳,有的戴在头上,有的束在腰上郊游或者祭墓。旧日的四川什邡,人们在清明这一天要用艾蒿缠绕树干,其目的是避蟊虫。

  而现在在城乡随处都还可以见到的放风筝,实际上这是从头颈到四肢的全身运动,把整个冬日淤积在体内的不快之气,释放出来,故而放风筝在民间又称之为“放晦气”。在明代,不知是否由于“晦气”引发邻里纠纷太多的缘故,或者尤其怕晦气落入皇宫以及豪门的缘故,京城曾一度禁止放风筝。明人史玄的《旧京遗事》有载:“京师风高,不许放纸鸢,许养鸽,翦其翎,不许远举”。纸鸢即风筝的时称。

  今天的北京早已不是平房“旧京”,大小飞机来来往往,高架电线密如蛛网,权贵豪门的别墅也风情万种,但并无风筝禁令,反而,放风筝被鼓励。在包括天安门广场这样稍微的开阔处,只要没有大小的庆典、重要的仪式,人们天天都可以仰着脖子放风筝。对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当代都市人而言,放风筝是一种积极、健康、向上与和谐的生活方式。尤其是颈椎病大行其道时,关于放风筝、抖空竹等传统娱乐能治疗这些办公室病、电脑病等顽疾的资讯铺天盖地,漫天飞舞。顺势,有着悠久历史传承的风筝制作技艺也得到渲染。尚未放飞时,制作过程中的风筝就已经被插上了无形的翅膀。风筝本身也向工艺品发展。

  在当下北京的风筝制作界,最负盛名的应该是已经家传五代的“风筝哈”了。2008年哈氏风筝获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风筝哈”的第四代传人,年富力强的哈亦琦不但频繁在央视、北京卫视露脸,更是带着哈氏风筝走出国门,游遍世界。我自己也曾附庸风雅地将哈氏做的一精装的三十厘米见方的工艺高、观赏性强的装饰性风筝赠送给外国友人。近年来,有机会多次在京城遇到和善的哈先生,不会放风筝更不会做风筝的我对他充满敬意,并仰望着。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4     标题: 祭扫,以哀思为名的社交

2012-04-13 03:20:18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在三从四德等儒家伦理渐渐普世化后,对于要求女子固守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汉族青年男女而言,相互之间能自由交往的时空也就只有庙会和准许女子出游的清明、元宵等节日了。

  在这些时日,男女可自由交往。在重庆、万县等地,20世纪初叶还有“上野坟”的风俗。清明前后,不论是贫富人家的女子,俱携酒食结伴而往,择一幽静处野餐,男子不管是否认识,都可以入席,而且相谈甚欢。显然,这颇有典籍记载中的上巳节的遗韵。当然,这些并不久远的男女的自由交往是以对先人的祭奠为借口的,而上坟-扫墓祭祖正是持续到今天的清明节的主体。

  历代诗文图书,对清明祭扫的风俗多有描述,如《帝京景物略》云:“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磕轿马后挂楮锭,桀桀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望中无纸钱,则孤坟矣。哭罢。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列坐皆醉。”从这些文字可以品味出古时人们祭扫祖先的虔诚、悲情,热闹和从容。

  但各地具体上坟祭祖的习俗并不同一。

  在四川剑阁,就在解放前后,当地的人们经常都是几家、几十家或者是全宗族一起祭祀祖先。在清明的当日,各家自己准备好献给祖先的酒肉、香、纸,携男带女列队依次祭扫列祖列宗的坟墓,时间往往要持续七八个小时。沿着起伏的山道一圈走下来,已经是夜深沉了。夜空下,人们再交换供品,生者死者在生死两界各自共食。在广西横县,如果是一个家庭生了男孩,在第一次去“拜山”(清明祭祖)时,一定要杀一只公鸡,献在祖先的坟头,告知祖先家中“已添丁”。广西象州的汉人的葬仪有二次葬的传统,当地话叫“捡金”,而“捡金”不在他日,就是在清明这天。到了该“捡金”的这一年,后人把埋在地下棺材中的老人的骨头取出来,放在特定的坛内另行安葬,使亲人的遗骨永世长存。

  在快节奏的今天,都市子民清明时节的网祭在环保、生态、安全的监督与催化下,已经小有规模了。先祖若真的在天有灵,可能会因为自己活着的闲适而自慰,并原谅承继自己的香火的“不孝”子孙了。

  □岳永逸(民俗学者)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4     标题: 布朗之问

2012-04-17 03:20:23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岳永逸(民俗学者)

  当年的燕大地处郊野,四围坟墓颇多。似乎恰值清明,前往上坟的国人络绎不绝,而且大抵都手拎烟酒茶饭之类供品。布朗教授看到了这些景致,就好奇地问他的中国助手,“你们相信你们的祖先真能吃到那些东西吗?”聪明的中国助手并没有直接回答布朗的提问,而是有礼貌地反问布朗:“布朗先生,我知道你们的习惯是在墓碑前敬献鲜花,那么你们是否相信你们逝去的亲人能闻到花香呢?”

  引出这段轶闻并无意辩驳中西文明谁是谁非、谁好谁坏这样至今纠结精英阶层的话题。而是想说,在任何年代,焚香祭祖在日常生活中都是或浓或淡的一道风景,并未因外力而完全舍弃、决绝。

  民国时期,夏仁虎的《旧京琐记》有载:“清明,人家上坟,于市上买盒子菜以祀之,即南边之馔盒也”。2005年前后,我曾往门头沟山里溜达。在深山区的燕家台村,清明是村民们重要的节日。早在此前两周,常住村内的长者就通知外地的儿女尽可能回家,并为节日准备饭菜、供品。寒食节这天,是村民们例行“上新坟”的日子,祭祀刚过世的亲人,回家后再宴请亲朋好友。清明当天则是“上老坟”。是日上午,星罗棋布在村落四围的墓地鞭炮声四起,青烟袅袅,别有一番风味。除此之外,燕家台人还有在上老坟后,即清明节次日的“大清明”,那是和尚上坟的日子。但因为村中庙宇早已没有了和尚,大清明也就成为陈年旧事,留在耆老的记忆与闲聊中了。

  不仅是燕家台人的“大清明”消失了,旧京清明的很多习俗都烟消云散了。比如“清明不戴柳,死了变黄狗”、“清明不做饽饽,穷得乱哆嗦”。昔日燕京大学的旧地早就成为当下风光无限的北京大学了,四围坟地无存。在我经常骑着老旧的二八永久自行车蹒跚于北大周围时,我不时都有个自己也奇怪的想法:要是当年布朗看见的那些坟地风采依旧,今天从小就学英语、练钢琴、上奥数的孩子们会不会有布朗之问?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5     标题: 民谣里的历史记忆

2012-04-18 03:20:34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自古以来,民谣都是民众反映自己生产生活与心声,并对社会以及自身评判的相对简短的韵语体口头文学,具有口头性、群体性、地域性、模式化等特征。民谣与其他口头文学一样又有“弱者的武器”之称。

  □岳永逸(民俗学者)

  无论古代还是当下,民谣可能有一个初创者,但在不停地流传过程中,传承者和传播者会不停根据自己的喜好再加工,从而使得传播开来的民谣不但有多个版本、异文,也有了群体性、时代性、在地化等特征,并最终匿名化,成为一个群体共有的知识以及表达自己和他群体交际的工具。

  长久流传的好的民谣率性、形象生动、简洁、朗朗上口却又智慧、幽默,有着深远的人文关怀,反映巨大的社会变革、最广大民众的喜怒哀乐和人类最基本的价值情感。例如“月子/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妻同罗帐,几家飘散/零在他州/乡”就言说着民众常有的聚散离合并存的两种生活状态,而且对飘散者充满了关切与祝福,有着淡淡的哀愁,也有着控诉。这首民谣之所以一直流传,就在于它已经完全突破了小恩小爱,突破了民族、地域、文化、时代的界限,反映的是普世价值与期盼,而且语言凝练、明白如画,丝毫不比杜工部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逊色。

  再如,中国社会长期都是一个讲究纲常伦理、三从四德的伦理社会,对妇女的生活方式、活动空间、职业都有着严格的限制。这样,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伴随近代化历程,在广州、上海、北京等大城市服务行业兴起的“女招待”这一职业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新旧观念之间产生了巨大冲突。民谣“中华民国大改良,推倒庙宇建学堂;中华民国一大怪,当下时兴女招待”就反映了当时的这一现实。虽然只有四句,但句句实在,都紧扣时代脉搏,把握了二十世纪初叶的社会实况,至今诵来都让人感慨,为之叫好。

  随着义务教育的普及,文化程度的普遍提高,电邮、博客、微博、手机、飞信等传播手段的多样和彰显自我的个人主义的盛行,反映社会现实、百姓疾苦、喜怒哀乐的“段子”——新民谣——与老旧民谣在语言表达、传播手段等方面也有了明显不同,尤其是形式上对正、雅、官的戏仿,跨越时空的书面传递。面对面的口耳相传不再是段子传播传承唯一的方式,眼睛的作用也大于耳朵。但是,能普遍传播开来的段子绝对骨子里直接承继了老旧民谣的三魂六魄:直面社会现实,跳出小我,关怀大多数人的生产生活与情感,语言形象生动,妙趣横生,一目了然,令人过目不忘。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5     标题: 老京旧谣

2012-04-19 03:20:28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与开埠不久的上海、天津不同,历史悠久的北京确实有汗牛充栋的典籍文献,但仅仅倚重文献,重温重抄旧书,显然不能知晓平民的北京,芸芸众生的北京。

  □岳永逸(民俗学者)

  现下不少人了解、研究北京历史地理和人文风情时,习惯于以官方修订的方志或者是文人士大夫编撰的类书、笔记等为据。前者如《酌中志》、《析津志》等,后者如《日下旧闻考》、《帝京景物略》。

  但除了这些文献考据,五四前后的先贤,还很留心坊间里巷的歌谣、传闻,以此作为认知北京的方式。例如,1918年周作人等人发起的歌谣征集运动有别于以往,它脱离了文人个体的雅兴,而是将其作为认知社会、民众,了解过去的入口以及“新的国民的诗”的母体。为此,周作人当年不但为重刊的《霓裳续谱》写序,也高度评价、引用意大利人韦大利(Guido Vitale)编辑的《北京儿歌》及其认知。在此浪潮下,不少有心人纷纷潜心于歌谣的辑录。李萨雪茹编的《北平歌谣集》、《北平歌谣续集》分别在1928年、1930年面世。深受刘半农的影响,李家瑞编的《北平俗曲略》于1933年出版。

  李萨雪茹编的《北平歌谣集》的开篇就是名为“平则门”的歌谣,内容如下:

  “平则门拉硬弓,界边就是朝天宫。朝天宫写大字,界边就是白塔寺。白塔寺挂红袍,界边就是马市桥。马市桥跳三跳,界边就是帝王庙。帝王庙摇葫芦,界边就是四牌楼。四牌楼东四牌楼西,四牌楼底下卖估衣。我问估衣怎么卖,桃红裙子二两一。老太太打个火抽袋烟,界边就是毛家湾。毛家湾找老四,界边就是护国寺。护国寺卖叭狗,界边就是新街口。新街口道儿长,界边就是蒋养房。蒋养房按烟袋,界边就是王奶奶。王奶奶啃瓜皮,界边就是火药局。火药局丢花针,界边就是北城根。北城根买破盆,界边就是德胜门。德胜门两头缩,当间有个王八窝。晴天出来晒盖子,阴天出来把脖缩。”

  平则门即后来的阜成门。只要稍微了解点北京在清末民初的实况,人们就会明白这首易记的歌谣实际上是关于一度被称之为西城这个区域的人文历史地理图。我们也会明白,在那个读书人甚少的年代,人们是怎样生活得明明白白,有滋有味的。遗憾的是,这些信息含量真正丰富的民谣不但远离我们的“乡土教育”,也在居上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精英们的视野之外。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6     标题: 应征民谣

2012-04-24 03:20:22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城市化时代,生活失却了诞生乡土民谣所需的舒缓,有关部门曾征集过正面反映当下的“新民谣”,虽也不乏佳作,但这些应征民谣能否流传开来,就需要时间的考量了。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与乡土生活的舒缓、相对保守不同,急剧膨胀的都市是求新、求快、求异,狂飙突进的都市自然出现诸多乱象。

  绝大数人都是要应对锅碗瓢盆等日常生活的,忙乱中自然容易激发怒气与怨气。于是,为了疏导怨气,树立正气,美化舆论空间,2010年,北京市相关部门在网上征集新民谣。其中,不乏没有怨气,鼓舞人,反映在都市生活方式主导下的不同群体当下生活的“阳光”段子,如:

  1、门一扇,窗两片,每扇窗,透着光的灿烂。朝霞一缕,照着秋水婵娟;夕照一抹,映着春山伟岸。女人是水,男人是山,山共水,搭就爱的港湾。港湾里,泊条船,船桅上,悬着一片帆。女人掌舵,男人摇船,挂起云帆的,是那少年。不管风吹浪打,船不改变航线,驶向幸福的岛,开往美好的滩。

  2、晚上看球,白天梦游。一杯啤酒,不知三秋。

  3、老爸和老妈,听我说句话,我是90后,幸福乐开花。国家在强大,世界在变化,放下动漫画,我要努力啦!不靠你,不靠他,也不靠爸妈!老爸和老妈,听我说句话,我是90后,压力也蛮大。我需经风雨,我就要长大,看完阿凡达,我要奋斗啦!天不怕,地不怕,努力为国家!

  4、小两口,八零后,女孩漂亮男优秀;小两口,并肩走,一路大手拉小手;小两口,乐悠悠,锅碗瓢盆谱合奏;小两口,也泪流,住房工作也曾愁;小两口,不记仇,男孩宽容女温柔;小两口,手牵手,和谐和睦长厮守,长厮守。

  但是,这些应征的,刻意创作的有生活有内容有情感也明显稚嫩的应征民谣能否流传开来,就需要时间的考量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6     标题: 松江代哭

2012-04-25 03:20:24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1923年9月,周作人在《歌谣》一文中,曾将歌谣分为情歌、生活歌、滑稽歌、叙事歌、仪式歌、儿歌六类。这其中,比较与众不同的是应用于红白喜事的仪式歌,在当下,这种民谣有行业化的潜质。

  □岳永逸(民俗学者)

  其实,民谣的种类划分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并无定律。按时代,有新老之分;按情绪,有赞讽之别;按地域,有城乡之隔;按性别,有男女之异;按品位,有雅俗之野……但不论哪种,要想了解民谣的现状,在做有心人的同时,还必须走向田野。在生活现场,仪式歌谣的传承者与内容也在因应时代以及具体场景而发生变化。长久以来,红白喜事都有哭的传统,前者叫哭嫁,后者叫哭丧,二者都有叙事传情的唱词,皆哀婉动人。

  与中国大多数地方一样,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松江全境实行火葬之前,松江丧俗也有哭丧的传统,而且逢“七”日子的哭更有讲究,尤其是逢单数七的日子,如头七、三七、五七等。在这些日子,丧家会提供酒菜,点蜡烛祭祀。女眷们则围着点有长明灯的灵台抑扬顿挫地哭诉。哭诉的内容主要是死者生前的苦难和哭者的哀伤之情。同时,不乏趁机诉说心中委屈和自己不幸的哭者,也不乏有人借机咒骂冤家对头。这一来二去,一个会哭丧的女性通常会哭数小时之久。于是,每逢女眷在逢七这些哭丧的场合,邻里和村中的人会纷纷前往围观,看某某哭丧的水平如何,尤其是想一探是否哭出了啥名堂。

  2001年8月中旬,我曾往上海松江做短暂的田野调查。一天中午,从吕荡村的吕荡庙访谈出来,顶着盛夏正午的烈日,我在已经差不多城乡一体化的上海郊区的这个村子路边的墙壁上、电线杆上看到不少歪歪斜斜的“代哭”广告:

  浦南吹打

  电话 57863721

  BP.956392397201

  土工 代哭念经

  过去,白事的代哭也较常见。原因是亲人不会哭,或哭得不像,为表达哀伤之情,尤其是仪式的完整和氛围的营造,故请人代之。但是,十多年前的我确实被大上海边的这些广告“镇”住:在新千年之首的上海,代哭还是一件可以做广告的工作。遗憾的是,虽然后来偶尔还有机会前往上海出出差,但终归没有能够再到松江走走,不知道如今松江是否还有代哭?代哭是否与时俱进?是否有人在网上代哭?或者将抑扬顿挫的哭唱制成音频、视频兜售?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6     标题: 爹为女儿哭嫁

2012-04-26 03:20:28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虽然是两回事,但哭丧与哭嫁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即,希望离开这个家庭的死者、生者两类离别者保佑、祝福这个家庭,不要带走了原本属于这个家庭的财气、福气、运气。在湖北东南部,哭嫁就是源于“女儿出嫁时,不哭娘家不发”的讲究。

  □岳永逸(民俗学者)

  直到二十世纪晚期,这里常见的哭嫁都是女性直系亲属以边哭边唱的形式哭嫁,通常是母亲哭送女儿。随着社会的变迁,男女分工的模糊,在这一带的农村,会哭嫁的女性也日渐减少。于是,也有了“代哭”出现在当地婚礼中。

  1989年,在嫁女时,身为父亲,黄石华井村王月湾陈清泉老人即兴为女儿唱出了情真意切的哭嫁歌。之所以陈清泉为女儿哭嫁,就是因为他妻子不会哭嫁。在陈清泉哭嫁的开首,围观的邻里对这个有悖习俗的哭嫁颇不以为然。但是,如永新的歌声,这次句句真言、感人肺腑的哭嫁很快带动着围观的全村老少都哭了起来。此事迅速传遍乡里,远近皆知。有聪明之人专程前往王月湾,请陈清泉老人再哭一回,录了音。

  时隔22年之后的2011年2月23日,网友拜访了陈清泉老人,记录下了这首哭嫁歌词,并发表在了网上。其中,有父亲对出嫁女儿的祝福和期望:“恭贺我儿,佳期已到,为父代母把话训讲。恭贺我儿,良缘夙缔,苦诉衷肠。恭贺我儿,去到婆家为人,长命富贵。恭贺我儿,到何家去配祥高,金玉满堂……望我儿到婆家去,不在人下,不在人上,教育我儿,守本分,讲志气,为父母争光。常言一句,圣人所讲,高山更有高山上,世间上,如今人,强中偏有强中强。”有父亲的开明与自责:“婚姻自主,选才郎,情理恰当,我为父母的,改除包办,也是理所应当……你弟妹尚幼,家道贫寒,父母年老,无志无量,这几台,土妆奁,为父母的费了力气一场。买土妆奁,古老了,本不漂亮,实难赶,综合柜,电视三样……在我膝下做女儿,一十几载,未穿一件好衣裳。”

  去年八月,我应友人邀约到鄂西巴东。去之前,我查询相关咨询,无意在网上看到了上述回肠荡气的哭嫁歌。老家同期哭嫁的情形猛地重现眼前,并久久挥之不去。关于巴东,网络最为热门的信息就是“烈女”邓玉娇了。当汽车爬行在巴东的野三关时,同座的当地朋友津津乐道讲着“烈女”传奇的当地版。我打断了朋友的兴致,问道:“这里的人还哭嫁哭丧吗?”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7     标题: 今天的“乾隆民谣”

2012-04-27 03:20:19 新京报


新京报插图/林军明

  ■ 田野笔记

  1999年冬日一个周一的夜晚,寻着柔婉、悠扬且古色古香的唱和声,我找到了新街口苇坑胡同钱亚东先生家的“集贤承韵”八角鼓票房。就在那晚上,浅陋的我首次见到了八角鼓、三弦,听到了自己懵懂无知的单弦、岔曲、快书。但是,这些陌生的物和飘渺的音,使我穿越时空,回到了两百多年前的旧京。

  □岳永逸(民俗学者)

  当年到苇坑胡同,是初识的卫东介绍的。卫东稍长我数岁,本行是昆曲老生,但他绝对是个学问家,满肚子不知有多少知识。一来二去,熟悉了之后,卫东与我谈及了快成云烟的单弦的英译问题。因为他不仅向京城内外的年轻人义务普及昆曲、八角鼓这些文化遗产,也把这些东西推向海外。“乾隆民谣”就是卫东在对洋人翻译单弦/八角鼓时的英译名。卫东感慨地说,乾隆年间,这些东西就在老少旗人中盛行开来了。由于卫东的倡导、践行,“乾隆民谣”在网上已经成为专有名词,每周一次的八角鼓票房也有了乾隆民谣票房的别称。

  为了弘扬乾隆民谣,卫东言行合一。1997年8月,他组织了“霓裳续咏”子弟八角鼓票房,担任“把儿头”。两个月后,他创办了民间刊物《八角鼓讯》季刊。到2007年10月,“霓裳续咏”票房的活动地点先后有:劲松大酒楼、刘家窑戏迷茶楼、东琉璃厂北京民俗博物馆、西琉璃厂京味茶馆、东铁匠营华北戏迷茶楼、南锣鼓巷交道口文化站、东城宝钞胡同天玉餐厅、大栅栏西街宏运饭馆、琉璃厂汲古阁画廊茶艺馆、天坛南门正阳楼饭庄、学院路明光北里居委会、西直门外索家坟海情家常菜馆、索家坟“时代之光·名园”小区俱乐部活动室。从京味茶馆起的这些地方,我都曾去过,有的还是常去。近几年,卫东抓住每一个机会让票房坚持活动。于是,山房琴馆,成贤街一承茶社、东四十条春秀路良社等时断时续的活动地点又一路排了下来。

  二十多年来,在京城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卫东他们执拗地唱的乾隆民谣都是些什么呢?“烛影摇红焰,透纱窗,雨后生寒”之类的自然是首先,但也有新创的 “‘天安门广场’中央五星红旗迎风展,四周围建筑物雄伟庄严;‘故宫’是名胜古迹三宫六院,赏美景戏耍游湖到‘颐和园’”之类的《北京新十六景》。

  显然,一本正经承古的乾隆民谣有着新的时代内涵,但都精致典雅,与“俗”字无缘。不用提当年常在乾隆民谣票房活动的王玥波等当下火热的名字,这些在胡同深处吟唱的乾隆民谣显然多少抵挡些了浮躁都市的负面形象。遗憾的是,乾隆民谣能够吟唱的地方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了。此时,我倒更想与卫东闲话桑麻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7     标题: 情感化的物

2012-05-02 03:20:19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不论哪种在乡村传衍的物件,都不是高高在上,脱离于人们日常生活之外的。反而,这些物件从制作、使用到流转都寄托了深厚的情谊。

  □岳永逸(民俗学者)

  2012年2月,有机会再次前往台北故宫。众所周知,因为空间小、藏品多,那里的展品是轮番展出的。所以每次去看到的展品都不一样。这一回,那里正在展出清代宫廷的物件,尤其是赫赫有名的乾隆皇帝经常把玩的小物件。同行的多是行家,面对这些珍品,众人啧啧称奇,对其工艺、价值赞叹不已。还有人很自然地表现出对皇帝的艳羡,为今天自己能看到而感到欣慰。没想到的是,同行一位搞摄影的朋友愤激地说道:“真丢脸!一个皇帝玩到这个份上,玩得这么小家子气,这个国家不完蛋才怪!”显然,这位朋友说的是“玩物丧志”这个意思。物倒不是不好,玩的人则有问题。

  当然,清朝的衰败不振是否一定就与乾隆这个大皇帝的“小”兴致有着必然关联,那要历史学家考证点评了。但在同一场景,对同一物件截然不同的看法是非常有意思的。

  与庭院深深的皇宫、价值连城的宝贝不同,在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经常出现的物件虽然重在实用,但同样有着不同的功能、价值及其评判标准。大致而言,可以分为工具类和装饰类两种。现在对城里人陌生但还经常能在民俗博物馆等各类博物馆见到的镰刀、锄头、犁头、耙子、背篼、簸箕等是农耕社会多年的生产工具,锅碗瓢盆、衣服鞋帽、桌椅板凳、车船雪橇等生活用品都是实用的。剪纸窗花、肚兜虎枕、门帘牌匾等则多少都有了装饰性,潜在地表达着特定的地域文化和相应人群的审美情趣。虽如此,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人们会尽量把工具做得美观,装饰性的物件也很少作为单纯意义上的艺术品把玩,同样有着实用化倾向。

  不论哪种在乡村传衍的物件,都不是高高在上,脱离于人们日常生活之外的。反而,这些物件从制作、使用到流转都寄托了深厚的情谊。

  于是,会制作的人,有了“匠人”、“师傅”、“巧手”等特定的称谓,会使用的人,有了“把式”等赞誉并对自己的物品珍爱有加,会用这些物作为交际工具使之流通的人,有了“好人”的口碑。这其实是农耕文明的共性。在其名著《阶序人:卡斯特体系及其衍生现象》中,路易斯·杜蒙(Louis Dumont)曾精辟地总结出:前工业文明时期的物是“把人与物的关系用来表现人与人的关系”,而后工业文明时期的物则“把人与人的关系贬低为人与物的关系。”换言之,转换之前的“物”如同“人”,是以人为准绳,是有情感的,而转换后的“人”则如同“物”,是以物为基准,是可以随意买卖的商品。其实,今天说的人情淡漠,多少都与物的商品化有关。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7     标题: 被遗忘的八仙桌

2012-05-03 03:20:49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在当下的都市,八仙桌不是作为寻常的家用之物出现的,更多的时候是作为废旧家具或文物出现在北京潘家园之类的旧货市场,或者是高碑店之类的明清仿制家具市场。其实,八仙桌在日常生活中的全面隐退是一件既值得庆贺也可怕的事情,悲喜很难一言道明。

  □岳永逸(民俗学者)

  将一张四方四正,坐八人的桌子称为八仙桌,与千百年来绝大多数国人的价值认同有关,尤其是与求永生、长寿的观念有关。即在千百年所谓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俗世的凡人习惯将自己比作仙界的八仙,既有似神仙之意,也有赛神仙之求。说白了,当下鼓吹的生态、环保、绿色食品都是从另一个角度表述着生命的脆弱和短暂。相反,健康、长寿却是人类永久的追求。

  通过传说、故事和浅薄的影视演绎,人们熟悉的“八仙”是铁拐李、汉钟离、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吕洞宾、韩湘子、曹国舅。在民间传说和文人杜撰中,这些由凡人成仙的八仙是随性洒脱、除暴安良、积弱扶贫、匡护正义,与弱者同一鼻孔出气的顽童。当然,人们对这八仙的喜爱,还与国人的酒文化有关。八仙个个都是酒中豪杰,不倒之翁。醉拳“醉八仙”的招式多少都与八仙有关,如:吕洞宾——醉酒提壶力千斤,铁拐李——旋争膝撞醉还真,汉钟离——跌步抱提窝心顶,等等。

  可是,在长久的使用之中,八仙桌本身又强调的是一种长幼尊卑的伦理秩序。就是当下的乡间,遇到红白喜事,就餐的桌子如果不是圆桌,而是八仙桌,就餐者自然会按照自己认同的社会地位坐到适合自己坐的方位。上位只能是位高辈长的被尊敬的人坐,如长辈、村干部、老师、医生等等。左右两侧就是身份地位稍低的人以及陪客的座位,而与上位正对的下位则绝对是辈分最低、无足轻重的“小卒”的座位了。忝陪末座、忝列末席实际上都与八仙桌的长久使用有关。就是不是大型正式的仪式场合,儿时老少三代一家人吃饭时,爷爷奶奶始终也都是居上座的。除非是爷爷奶奶特别恩宠,小屁孩儿通常只能靠边站。

  改革开放之初,作为一种时尚家具的圆桌很快全面替代了八仙桌。多数农家都以有圆桌为荣。作为老旧的标志和象征,八仙桌被乡民们主动抛弃。同期,在正式的宴饮场合出现的是老者、尊者自谦之词:“坐圆桌,不讲究这些,随便坐随便坐。”这样,从生活的最细微处,圆桌强有力冲击着一种制度,润物无声。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7     标题: 剪纸 从民间艺术到非遗

来源:新京报 | 2012-05-04 10:21:12 |

  二十世纪以来,在主流意识形态的表述中,剪纸之类生发于过去乡土的东西也发生了命名的转换,从民间艺术到非物质文化遗产,等等。因应语义的演变,剪纸这些带有技巧、技术和才情的“手艺”也就成为需要提倡、发扬和学习的东西,并试图跻身都市艺术、精英艺术之列。

  □岳永逸(民俗学者)

  目前,全国不同级别剪纸艺术家数以万计。这些紧扣时事进行创作,与时俱进的优秀者,或者作为传统文化的守护者走进校园传帮带年轻后生,或者作为文化使者,走出国门展示技艺,从而赋予了这门传统手艺新的内涵。

  2001年,为支持北京申办奥运会,北京剪纸艺术家张晓林特意利用三个月时间精心创作了名为“奥运之光照中华”的面积达90平方米的巨型团花剪纸。后来,这幅创了吉尼斯纪录,意义非凡的作品被中国体育博物馆收藏。2010年4月,在有“小鸟巢”之称的蒲子文化宫,展出了“中国当代特级剪纸艺术大师”贾四贵特意以蒲县东岳庙及其传统的四醮朝山仪式为题材的系列剪纸。这让前来考察的专家学者赞叹不已,成为“四醮朝山”申遗系列活动的亮点之一。

  在当下中国北方不少乡村,还存在一种与这些剪纸艺术家的剪纸不同的另一类剪纸。这些剪纸的根本目的不是要作为艺术品展示,更不是要作为商品进行买卖。在这些特定社群中传承的剪纸既与当地的自然环境、生产方式、生活习惯相关,也熔铸着民众个体及其所在的群体对自己、他人、自然、社会的基本认知,体现着人们的世界观、伦理道德、价值评判和男女的社会分工。由此,为什么剪,谁剪,怎么剪,什么时候剪,谁教谁剪,剪什么,特定的图案贴在哪个门窗,给谁送,何时送,送什么,怎么送,谁接,怎么接,等等,都有着一套不言自明的习惯性规定,是生活的使然。

  就在蒲子文化宫展出大师剪纸的同时,近在咫尺的低矮简陋民居的窗户上还贴着冬日就贴上的“喜鹊闹梅”的精美窗花。我问屋内白发苍苍、掉了门牙、满脸皱纹的老妪,“这是谁剪的?”“呵呵,我呀!老了,手不好使啰,别笑!”

  显然,作为观赏品的剪纸和作为商品的剪纸生发于民众日常生活中的剪纸,是后者在当今社会情形下的变异、发展、游离和反动。在这种游离与反动中,作为艺术品和商品的剪纸也就脱离了与土地亲人邻里等相连的日常生活。其实,长时段观之,诸如剪纸这样当下被重新命名和定义的“民间艺术”或者只是一个过渡性术语。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9     标题: 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2012-05-08 03:20:24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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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插图/赵斌



 ■ 田野笔记

  在中国,文人始终醉心于梅兰竹菊莲,从屈原、陶渊明、周敦颐到龚自珍,大抵都是如此。但自明代以后,在华北百姓的记忆和表述中,槐树的重要性远远胜于君子们自喻自慰的那些植物。

  □岳永逸(民俗学者)

  作为华北常见植物,槐树并无特殊之处。它在乡民生活中的重要性与明初朝廷主导的大规模移民有关,而明初山西洪洞的那棵大槐树实际上已经是华北很多宗族记忆中想象性的族徽。在华北乡下做调查问起族源时,很多老人都会说:“不是有那句话吗?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问我老家在哪里,大槐树下老鸹窝。”随之,老人们还会顺势讲些传说来佐证。“解手”和“小趾甲为什么分叉”就是经常听到的故事,大意是:

  老祖宗当年不愿意离开。官府就欺骗说,凡不愿意走的就到大槐树下集中。等大伙儿一到,官兵就强制将大家的手捆住押往各地。路上,要大小便,得先让官兵把捆手的绳子解开。一来二去,“解手”就叫开了。因为路途遥远,又全靠步行,走的时间长了,小趾甲就开裂了。关键是接下来的一句:“你不信?凡祖上是从大槐树出来的人,小趾甲都分叉!”

  洪洞移民,源于战乱。乞丐朱元璋的猛将徐达等人从南往北一路杀将过来,使得河南、山东、河北人口骤减。未发生大规模战事的山西,人丁相对兴旺。这为明初朝廷为了恢复生产而大规模从山西移民奠定了基础。不同年代,广为流传的洪洞移民的系列传说因讲述者、听者的不同,讲述的频次、时间、场合的差异而有不同的意义。这已经是硕果累累的专门研究领域,赵世瑜等方家多有诠释。

  2007年4月,有机会造访洪洞,顺便到大槐树镇的大槐树公园走了一回。传说中的那株大槐树已经从各个层面塑造成为了意在吸引海内外游子认祖归宗从而增收的文化品牌。公园室内摆陈有各种姓氏的祖先牌位,厚厚薄薄的族谱,室外是水泥浇筑的大小槐树,从两千多年的古槐到传说中的明初那株。面对这些意在致富的人造景观,很是有些难受的我半开玩笑地对美丽导游说:“姑娘,告诉你们经理,让他在园门口开一洗足房、按摩房。要来认祖归宗的人先在门口洗足,发现小趾甲分叉的人就加倍收费。来的人身心愉悦,交钱心安,公园收入增加,地方经济发展,岂不皆大欢喜?”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9     标题: 拉萨老阿妈的哈达

2012-05-09 03:20:49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我经常对人讲十多年前去到拉萨的情景。如同上个世纪初叶的大上海,那是座生机勃勃、鱼龙混杂的都市,也是让人眼花缭乱、措手不及的地方,还是让人留恋的圣地。

  □岳永逸(民俗学者)

  那时的拉萨,有凯迪拉克等名牌轿车在宽阔洁净的大街上疾驰,有垃圾密布灰尘四起的弯拐小巷。暮色时分,有三五成群的藏族小孩或欢乐地比赛吸烟,或蜂拥行人,讨要不休。

  与此同时,你也会看见手摇转经筒,念念有词,显然是远道而来朝圣的皮肤黝黑的信众,还有和他们同行的羊、狗。在大昭寺、哲蚌寺、色丹寺的殿宇内,你同样会身不由己地浸淫在这里的慈祥、安然与宁静之中,不忍移步。

  这不是施蛰存他们笔下那个光怪陆离的大上海,又是什么呢?但拉萨又不是上海,大上海至今都显得浅薄浮躁。

  十多年前,是小胡与我一道前往拉萨的。某种意义上,我们的行走有些苦行的味道,并非时髦的自助游、自由行。兜里不到两千元人民币,我们就上路了。那时,神奇“天路”尚在襁褓之中。从北京西站出发,在西宁转乘火车到格尔木后,马不停蹄,我们再坐大巴翻唐古拉山到了拉萨。仅仅在大巴上,我们就颠簸了近50个小时。在拉萨,我们住在一所计算机学校里。小胡是个闲着的忙人,经常出门。在院里,我不时能见到一位藏族老阿妈。老阿妈是青海海南州人,一位头人的妻子。丈夫去世得早,在相当长的岁月里,她一人独立支撑着庞大的家族,什么活都干,晚年才来拉萨。年事已高的她满脸皱纹,行动也略显迟缓。

  第一次见到老阿妈是雨后的清晨,她一定要让我去吃早餐。她基本上不会说汉语,我们之间的交谈要通过她侄子的翻译。待我坐下,她就不停地用略微有些发颤的手给我倒酥油茶。知道我是四川人,她早早地就起来做了四川风味的面饼。当她端出面饼,并用不连贯的汉话说“饱饱地吃呀,多多地吃!”时,我鼻子有些发酸。

  时间很快,一个月倏地就过去了。告别拉萨是在天还未明的时候,凌晨五点。我们不想烦扰年事已高的老阿妈和每天忙着工作的她的侄子,起来悄悄地走。可是,当走到院子的大门口时,老阿妈和她侄子已经站在了那里,一个人手中拿着两条洁白的哈达。在依稀的晨色和昏黄的路灯下,哈达格外白。当他们先后把哈达围在我脖子的那一瞬间,我满含热泪,那是一种游子要离家的感觉。

  在成都、广州、南京、横滨、香港和北京,我有过或长或短的居住经历,但有家的感觉的也就曾经小住的拉萨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49     标题: 爷爷的烟锅子

2012-05-10 03:20:25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小时候,为了吃上母亲特意为远途放牛的爷爷准备的午饭——玉米面饼,我常常主动随爷爷上山为生产队放牛。自然,待我填饱肚子后,剩的有,爷爷就吃点儿,没有,就说他不饿,还乐呵呵地问我,“吃饱没?”当然,也有轻巧些的回忆,那就是爷爷的烟锅子。

  □岳永逸(民俗学者)

  爷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过世已经三十多年。他会杀猪、做厨、篾匠等多种手艺。由于对邻里总是有求必应,从不推辞,爷爷在乡里有了“好人”的名声。

  烟锅子是“烟袋”的川北土话。记忆中,爷爷的烟锅子有两种,水烟锅子和旱烟锅子。放牛时,爷爷带着他的旱烟锅子。有一回,好几个小伙伴都随爷爷一起上山了。到了山上后,爷爷突然着急地喊,“我的烟锅子不见了,我的烟锅子不见了!孩子们,快帮我找找。”小伙伴们分头四下里寻找,有的沿着山路找,有的在爷爷四周的草地上找。找了半天,大家都两手空空,很是沮丧。突然,我发现爷爷嘴吐白色烟雾,烟锅子就衔在他的嘴里。我说,“爷爷,烟锅子就在你嘴里呀!”爷爷伸手一摸,这才回过神来。“对呀,真是老糊涂了,真是老糊涂了!”小伙伴们转忧为喜,哈哈大笑。

  在纸烟尚未普及,人们常吸自己栽种的烟叶的年代,烟锅子是常见之物。它由烟袋嘴儿、烟袋杆、烟袋锅和烟布袋四部分组成。贫富不同,寸许的烟袋嘴儿和尺许的烟袋杆的质地各异,都油光可鉴。烟袋锅是黄铜或生铁的。装烟丝的烟布袋手掌大小,手工缝制,或黑或蓝。一根牛皮筋儿将烟布袋和烟袋杆连在了一起。人们常将烟锅子插在腰间,冬天也会插在火车头帽子上。

  烟锅子盛行的岁月,也是火柴还珍贵的年月。于是,有的人还在烟布袋旁边再缝一个小布袋,用来装火石火镰儿。火石拇指大小,有棱儿,火镰儿一寸多长,弯弯的,用的时候,火镰往火石上一敲,爆出的火星落在旁边绒纸做的火媒儿上,就可点燃一袋烟了。“那边来了一辆车,里边坐了三大姐,镰姐捞住石姐打,打得媒姐一头血”与“铁家和石家,两家来打架,黑头去劝结,澎它一头血” 这些谜语说的都是昔日打火点烟的事儿。当年,为了节约打火石,三五老者同坐一处,烟锅对烟锅的借火吸烟也就是田间地头常见的风景。

  近几年,在西北祁县、江南乌镇的民俗博物馆,我都看到静卧在玻璃橱窗中的烟锅子,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是那样的冰冷。每当这样的场景,爷爷让我们找烟锅子的往事就浮上心头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1     标题: 母亲的拐杖

  2012-05-11 03:20:18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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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一天,父母老了,请你紧紧握住他们的手,陪他们慢慢地走……就像当年他们牵着你一样……——网络漫画《感恩父母》


  ■ 田野笔记


  “什么东西,小时候四条腿走路,长大了两条腿走路,老了三条腿走路?”


  这则对人生历程形象描述的谜面是稍微知世的老幼的常识,也是当下父母对幼儿启蒙教育的内容之一。其实,一旦孩子具备了思考能力,他们就会感受到这其中的沉重,甚至苍凉与悲壮。它毕竟是个沉甸甸的话题,与脑筋急转弯大相径庭,后者差不多始终带来的是较智时的恍然大悟,沮丧或自得的亢奋。


  □岳永逸(民俗学者)


  无论是在小区里,还是在五环内外的国家森林公园,时常都能看见自己驾着电动轮椅车,不乏怡然自得的长者。拐杖很少见。经常在小区和森林公园玩耍,尚未换牙的儿子当然也基本无缘见到那作为第三条腿的各种形状的拐杖了。每当看见坐着电动轮椅的老者,原本腼腆的儿子却会朗声说:“爸爸妈妈,等你们老了,我也给你们买这样的车,让你们自己坐着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管他是无忌的童言,还是确实明白了世事,儿子的善意都让人欣慰。但是,同样作为儿子的我至今都还没有给在乡下的母亲买过拐杖。


  这几年,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再加之视力急剧下降和奥氮平等药物的副作用,她四肢无力,平衡感差,走路不时会跌倒。于是,哥、姐、妹,还有外甥都给母亲买了拐杖,龙头的、枣木的、红木的……对于晚辈的孝心,母亲自是欢喜,将这几根拐杖放在了床头,可是却从未用过。想出门走走时,她习惯性拄的是老家房后山坡随处可见的荆条,或是短竹竿。母亲说,那些拐杖是城里人的玩意儿,娇贵,不实用。于是,不论她心里作何想,我虽然时时有买拐杖的机会,也就懒得买了,如土蚕。


  走路越来越不稳的母亲不时对我抱怨的是,我做主给他们二老在城里买的房子。六七年前,母亲身体硬朗。买房子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我将房子买在了五层而非一层或二层,那座公寓没有电梯。当时,我自以为聪明地想,每天上下楼爬爬楼梯,对老人也就是锻炼身体了,将来我自己住的话,视野也不赖。城里的房子母亲终究没有去住,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好心办了坏事,你也有老的一天,到时你就知道了!”


  在北京,每当上下楼梯,遇见白发苍苍的老人提着一二斤菜,三步一喘,五步一歇时,我就想到真正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的不易了。或者,待我尺寸缩短,弯腰驼背,日薄西山时,就在那所房子,一步一歇爬楼梯的我对母亲的内疚感会更重,谁知道呢?


  西方人的母亲节快到了,我没有过的习惯,也就没有必要在这天自责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1     标题: 大地与母亲

2012-05-15 03:20:54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学者张柠的著作《土地的黄昏》,将土地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情感色彩浓厚的时间标尺“黄昏”来定位,有着欲说还休的多重意味,而这正是后工业文明不遗余力消解和驱逐的。

  □岳永逸(民俗学者)

  土乃万物之母。《释名·释天》言:“土,吐也,能吐生万物也。”将土地与女人,尤其是多产的女人类比,是初民社会惯有的思维方式。至今,我们还习惯性地将大地比作母亲。“息壤”则以神话修辞表明土地变化、增产的能力。在久远的过去,人类一度还曾在田间地头以性行为促进大地的丰产。这在英国人弗雷泽爵士的《金枝》中有详尽罗列,并归为“交感巫术”之列。所谓交感巫术说的是物我两忘,物我互化,相信物与人是互相转化与影响的。让国人一度动容的巨片《阿凡达》的核心魅力就是交感巫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中国电影人和惊呼“狼来了”的影评人对这部片子进行了风马牛不相及的评说。

  除了上面这些共性,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土地是有生命的。只要是破土,有可能惊动、伤及土地,人们就有不同的告罪或请求大地恩赐的仪式。立春时,在各级官吏主导下,官民一道鞭打春牛。修建房屋、道路、桥梁时,还要祭祀土地。朝廷在京城则专门修建有祭祀土地的地坛、社稷坛。与之相伴的是,被赋予灵性的土地的具象化,这就是遍布大江南北的土地爷。在相当长的时期,一家有一家的土地,一村有一村的土地。前两年,在早已“西化”的香港看见若干大小商铺、住家门口的土地神龛或牌位时,我一点也不惊奇。

  关于土地爷,不同地方又滋生出很多传说故事。更为有趣的是,尽管是相对晚近的事情,不少地方的人们还是按照自己男欢女爱的习惯,给土地爷找了个老婆——土地奶奶,一同供奉。在当下华北乡间的不少民居的门厅内,土地爷神龛两旁还有“早晚一炷香,晨昏三叩首”的对联。但是,肉多不香,人们对土地爷的恭敬反而减弱了。在《西游记》中,稍微遇到不如意不顺心的时候,猴哥就会把“土地老儿”从地下提溜出来玩耍、叱责一番。

  新近,北京地坛祭祀土地的仪典轰轰烈烈地恢复了。早在2007年,东城区建国门街道办事处就恢复了鞭打春牛仪式,并将之定位为社区文化品牌。

  只是,这些看似与土地关联的事件,与早先对大地的祈求和敬畏已形同陌路。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2     标题: 红楼宴与社稷坛

  2012-05-16 03:20:52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与现在人们强调个体能力而藐视天地的“顶天立地”不同,先秦时期的人们常将地与天联结一体,尊天亲地。祭天与祭地/社也就成为古代两项最重要的祭祀活动。位于北京中山公园内的社稷坛,有近600年历史,曾是明清帝王祭拜土地祈祷丰收的场所,如今其址尚存,但意义早已不同以往。

  □岳永逸(民俗学者)

  《礼记·郊特牲》中说:“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载万物,天垂象,取财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放教民美报焉。”《孝经援神契》云:“社者,五土之总神。土地广博不可遍敬,故封土为社而祀之,以报功也。”对于后者,《礼记·祭法》明确记载了其高下层级:“王为群姓立社曰大社,诸侯为百姓立社曰国社,诸侯自立社曰侯社,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暑社。”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中说:“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后土为社。”于是,后人认为社就是后土。到汉武帝时期,已经出现“后土皇地祇”,还被奉为总司土地的最高神。在今天的口语中,“后土”还总是与“皇天”相连。作为万能的地方神祇,后土皇帝或后土奶奶在今天的河北、山西广有供奉,并香火旺盛。

  在官方,对土地的敬拜衍化到后来的最高级别就是将社神和五谷合一的社稷坛敬拜。《白虎通》卷二有言:“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土地广博,不可遍敬也;五谷众多,不可一一祭也。故封土立社,示有土尊。稷,五谷之长,故封稷而祭之也。”因为在以农业生产为根本的时期,社与稷事关国家命脉,于是汉语中“社稷”与“江山”一道常常用来指国家。明清两朝,帝王对社稷坛的修护、敬拜格外看重,也允许地方州府修建社稷坛。大大小小的社稷坛也就成为中华帝国晚期城池一道耀眼的人文景观。

  始建于明永乐十九年(1421年)的北京社稷坛是国内规模最大的社稷坛。该坛呈方形,高三尺,用汉白玉砌筑。坛面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分别铺以青白红黑黄五种颜色的土——“五色土”,象征五行,也表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坛中央有一土龛,明清时立有代表社神的石柱和代表稷神的木柱各一根,后来二者合为一石柱,即“社主石”、“江山石”、意为“江山永固,社稷长存”。明清时期,每年农历二月和八月,皇帝都会率文武百官前来祭社稷,祈祷丰年。

  1914年的双十节,经改造后的这个皇家祭坛成为最早向市民开放的公园之一,时称中央公园,后改名中山公园。老舍笔下的“美女”冠招弟就是在这里兴高采烈地溜冰,赶时髦的。如今,中山公园里的社稷坛仅仅是见证北京这座国际化大都市历史悠久的风景,少有人敬拜,生意兴隆的反而是园内来今雨轩价格高昂的“红楼宴”。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2     标题: 笑呵呵的土地爷

  2012-05-17 03:20:35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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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插图/赵斌


  ■ 田野笔记



  “城隍爷掉井里,土地爷扒头看——捞(劳)不起你那大驾。”

  在道教神祇体系中,在乡民自己的神灵谱系中,因地就简的乡村小庙中总是笑呵呵的土地爷地位是低下的。上述歇后语说的就是,基于下不能犯上的不可接触原则,土地爷对于掉进井里的高级别的城隍爷的冷眼旁观,爱莫能助与幸灾乐祸。当然,与被指使、受欺负时一样,这时的土地爷还是笑呵呵的。

  □岳永逸(民俗学者)

  学者们一般都将土地爷的前身与古代的“社神”联系在了一起。既因为《风俗通义·祀典》的相关表述,也因为清代翟灏《通惜编·神鬼》有“今凡社神,俱呼土地”的断语。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修订的台湾《诸罗县志》亦云:“中秋祀当境土神,与二月二日同;访秋报也。四境歌吹相闻。为之社戏。”

  关于土地的敬拜,官民明显异途。和皇家把持的社稷坛的庄严肃穆与神秘不同,与乡民日常生活融为一体的土地爷是多能的、和善的,是敬拜者可以欺负的。“土地老腾空——神气(起)来”,“土地爷被虫蛀了——自身难保”等歇后语和“黄酒白酒都不论,公鸡母鸡总要肥——尽管端来”,“多少有点神气,大小是个官儿——独霸一方”等对联都是在说土地爷的低微。

  至明代,土地神已遍及全国乡村。桥头土地、栏头土地、灶头土地、田头土地、山神土地……名目繁多。在不同的地方,人们对土地爷有不同的称谓,如土地公公、田公、土地,等等。有趣的是,根据文人的记述,在不同的地方有功于家国、地方的名人纷纷忝列土地神之列。蒋子文曾经是南京的土地神,祢衡曾经是杭州瓜山的土地神,岳飞曾是杭州太学的土地爷,韩愈则是清代翰林院供奉的土地神。江苏吴县人还曾将汉代的朱买臣、南朝的顾野王奉为土地。

  当然,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一般的乡民并不会特意去探自己叩首的土地爷出身是否根正苗红。人们烧香磕头,只是要土地爷履行多种职责。死人了,或在出殡前或在出殡后,人们到土地爷那里报丧,注销死者的“户口”。生小孩了,人们要到土地爷那里报到,给孩子“上户口”。在山西平定,当一个小孩子生病迷糊不醒时,家里长辈会出面,乞灵于土地为之招魂。在闽台,土地爷还身兼财神,商家有“作牙(迓)”的习俗。在旧历每月初二、十六,祭拜土地公,又称“牙祭”、“作祃”。二月二日叫做“头迓”,十二月十六日叫做“尾迓”。是日,商家为了答谢员工一年的辛苦,要请吃“尾牙”宴。在有些地方,人们还会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贴压在土地庙的香案下,看两人八字是否相合。因为传说故事和黄梅戏的缘故,土地爷促成董永与七仙女的良缘早已家喻户晓,就不容置喙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3     标题: 嫁鸡随鸡的土地奶奶

  2012-05-22 03:20:36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作为“土地爷”文化的衍生品,种种与“土地奶奶”有关的风俗传说也广为流传,有趣的是,作为基层神仙,土地爷在某些民间传说里形象有欠正面,土地奶奶也被连带着一同出糗,可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岳永逸(民俗学者)

  2003年7月,在河北的一个村子,我听到这样的传说:村子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女人诉说夜里有男人翻墙入室,女人们无从逃匿。入室的男人很像村边土地庙里的土地爷。但是,谁也不敢得罪神灵。便有人出了个主意,在土地爷旁边恭恭敬敬地塑了一尊土地奶奶。从此,村里太平无事。有趣的是,在地处东南的福建,同样不难听到类似的故事。只不过女主人公不是匿名的多数女性,而是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因为土地爷夜夜来惠顾,使得千金很快香消玉殒、面黄肌瘦。就在骨瘦如柴的闺女临死前道出实情后,不愿意闺女死后守寡的财主将闺女许配给了土地爷,把闺女的塑像安放在了土地爷旁边,成了名正言顺的土地奶奶。

  在不同地方,土地奶奶命运各异。传闻湖北油坊张沟土地爷好赌,经常和小张沟土地爷赌博。结果,油坊张沟土地爷把自己的老婆输给了小张沟土地爷。输掉老婆的油坊张沟土地爷整日愁眉苦脸。村民见状,就到小张沟把油坊张沟的土地奶奶给抬了回来。当然,小张沟土地爷不同意,拿不出钱的油坊张沟土地爷只好让小张沟土地爷再把自己老婆领走。次日,油坊张沟村民又去把自己村子的土地奶奶抬回来,可晚上又被领走,如此反复三天。油坊张沟村民无计可施,只好让自己村的土地爷打光棍独守空房了。

  与此不同,宁波的土地公则是因为自己老婆愚笨,错误执行指令,被休掉了。当然,也有故事夸赞土地奶奶聪明的。大江南北广为流传的“大风顺河刮,别叫穿梨园。白天太阳晒晒盐,晚上下雨浇浇田”这句俗语就是如此。传闻当土地奶奶回娘家时,不同的人到庙里来为了自己的事祈求土地爷保佑,一个要刮风,一个不要刮风,一个要下雨,一个不要下雨。就在土地爷一筹莫展时,晚上回来的土地奶奶就用这句俗语给夫君吹枕边风,巧妙地解决了难题。

  无论传说中的土地奶奶是愚笨抑或聪明,她都没有更好的命运。民间更多的俗语都是在不遗余力地贬损这位女神,如:土地奶奶戴花——老来俏,土地奶奶跟王母娘娘比美——天地之别,等等。甚至这位神祇的女儿也成为嘲弄的对象,正所谓“土地女儿嫁玉皇——一步登天”。

  在地产经济处于龙头地位的当下,倒买倒卖土地发横财的“土地奶奶”“土地爷”比比皆是。虽然是借尸还魂,但已经从奴隶到将军,由对土地的敬拜转化为对土地的蹂躏、抢掠了。不过,慈善家霍英东、李嘉诚也有“土地爷”的美名,对于吃了黄连的房奴,大小土地爷的真假好坏反而无从说起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3     标题: 没有土地庙的土地庙斜街

2012-05-23 03:20:42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在台湾时,对台北忠孝路一带现代都市千篇一律的繁奢,我没有兴趣。但台湾城乡高高低低的土地庙,却常常让昏昏欲睡的我精神为之一振。据不完全统计,台湾如今还有土地庙一千三百多座!其实,土地庙在六七十年前的大陆城乡也是常见景致,现在却已不复旧观。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与现在洋气也洋化的北京不同,旧京长期都是个多神多庙多敬拜的大乡村。在“庙产兴学”运动后的半个多世纪,也即解放前后,北京尚有两千余座大大小小的庙宇,其密度远大于现在的麦当劳、肯德基和成都小吃。供普通市民敬拜、报庙的土地庙当然不少。

  民国初年,土地庙庙会与白塔寺、隆福寺、护国寺、花市集一道并称京城五大庙会,是人们敬拜、交易、商贸、社交、娱乐的重要场所。同时,这五大庙市也与新兴的满足新贵的西单商场、东安市场形成抗衡、互补之势。旧京的有神和新兴资本主义的无神在那个年代就展开了无声胜有声的拉锯战。

  这座在如今为数不多的老人心目中还有印记的土地庙在宣武门外下斜街(原名槐树街)南口内路西,长椿寺南。据传,该庙始建于元(一说建于金)。至今,老街坊们还习惯将这条街称为土地庙斜街。1937年,北平民国学院经济系的师生对当时北平庙会进行了调查。根据当年的记录,下斜街土地庙的庙宇面积有500方丈,土地爷、土地奶奶也端坐其中。民国后,土地庙由清季阴历每月逢三开庙改为了阳历(时称国历)每月逢三开庙。

  对于土地庙的格局、人们在庙会期间如何上香叩首、许愿还愿,难见前人记载,但因敬拜而兴的庙市盛况则常常见诸文字。《都门杂咏·土地庙》云:“柳斗荆筐庙市陈,布棚看遍少奇珍。缘何游客多高兴?眼底名花最可人。”《燕京岁时记》亦载:“月之逢三日,聚于南城土地庙,凡人家具用等物,靡不毕具,而最多者,鸡毛帚子,短者尺余,高者丈余,望之如长竹茂林。”1936年前后,土地庙会的剧场和杂耍场同样媲美于内城的隆福寺庙会和护国寺庙会。庙会之日,京戏、评戏、大鼓、电影、相声、西洋景、留声机、戏法、武术、掼跤、星相占卜、书信代笔、传教皆人声鼎沸,众相纷呈,热闹非凡。

  1950年后,土地庙西的空地修建了宣武医院,土地爷夫妻的住地被分割,终沦为大杂院。前述种种,都成前朝旧事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4     标题: 盛世重修土地庙

  2012-05-24 03:20:33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在当下北京、重庆这些大都市的核心地带,还没听说有土地庙重建的消息,人们在续写着“无神”社区的神话。距离一线城市有些远的地方则是另一番风景,尤其近来,在一些经济水平有起色的村镇,曾被夷平的土地庙也获重建,例如2010年前后山东枣庄“龙头湾村”重修土地庙一事,曾一度引起关注,这背后的文化与经济意义,也发人思考。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为了文化遗产的名和日常生活的需要,2010年前后山东枣庄不少村子掀起了重修土地庙的热潮,东龙头村就是其中之一。东龙头与北龙头、南龙头呈“品”字形分布,原为一村,于明洪武初年建村,并因村东的九龙庙得名“龙头湾村”。正月二十七的龙头庙会曾经是当地的一件盛事。但因城市扩张,已经位于城区的龙头庙会因阻碍交通等原因于2003年取缔。在一定程度上,信仰生活的缺失、公共空间的减少和传统文化的热浪为这一带村子土地庙的重修提供了契机。

  2010年,经过村民出钱、出工、出力修建的东龙头村土地庙落成。在六株古槐的拥庇下,手扶拐杖,笑呵呵的土地爷和他的糠糟之妻土地奶奶在重修好的土地庙内正襟危坐。按惯例树立的《重修土地庙碑记》中有下述文字:

  “先人感皇天后土之恩,企胤嗣万代之盛,于村前建土地神庙一座。神祠历经沧桑之变,年久失修,毁圮殆尽,已夷为平地,其遗址仅存‘槐抱椿’等老树六株,实难秉承殡葬之祭,益难慰藉逝者之亲。故重修土地神庙,诚为村民之夙愿也。今逢盛世,党恩浩荡;政通人和,社会安定。为尊崇民间风俗习惯,尊重宗教信仰自由,传承古代传统文化,不悖先人懿德,不负后人懿行,村民自行发起,重修土地神庙。兹议一出,杂然相许;慷慨解囊,众心成城。祈望土地之神安位,并广施恩露,荫庇众生,泽及百世。使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家和事兴;人丁兴旺,财运亨通;四季安泰,福寿康宁。特镌石立记,以润后昆。”

  或许是要让自己村占地面积同样不大的低矮土地庙盖过北龙头、殷村、郭村等村土地庙的风头,就在土地庙的落成典礼的日子,主事人请来道士为土地爷、土地奶奶塑像开光,请了庙戏,还摆58桌酒席宴请村里享受照顾的60岁以上的老人、捐款超过百元的村民和赞助单位的领导,并将就餐者名单张巨幅红榜公布。树大招风,颇有“夸富宴”色彩的东龙头村这一土地庙落成仪式引起了当地媒体的关注和评说。一度沉寂的小村子再次掀起了阵阵涟漪。

  其实,哪怕就是有敛财的嫌疑,在土地已经极度短缺的当下,这一带焕然一新的土地庙纷纷再次矗立起来,本身就值得深思。它虽是当下社会综合征的反映,但却多少表达了人们对土地的敬畏和土地爷、土地奶奶形象随意被利用的低微地位。

  这时,俗人什么样的由头、动机反而无足轻重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4     标题: 以命死守的土地

2012-05-25 03:20:21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在农耕社会,对于一个天生就得与土地相依为命的农民而言,田地不但被想象性地类比于多产的女人,而且还坚信自己的田地是独特的,在内心深处将土地与自己视为一体。对自家的每一块田地,甚或对邻居家的田地,一个农民都熟悉其面积大小、肥瘠程度、土质和该种些什么样的庄稼。这样,如同人一样,乡村的每一块能种庄稼产东西的田地实际上都有着自己的名字。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与已经被都市吞噬的东龙头不同,枣庄红山峪村的350块土都还有着名字。这些土地或者以姓氏起名,或者按地形起名,或者按方位,按面积的大小,按地附近的标志物等起名,不一而足。不论这些名字是确指还是泛指,每一个名字都融进了红山峪村村民祖祖辈辈的智慧、记忆与情感。

  如房前屋后的地常被称为“鸡嘴地”,因为它难免被邻里或自家的鸡啄食。于是,对这些鸡嘴地的守护不但表达着一个家庭内部年龄群体的分工,也充分体现出乡民交往的小伎俩与情调。防止鸡进地啄食庄稼的高低不一的篱笆,吓唬鸡的面目可憎的稻草人,掉牙的颤微微赶鸡的小脚老太太或者故意在自家鸡嘴地边嬉耍的顽童,等等,都成为鸡嘴地斑斑点点、深深浅浅的布景。

  不仅如此,红山峪还流传着“喝铁汁挣的”的故事。古时候,某村新迁来一户,不久与村内一户有势力人家争一块地,相持不下,告到县衙。县官问,你说是你的有什么证据?双方都找不到确凿证据,县官无法判断。两户不断争吵。新迁户说,“明明是我的地,他不该讹我!”县官急了,指着旁边的炉子里的铁汁说:“你说是你的,你敢不敢喝下这铁汁?”结果,一气之下喝进铁汁的新迁户倒地身亡。势力户无话可说。那块地自然归新迁户所有了。

  土地即生命。用生命换取土地是无数中国农民的追求。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在《江村经济》的卷尾,费孝通就指出,谁能解决好土地问题,谁就能赢得中国的未来。在都市化潮流还在激烈地开疆拓土时,在中西部经济不发达的乡村,不少土地因劳动力的流失而荒芜了,没有谁再去为土地拼命死守。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4     标题: 家乡的自留地

  2012-05-29 03:20:25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在学界,原则上讲,长期田野调查(fieldwork)的人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地方。知道的人常常会将这个固定的地方称之为“某某的田野”。因为,别的人没有去调查过,所以原则上而言,对某某的田野描述以及阐释也就不好品头论足。反之,调查者则常常自鸣得意、四顾盎然。

  □岳永逸(民俗学者)

  我老家在四川盆地边缘一个叫槐树地的村子。这里至今都土瘠民贫。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晚期开始,能外出打工的基本都外出了。改革开放初期近两百号人的槐树地,现在常年固守的已经不足二十人,而且都是平均年龄在五十岁以上的长者。在人丁还兴旺的时候,槐树地人喜欢把某家的自留地与那一家人,尤其是与女主人联系起来,等而视之。

  在大集体时期,槐树地每家一至二分的自留地都是房前屋后的好地。要进某一家的门,一般都会先经过这家的自留地。为了改善生活,每家每户尽可能在这块可供自己支配的自留地上精耕细作,栽种瓜果蔬菜,在供自家食用的同时,将剩余变卖,贴补家用。于是,自留地在槐树地也就有菜园子的别名。由于男主人常常要下地干活,菜园子就主要是女主人经营管理。这样,一年四季自留地上的物产茂盛、丰富、多样与否就天然地与该家主妇是否勤劳、是否善于计划、是否财运旺、是否手巧等等联系在了一起。自留地上物产丰富的主家常常会将其瓜果小菜赠送邻里,而邻里有隙的,无论是不共戴天还是小恩小怨,也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拿自留地出气。这样,自留地景观的好坏也就与该家在村里的社会地位、经济状况、人缘好坏联系在了一起。

  不仅如此,自留地种的好坏也与该家儿女的婚姻大事联系在一起。直到1990年前后,前来相亲的人通常会在媒人的带领下特意看看该家的自留地。有一回,就因为陪女儿前来相亲的母亲看到男家自留地的稀稀拉拉,便直接拉着女儿打道回府了。一直在家里等着客人的男主人在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与女主人大大地吵了一架。吵过之后,双双扛着锄头拾掇自留地去了。

  如今,虽然常住的都是两鬓斑白的长者,但槐树地的自留地始终都是春意盎然。老人们还是颤巍巍地挑着人畜的粪便浇灌。待这些长者有一天老去了,那些多年都绿意盎然的自留地会是什么样的境况呢?有些反讽的是,远离土地的都市子民们在努力寻求着绿色、安全的菜园子蔬菜。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5     标题: 黄河美少女

2012-05-30 03:20:39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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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插图/赵斌


  ■ 田野笔记



  “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长城非好汉”应该是至今为止绝大多数中国人都熟悉的“三不”。其实,这三句话背后都有凄美的故事。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不见黄河心不死”的故事,与人们熟悉的梁祝、白蛇传、牛郎织女和孟姜女四大传说情节差不多,大致都说的是门不当户不对的男女情侣相遇相知相爱了,因“恶势力”的阻扰,最终没能长相厮守,而是天各一方。但是,不论是男主人公的名字叫黄河,还是女主公的名字叫黄河/荷,在“不见黄河心不死”中,先死的一方的心并没有死,一直跳动到见到另一方为止。最后,跳动的心与苟活的情侣一道双双殉情。一颗孤零零的心,血淋淋的心,直到见到情侣才满足地死去。这种爱的伟岸、决绝、执着,足以让任何时代、任何地域的任何一个人心碎。

  遗憾的是,当下的影视编导们还是只在意梁祝等四大传说,“不见黄河心不死”却被人们遗忘。有幸的是,在今天的旅游叙事中,母亲黄河真的变成美少女了。

  在一般世人的心目中,黄河水是浑浊的。这也是我今年5月21日之前坚不可摧的常识。可是就在5月21日的下午,当站在青海省贵德县县城的黄河河堤边,我惊呆了:湍急的黄河水居然是清的!除了因为这两天的雨水使一条支流稍微泛黄之外,主河道的黄河水清澈无比,水质远远好于我曾见过的黄浦江、珠江、滇池的水。因为这里的黄河水是清的,也因为早些年钱其琛曾来这里视察,人们将钱其琛的题字“天下黄河贵德清”刻写在巨石之上,树立在黄河岸边。蓝天、白云、清水、巨石、红字、绿堤和徐风,让人流连忘返。

  沿着绿堤,我逆行至沙滩。沉浸在绿水清新中的我,被青海天地人缘文化旅游发展的喇海青董事长的话音唤醒了:“这座雕像做好后,很快就有很多质疑的声音。黄河不是一直都叫母亲吗,怎么成了少女了?还袒胸露乳,跟一个坐台小姐差不多,这不是羞辱黄河吗?等等”。原来,在京求学后回家成功创业的他,正在给几位同行的友人说高高耸立的“黄河少女”雕像的逸闻趣事。

  “黄河少女”雕像连同底座近三十米高,需仰望才见。如同乍见清澈黄河水的那一瞬,这座洁白、健康、丰腴、阳光的少女雕像让我肃然起敬。我对绝大多数旅游景观的打造都不屑一顾,但不是聪明的编剧,而是旅游开发的创意者在当下让凄美故事中的“黄河”美女重现人间。清澈的黄河原本是美的,谁能否认呢?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5     标题: 包公青天

  2012-05-31 03:20:52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被脸谱化的黑脸包公一直都不寂寞。不但不寂寞,他一直都还很忙。不但很忙,他还忙得不亦乐乎。

  □岳永逸(民俗学者)

  5月23日,是中国文学艺术界一个特殊的日子。就是在这个对于文化界甚至整个中国都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的夜晚,合肥大剧院灯火辉煌,群星云集。人们在这里举行第二届“包公杯”全国反腐倡廉曲艺作品征集活动颁奖典礼暨文艺演出。节目的形式多种多样,相声、数来宝、常德丝弦、二人转、京韵大鼓、小品,等等。获奖作品《我丢什么了》、《局长的茶杯》、《老鼠的传说》、《新来的书记》等经过编导和表演者的努力,直接搬上了舞台。

  从这些作品和舞台上艺术家们尽心尽力的表演,我再次看到了包公青天繁忙的身影。两个多小时,他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一直不停地在闪烁的灯光下奔跑、说唱。包公为什么直到今天都还这样忙?我们究竟在向包公索取什么?

  廉政。这或许是最好的答案。

  从深入人心,常演不衰始终作为话题的包公,我们能明白廉政是中国政治惯有的追求和标杆,其背后指向的是公平、正义、平等等现代社会所奉行的基本价值观与行为准则。遗憾的是,崇洋媚外的习气使得多数人都喜欢从西方来追溯这些词的意义。从孟优的讽谏到谏议制度,从孔孟提倡的仁政、墨子的兼爱非攻、唐太宗君臣的“水舟”之喻到大小衙门“光明正大”“明镜高悬”的牌匾,从包拯到海瑞,从异地为官的制度到钦差督查,都在谱写着传统中国政治中的廉政诉求。

  因应这些政治实践与追求,廉政文化也就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通过老百姓耳熟能详的文艺形式,典型人物的塑造,廉政观念深入到社会的各个角落。被戏曲、通俗小说、地方曲艺以及当代的影视作品千百年来反复演绎的包公青天就是典型代表。

  但我们应该警醒的是,不同形制的包公身上潜存的基于忠君的人治理念,这迥然有别于今天基于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社会的廉政建设。传统中国的廉政文化是寄希望于个人的“青天大老爷”主题和冤屈深似海的怨妇形象的交相辉映,有着个人英雄主义的虚妄。忠君、清官、青天、告御状、申冤也成为传统廉政文化的关键词。当下,人们热衷的上访,有这些关键词作祟的阴魂。这些显然不合时宜。

  清官包公应该向法官包公彻底转型。这时,廉政就绝对不仅仅是反腐倡廉,反贪颂清了,它更需要新型公民自身的革新和全社会的积极参与。那时,累了一千多年的包公青天应该可以歇息打盹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6     标题: 犹太老头儿斐玄德

  2012-06-01 03:20:18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七十多岁的斐玄德(Jordan Paper)教授是个犹太学者。他硕大的光头,白白的络腮胡子,穿着背带裤,架着眼镜,拄着拐杖,声如洪钟,笑意融融,无老年学者的暮气与蛮横。他原本是美国人,当过水手,因为反对越战,愤而移民加拿大。他熟读中国典籍,深谙中国文化,又是个比较神学家,终生都在试图从悠久的中华文化中找到认知宗教、世界和文化的方式。2012年5月9日到16日,在北京师范大学的励耘学术报告厅,先后通过四场讲座,向中国人呈现了他关于开封犹太人的研究成果。

  □岳永逸(民俗学者)

  千年前,这些犹太人远渡重洋经商来到了中原腹地的这座都城,与中国人相安无事地定居了下来。千年后,历经天灾人祸和文化的交融,这群“开封犹太人”又消散于无形,没有了踪影,如同他们来时一样的神奇。在基督教的世界里,犹太人及其信奉的犹太教长期都被视为异端,是被污名化、驱赶,及至要毁灭的对象。为何这个被基督教视为异端的人群及其宗教能在中国安家落户?为何落户千年后还是消散于无形?落户与消散的“开封犹太人”之谜吸附了无数学者的好奇。

  中国的老辈学者潘光旦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曾有过系统研究开封犹太人的计划,并做了无数张读书卡片。遗憾的是,因为多种原因,潘先生终究没有全面完成他的研究计划。旅美作家维一也对开封犹太人的飘零进行了声情并茂的追述。

  与这些中国学人不同,犹太老头儿斐玄德不仅是要对开封犹太人的种种生活现象进行追述、析源,他还想提炼出开封犹太人的神学对认知世界其他地方犹太神学、基督神学的意义,进而建构出认知宗教的另一种模式,摆脱基督神学的偏狭。他鲜明地指出中华文化一直有的包容性和中国立足于家的敬祖宗教(Chinese Religion)与犹太教之间的相通之处。从宗教生态学的角度,说明立足于家的敬祖宗教在世界和人类历史上的普遍性。

  当大多数中国学者唯洋人马首是瞻时,犹太老头儿斐玄德却立足于中国的经验,深挖中华文化的沃土,向世人阐明中国之于世界的意义。这是这位可爱的犹太老头儿演讲时所自豪的,也是餐桌上自如地使用筷子的斐老头所自豪的。无论这位犹太老头儿从边缘观中心、从弱势观强势,从东方观西方的学术观点是否会发扬光大,他不卑不亢的基本立场和视角显然是我们自己应该正视的,尤其还有那句他会用汉语说的“我爱中国!”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6     标题: 岳各庄桥南的京味儿婚礼

  2012-06-05 03:20:34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今年4月15日,在丰台区岳各庄桥南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婚礼现场,没有玫瑰、百合搭就的拱形门洞,没有身穿燕尾服的主持人,没有婚礼进行曲,也没有香槟塔和新郎新娘当众向来宾互诉衷肠。这是一场与当下京城明显有些“隔”的婚礼,神耳、花轿、茶棚、花生、大枣、马鞍、火盆、唢呐等旧京玩意儿历历在目。

  □岳永逸(民俗学者)

  小区的住户是不久前才回迁的,都是高楼单元房。招待嘉宾的宴会是在小区的一角搭建的彩棚内。棚会不但为嫁女的主家搭建彩棚,也自带做婚宴的厨师,一条龙服务。彩棚门口里侧是一档来自马家营的“亲友同乐 清茶圣会”。茶棚门口是两个价格上万的实心铜壶,桌面上是若干套茶壶和茶碗,总共价值约五万元。这些茶壶茶碗仅供人观赏,没有实际用途。桌面里侧摆有观音神马。据说,茶会的祖师爷是观音菩萨。色彩艳丽的茶会会旗、手旗和桌上古色古香的茶壶茶碗交相辉映,琳琅满目。

  不仅如此,嫁女的主家还听从“大了(dà liǎo)”的安排,从13日起就请了中幡、秧歌、高跷等十余档花会前来走局表演。15日,拥有传统仪仗队的婚庆公司队伍和难得一见的神耳都来了。仪仗队的全套行头和人马都是婚庆公司的。抬轿的轿夫,八个壮汉,则是“北漂一族”。他们与花会常有联系,不仅参加红白喜事,也应花会之邀参加庙会、公司的开张典礼,通常干吃累的体力活,但月收入比一般守候在北影门口的群众演员要高出许多。

  因应这些仪仗,新郎新娘都穿着前清的大红礼服。十点整,遮饰有红盖头的新娘被人搀扶着下楼来到轿前。新娘上轿之前,喜婆忙乱地用镜子照轿,用大枣、花生等物撒轿。在唢呐吹奏的“今天是个好日子”等欢快乐声的伴奏下,神耳引领的整个仪仗队出小区西门外沿比邻小区的那段四环辅路绕行一圈后,回到小区内的大棚。在大棚门口前约一百米处,新娘下轿前,新郎拿着弓箭,朝天、地和轿门各射一箭。然后,新娘出轿,新郎拉着新娘,自己后退,新娘面对棚门前行。进棚门之前,新娘要先跨过摆放在红色通道上的火盆和马鞍。与过去同样情景下真正烧有柴火或炭火的火盆不同,这里的火盆是电动的。这在京城久违了的婚仪不仅引发了小区内原本可能是邻里的老少居民的围观,很多路人也停住了脚步。“这是干嘛?”“真稀奇!”之声不绝于耳。

  因为拜堂是在男家举行典礼时的礼仪,棚内虽然设有双方父母的座位,但两位新人并未拜天地与高堂,而是在夫妻对拜之后,就与双亲和其他亲友合影留念。在叩拜了观音之后,婚宴就正式开始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6     标题: 磨剪刀的老人

  2012-06-06 03:20:35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闲园鞠农的《燕市货声》让今天很多人都迷恋旧京,旧京的各色声音也是任何一个成功的作家书写北京不可或缺的意象,萧乾、王世襄莫不如是。

  2012年5月11日,丝雨密织,我又听到窗外铁片“唤头”清脆的响声,随之其后的是撕裂天空,抑扬顿挫的“磨剪刀哟”的吆喝声。我推开窗户,喊住了磨刀人。等我下楼站在他面前时,我才看清楚他是一位老者。

  □岳永逸(民俗学者)

  老人,姓刘,1940年生,就是北沙滩人。这让我很是惊讶。天下人都知道,北京奥运会的举办在眨眼之间使北沙滩、洼里、大屯旧貌新颜,完全没有了农村、荒地的影子。当地居民因拆迁得到了数目不菲的赔偿。很多人一夜暴富,常常不知道怎么花钱。没想到,这么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还骑着一辆老式的28永久牌自行车,沿街磨刀。

  这几年,无论春夏还是秋冬,不时在屋内都会听见招揽生意,提醒住家磨刀的唤头的声响和匠人的吆喝声。我一直以为是外来的打工者。结果,老人说,“这一带磨刀的一直都是我!这是苦活,体力活。给一把刀开刃,得磨六百来下。过刃的刀,至少也得三百来下。不要说城里,就是乡下,现在有几个年轻人愿干这个?我爷爷、爸爸都是磨刀的。小时候穷呀,上不起学,我八九岁就跟着爷爷、爸爸的屁股后边走街串巷磨刀了。这不,六十多年了。现在不像以往那样穷了,但闲不住。早上还七点出门,晚上七八点回家。”

  老人不吸烟不喝酒,磨刀基本还是走的老路。只不过因为有了自行车,范围更广。北边到清河、沙河,及至昌平,南边走到德胜门、西直门、大钟寺。同是磨刀,老人收费的方式则因人而异。对缝纫厂、幼儿园、学校等常年往来的单位,老人是计件,半月或一月收一次费,随机的散户,则现磨现收。作为磨剪刀的手艺人,老人说他祖孙三代是幸运的,“从‘文革’到开放,从来没有人干涉过。不像卖菜卖水果的,时不时有人问、撵!我们这个没有,呵呵!”

  老人说,最好的刀是德国、日本造的,一把好的德国刀,千元以上,国内最好的刀是上海张小泉的刀。我提及北京一度受人爱戴的王麻子,老人不以为然道:“以前,老辈人的时候,王麻子的刀不赖,现在换人了,做工就没有以前好喽!”

  磨完我的两把刀,老人推着自行车,打着唤头,不时吆喝着,很快就淹没在车流之中。目送老人,我很是迷茫:老人高亢也苍凉的吆喝声能传衍多久?有多少人真的在意当下北京市井的声音呢?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7     标题: 胡同里的四合院

 2012-06-12 03:20:34 新京报

  □岳永逸(民俗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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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京城的四合院、胡同越来越少。就是什刹海、菊儿胡同等有限的几片保护区,也全无过去的生活情景。金钱、贪欲和标榜阔绰的小汽车填塞着京城的各个角落。京城曾有的胡同里四合院的静谧、闲暇荡然无存。

  就是这样酷热的时日,虚开房门的竹帘儿低垂。室内,和着琵琶三弦协奏与八角鼓的击节声,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发髻高挑,落落大方的美女木碗儿唱着岔曲。她唱的或者就是“平则门”,或者不是。她或者就是这家院落里的闺女,儿媳,或者是串门的街坊,甚或是走街串户的鼓姬。穿帘而出的乐声和门外歪歪斜斜树干下孩子们的嬉笑声将酷热挡在了空中。没有出场的老者,或躺在竹椅上小憩,或闭眼听曲与孩子们的嬉闹,或吮吸香茗,摇着蒲扇,不时喝上一声。

  怡然自得的诗意栖居应该是昔日四合院生活的本质。老北京人的俗语“天/凉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也是指的这个意思。四合院的妙就妙在这一静一动的完美结合上。行走在其中的人,心与物游,物我两忘。这种灵动与惬意是今天的建筑学家、胡同与四合院文化的保护者所忽略的,是游客与旅客很难品味到的,也是当下的四合院拥有者很难坚守的。

  在相当长的时间,四合院内的天井,四合院院墙相连而形成的胡同都是孩子们的领地。孩子们可以尽情玩耍、嬉闹与追逐。这是与今天截然相反的景象。当下,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能在街道上玩耍。今天的北京城是车的,不是人的,更不是小孩子们的。早在三四十年前,原西德就曾经掀起过“把街道还给孩子”的运动。它肯定不是受了旧京四合院生活的启发,而是因为自身的切肤之痛。但今天的北京人显然还没有这种痛感,尽管大家都抱怨,依旧拼命做车奴。

  在信中,常老师说他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出生的人,自小在东城、西城居住,读书,执教,后来才到怀柔教书至退休。歌谣是他姥爷教他的。信中,常老师还娓娓写道:“‘界边’二字似应读‘界壁儿’,其‘壁儿’字读‘bier’。”显然,常老师深知四合院三昧,哪怕他从未在四合院生活过。他的那份淡泊、坦然与闲暇是熟悉旧京胡同生活的人才有的,那是当下多数人忘却也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生境界。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7     标题: 父亲的怀表

  2012-06-13 03:20:35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北京第二届国际电影节刚刚结束。其中,有一部马丁·斯科塞斯导演的影片《雨果》,它是电影人自己给自己唱的颂歌,有些矫情。乍看这个名字,还以为是写法国大作家雨果的。正是因为名字上的误导,我不辞劳苦地去看了一回。虽然不免悻悻然,但电影中频频转动的钟表、发条、齿轮,还是让人生出不少感慨。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上世纪晚期,不同年代都有各自的“结婚三大件”,即七十年代的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八十年代的电视、冰箱、洗衣机,九十年代的空调、电脑、录像机。其实,这些都是城里人或发达地区的人们对自己生活的总结,同期多数农村并非如此,城乡差距绝对不只十年。

  在老家,父亲是个民办老师,边教书边务农(种地)的那类,所得的工资是公办老师的三分之一不到,还常常被拖欠。这样,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和公办老师手腕上闪闪发光的上海牌之类的机械手表不同,与父亲相伴的一直是块揣在上衣兜里的怀表。这块怀表约莫七公分见方,外壳呈浅黄色,并无怀表常有的表链,打开后能三面支撑平放桌上,秒针的转动声也格外清脆,“嘀嗒嘀嗒”。当年,这块怀表在村子里也是稀有之物。父亲每天怀揣着它往返于村小学与家之间,靠着它的指示上课下课。通常,我们小孩只有节假日才有机会触摸到怀表。没有父母的叮咛,自己也总是小心翼翼。当然,免不了偷偷带出家门,向小伙伴们炫耀一番。但最热衷的还是睡觉时,将这宝贝放在耳边,伴着“嘀嗒嘀嗒”声入睡。

  或许是先天动手能力就差,虽然一直不明白怀表这个家伙怎么会发出那么清脆的声音,可从未动过拆开来看看的想法。这也是电影《雨果》让我有所触动的所在。在他早逝的钟表匠父亲的影响下,那个法国小屁孩儿雨果居然将那么多表盘、发条、齿轮玩得滴溜溜转!

  其实,父亲还有不少当年让我自豪的小玩意儿,放在桌上的蘸水笔、插在上衣袋中的自来水钢笔,乡下人很少会玩弄的笛子、二胡。当然,虽在公办教师面前低人一等,但因为这些物饰,父亲也与村长、医生一样,是村里红白喜事时必请还坐上位的重要客人,属于有权威的一族。包产到户后,父亲反而少了大集体时的闲暇,更多地在地里刨弄。不但笛子、二胡束之高阁,直至扔掉,就是怀表和自来水笔也很少一本正经地揣在上衣兜里,而是忙忙跌跌地在教室和田地之间奔跑,更像个农民了。如今,老家村这一级已经没有学校了,手表也已经是过时的东西,父亲那块当年很多小孩都曾心向往之的怀表更是无人提及了。
作者: karin    时间: 2012-6-16 09:58     标题: 奶奶的围裙

  2012-06-15 03:20:36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近两年,先后去了云南好几回。无论是在污染得厉害的滇池边,还是在大山深处的香格里拉,几乎所有景点都有围腰子兜售。虽然是大路货,这些围腰子形制精巧,色彩斑斓,颇具民族风味、地方特色。即使不真正地用来围在腰上下厨房,遮挡油烟,挂在客厅等显眼处,也不会得罪观众。当然,摊主都会强调这是手工艺品,是地道的土产。偶尔,真的还有穿着民族服饰的女摊主飞针走线现场制作。但是,我基本没有对这些美观的围腰子动心过。

  □岳永逸(民俗学者)

  记忆中最熟悉的围腰子,是过世二十多年的奶奶的围腰子。那是一块普通的蓝布质地的围腰子,约一米见方,上端系有一根布带,洗得已经发白。在老家,围腰子既是经常做饭的家庭主妇要拴戴的,也是年迈的老太太常有的装束。尤其是在冬天,穿上衣服后再拴上围腰,防寒保暖,也遮挡烤柴火时的灰烬。对儿时的我而言,冬日奶奶的围腰子更有着别样魅力,因为拴着围腰子的奶奶会“吃酒”(婚丧时的宴请)。如同别的老太太一样,奶奶会用围腰子兜着好吃的“干货”(油炸的各种面果)给孙子孙女带回家。一般而言,村民们是十分熟悉谁家有小孩的。这样,同坐一桌的人会主动地把那些干货往有小孩的人的围腰子中倒,一边倒还一边说,“给您家小孩子带回去。”尽管我们平常不太喜欢唠叨的奶奶,可一旦遇到有酒席而自己被父母不准前往的日子,小脚的奶奶双手提着围腰子,颤颤巍巍地出现在家门口时,小伙伴们眼里一般都会散发出渴望而贪婪的光芒。

  过去,在不同的地方,围腰子有着不同的名字,拦腰、栏围、围裙、围身布等等。它的长短形制根据穿戴人的不同、用途的不同而变。在温州,常见的围腰子是将青、白两色的棉纱,用绢机织成格子纹粗布,一般长约40厘米,宽约60厘米,再镶上一条宽约20厘米,长约两米的拦腰带。在川北,家庭妇女用的围腰子主要是在做饭、农闲时搓麻线、做针线活等场合使用,围腰子的宽有两尺五左右,上部到肚脐眼,下部至膝盖。与家用围腰子的形制有异,杀猪匠、篾匠、厨子等匠人的围腰子则多有假领,即在脖子上增加了带子系在脖子的后边,有的还在围腰子的右下侧做有明兜。

  如今,在都市,做饭常常是上班族女性偶然为之的事情,家用围腰子也就尽可能向美观饰物转型。与此同时,大小饭店厨师的围腰子的形制也就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为了显得干净卫生,无论长短,多用白布。但是,厨师又经常被老板隐藏在“闲人免进”的后厨。与奶奶的粗布深色围腰子相较,这种都市中的“白色的隔膜”反而更让人觉得人情的淡漠了。
作者: Robot    时间: 2012-6-16 10:40     标题: 吼吼,有34篇了?

这种叙写方式好,从生活点滴说起,易读性强。

但说“田野笔记”有点牵强,民俗随笔更恰当吧?

顶顶!!!
作者: Robot    时间: 2012-6-20 11:43     标题: 癞蛤蟆躲不过五月五

2012-06-19 03:21:02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七年前,因应传统节日热,打车前往前门参加过一次应景的端午文化座谈会。在出租车上,与司机闲聊起京城现在的端午节。作为老北京人的司机不以为然地说:“现在有啥意思?过节就只剩下吃了,端午吃粽子,中秋吃月饼,吃的东西还都是在超市买的。”我打断了他的抱怨,问道:“那你小时候有啥好玩的?”“我们小时候,当然有啦!癞蛤蟆,你知道吧?端午节,我们会三三两两地往护城河捉癞蛤蟆,再挤它的酥。老北京有句俗话,‘癞蛤蟆躲不过五月五’。现在北京城哪儿还有蛤蟆?没了吧!……”

  这位司机并非全是神侃。在中国人的传统认知中,蝎子、蛇、蜈蚣、壁虎/蜘蛛和癞蛤蟆并称五毒,并老早就与端午节捆绑在了一起,所谓“端午节,天气热,五毒醒,不安宁”。但是, 与其他四毒相较,蛤蟆在端午运数更糟。

  早在汉代就有“蟾蜍辟兵”的说法。蛤蟆做药用是过去国人共有的常识。在成书于后魏的《齐民要术》中,有五月捉蛤蟆制药的记载。后来,不少地区都有端午捉蛤蟆之俗,主要是在端午这天收蛤蟆,刺取其沫,制作中药蟾酥。在杭州,过去人们还给小孩子吃蛤蟆,以求消火清凉、夏无疮疖。这一土法在去年福建乡野还有人实践,导致孩子中毒,被权威的央视“探秘”。

  这些在旧京都有实践,而且绝不仅仅止于和我闲聊的出租司机这样的“野孩子”。

  明人的《长安客话》有载,太医院的御医们就会在端午这天派遣人到南海捕捉蛤蟆挤酥,再将其合药制成紫金锭。一年,干这活的人是敲锣打鼓,彩旗飘飘,大张声势地列队前往。官方带头捉蛤蟆延续到清代。王士祯的《居易录》说,“今端阳节,中官犹于端门鬻内造紫金锭,是其遗制也”。在续上述事迹的同时,《闾史掇遗》还专门提及有人只刺蛤蟆一只眼睛的善行,云:“……以针刺其双眉,蟾多死。吾乡朱公儒为院使,俾两眉止刺其一,蟾虽被刺得活,后遂因之。”

  上行下效也好,下行上效也好,五六十年前的京城小孩端午捉蛤蟆玩应该是真实的事情。那个时候,虽然穷苦些,还有蛐蛐等不少伸手可及的活物相伴。自然,在人们的记忆中,是过去的日子有意思了。
作者: Robot    时间: 2012-6-20 11:44     标题: 堂姐的棺材

2012-06-20 03:20:45  新京报

  【田野笔记】

  至今,弗洛伊德关于梦的种种理论都有着话语霸权。在中国有着悠久历史的“周公解梦”却沦落到跑江湖卖艺的地步,一本正经也常常作为笑谈。就我所知,史上最会解梦的应该是风流皇帝李隆基喜欢的弄臣黄幡绰了。

  □岳永逸(民俗学者)

  在玄宗逃命蜀地时,黄幡绰被安禄山所俘,经常为安禄山圆梦说好话。说梦见衣袖长的安禄山要“垂拱而治”,梦见殿中槅倒的安禄山正在“革故从新”。等到黄幡绰重归旧主时,有人就以他为安禄山解梦为由告他不忠。机警的黄幡绰再将安禄山之梦反解,说他早就知道安禄山必败,自己当时那样说只是为了活下来,盼着重见天颜,云:“逆贼梦衣袖长,是出手不得也。又梦槅子倒者,是胡不得也”。

  我也常常做梦,但终未找人解过。去年冬日,偶做一梦,梦见了年逾六旬的堂姐得了癌症。堂姐是烈士遗孤,却从未享受过相关的待遇。伯父在抗美援朝的上甘岭战役中献身了,堂姐是爷爷奶奶抚养大的。收到遗物的祖父悲痛万分,将所有的遗物和证件烧得干干净净。因为没有了凭证,爷爷奶奶和堂姐的“政策”都未落实。因为年龄相差悬殊,很少与堂姐相处,也不常联系。奇怪的是,我却突然梦见她了,还是梦见她得了癌症。原本不以为然,过了数日还是忍不住给家人打了电话求证。结果,堂姐真的得了癌症。医院下了最后通牒,宫颈癌晚期,最多残喘半年。自此,一直心有戚戚焉。

  今年三月回到故里,专程探望了没有化疗,只是痛得厉害时打打点滴,止止痛的堂姐。天气尚阴冷,堂姐家正在使匠人“割木头”——做棺材。在五六十年前的北京、上海,棺材也都是常见之物,还有专门的棺材铺。虽然出川之前,时常目睹早早准备好的“寿棺”,但这却是第一次目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堂姐现场监督匠人为自己做棺材。老家是山区,木材不缺,做棺材也总是挑上好的木料。体面的棺材讲究一块木料做成的整底、整盖。结果,在我见到堂姐时,满脸笑容,爽朗的她说:“我们买的好料,匠人把料砍多了,棺材给我做小了!”

  堂姐没上过学,也不信天堂,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她为何能如同苏格拉底一样坦然面对死亡?忽地想到在陕、甘、宁三省交界地带人们六十寿诞时的“合木”仪式。即,过六十大寿的老人当天要在自己的寿木——棺材中躺躺。千百年来,对于堂姐这样的老农民而言,死亡如同出生一样,是不需要考虑,也不用考虑的,面对就是。这是今天将生死都隔离在日常生活之外的城里人怎么也不明白的。
作者: Robot    时间: 2012-6-21 18:54     标题: 天喜的幽默

2012-06-21 03:20:38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岳永逸(民俗学者)

  1933年2月17日,鲁迅在日记中写道:“午餐一完,照了三张照。并排一站,我就觉得自己的矮小了。”午餐是在上海莫里哀路的宋庆龄寓所吃的,同桌的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萧伯纳、蔡元培、宋庆龄等。“并排一站,我就觉得自己的矮小了”是鲁迅戏谑自己的“矮小”,也是近百年来大多数国人都熟悉的鲁迅惯有的“幽默”!

  或者是悲天悯人,或者是上了年岁受伤太多而有的绝望与虚妄,也或者仅仅是写作习惯,鲁迅的幽默不乏尖刻、老到,但都是成人式的。其实,中国人的幽默还有不同的种类。

  天喜是邻居老白的儿子,五岁有余。令小区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发型。那是他姥姥打造的,仅脑门留了一撮头发的光头,与白净的方脸和乌黑的眼珠相互映衬,很是可爱。在我的眼里,中国人惯有的求健康平安的常见乳名和发型,再加之聪颖、顽劣,天喜多少都有些张乐平笔下“三毛”的风采,只不过是喜庆味十足的现代版。

  一天,与他们父子俩在大巴上相遇,我习惯性地逗起了小家伙:

  “天喜,我是谁呀?”

  “你是我爸爸!”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我心中窃喜,老白也微微一笑。接着,我又指着老白问道:

  “那他是谁呀?”

  “他是你爸爸!”他还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嗓音清脆如玉。

  说完了,小家伙看也没看我和老白一眼,继续摆弄自己手中的变形金刚。我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老白也笑了起来,“这小家伙,满嘴胡说!”

  天喜这天的即兴创作我讲给了许多人,所有人都哈哈大笑。他无意中的作品,给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惊喜,暗藏机关,却不露痕迹,浑然天成。天喜的幽默是可爱的,可爱在于作为大人的我们把自己想得太聪明。嘲笑“智者”、“强者”也是民间口头叙事惯有的幽默,弱女子、呆女婿最后都让聪明人无言以对、仓皇逃遁,说着灰太狼“我一定会回来的”之类的废话。儿时,老家有这样的故事:

  先后到了渡口的武秀才和文秀才要过河,但船家要再等一人才肯摆渡。正当时,一丰乳肥臀的村妇姗姗走来。船家也忘了自己劳动人民身份,起了戏谑之心,要三人说出句尾“尖尖”、“圆圆”的韵语,说不出的人要付所有人的船钱并帮着摆渡一天。文、武秀才会心一笑,连声说好。略微迟疑,妇人也点头同意。沾沾自喜的武秀才抢先说:“我箭儿尖尖,弓儿圆圆,一箭中个武状元。”文秀才摇头晃脑地说:“我笔儿尖尖,墨儿圆圆,一篇文章中个文状元。”当三个老爷垂涎三尺地直勾勾盯着这个丰腴美妇时,她微微一笑,脆声说道:“我奶嘴儿尖尖,肚儿圆圆,一胎生三子,文武二状元,老三没出息,只好去划船!”
作者: silver    时间: 2012-7-30 16:41     标题: 簪榴花的女儿节

2012-06-26 03:20:58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岳永逸(民俗学者)

  因应时间、地点、人群和特有的社会语境,端午节有着众多别名,如五月节、端阳节、重五/午节、菖节、蒲节、龙舟节、粽子节、天中节、地腊节、诗人节、灯节、女儿节,等等,是传统节日名称最多的一个。在这些别名中,女儿节与北京的渊源更深些。

  早在明代,五月初一到初五这数日,京城家家户户都把小女孩打扮得玲珑剔透,群芳争艳,出嫁的女儿也会在这几天回娘家。沈榜的《宛署杂记》云:“燕都自五月一日至五日,饰小闺女,尽态极妍。已出嫁之女,亦各归宁,俗呼是日为‘女儿节’。”到康熙年间,以女儿为中心的端午节俗一如既往,人们不仅用石榴花装扮闺女,还给女儿佩灵符。同期的《大兴县志》说:“五月五日,悬蒲插艾,幼女佩灵符,簪榴花,曰‘女儿节。’”

  不知何故,此后“女儿节”只是零星地出现在北京俗曲中。《百本张岔曲·端阳节》云:“五月端午街前卖神符,女儿节令把雄黄酒沽,樱桃、桑葚、粽子、五毒,一朵朵似火榴花开瑞树,一枝枝艾叶菖蒲悬门户,孩子们头上写个王老虎,姑娘们鬓边斜簪五色绫蝠。”其他更多地都是在强调节日期间女性的“巧”和对小孩健康的关爱了。

  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说:“每至端阳,闺阁中之巧者,用续罗制成小虎及粽子、壶卢、樱桃、桑葚之类,以彩线穿之,悬于钗头,或系于小儿之背。古诗云:‘玉燕钗头艾虎轻’,即此意也。”让廉的《京都风俗志》也有相似记载:“人家妇女,以花红绫线结成虎形、葫芦、樱桃、桑葚、及蒲艾、瓜豆、葱蒜之属,以彩绒贯之成串,以细小者为最,缀于小儿辫背间。或剪纸,或镂纸,折纸做葫芦蝙蝠卍字各式,总谓之‘福儿’,杂五色彩纸以衬之,总谓之‘葫芦儿’。”在1929年成书的《民社北平指南》中,端午节期间的巧妇秀女的作为与上述文字相同,只不过“葫芦儿”有了“长命缕”“续命缕”等别名。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景致。与女儿节时代妇女和孩子与节日互为表里不同,今天端午节与妇孺基本没有什么关联了。虽然成为法定假日,端午节继续以文化遗产的姿态执拗地向地平线走去。
作者: silver    时间: 2012-7-30 16:42     标题: 松潘小马哥

2012-06-27 03:20:45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岳永逸(民俗学者)

  2012年5月28日上午10点22分,坐在七层楼上的我身不由己地晃动了好几下。当时,我正与同事闲聊2012地球末日论的流言,并未在意。晚上一查,原来是唐山发生了4.8级地震。专家还说,这是唐山大地震后的余震。4.8级我就情不自禁地晃动?朋友解释说,可能是楼层高的缘故。

  或许这个解释不无道理。四年前5月12日的那个下午,我在前门外一幢楼的三层开会。地震当时,成都的老王给我发来短信说,可能地震了。当时,没有任何感觉的我没有回复老王短信,反而认为他有些大惊小怪,不够爷们儿。当然,后来与老王通上电话时已经是三五天之后的事情了。这让当年的我很是有些懊丧。

  虽然过去了四年,汶川地震仍然让人记忆犹新。

  2008年的6月,我与几个记者朋友去了汶川。松潘一家旅行社的老板小马哥临时做了我们的司机兼导游。小马哥身世复杂,与藏、彝、羌、汉四个族群都有关联,人们有事都会找他,很有点八面玲珑的感觉。这其实或许是民族杂居地区常见的情形,只不过我这个被圈在城市里的白痴感到新奇而已。本来是老板却能屈尊做司机,这让我首先对灾区人民有了好印象。同行的人就我年纪最长,其他都年纪轻轻,还有两位美女。在松潘城,小马哥有些调侃地说:“你们不要命了?!这两天往汶川跑!地随时在动,山说不准啥时就会摇!”虽然明显他的两只眼睛盯着两位美女,可对大家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这让我对男子气十足又率性的小马哥更是打心眼里喜欢。

  当我们驱车到了茂县的石大关乡,小马哥停下了车,要我们跟他一道去看他的一个兄弟。原来他的兄弟是一个小饭馆的老板。就在我们喝水的间歇,小马哥说:“这兄弟是英雄,无名英雄。5·12当天,山崩地裂,很多人都被困在了这里,通讯中断,乱糟糟的一团。他把他店里有的东西全煮了给困在这里的旅客吃。不仅如此,当时他母亲还在对面山沟的村里,完全不知死活。我这兄弟舍小家顾大家,没去寻找母亲,而是只身一人冒着危险外出报信,寻求救援。就因为这个,我们成了好兄弟。”说至此处,一米八的个子、身材魁梧的小马哥居然眼圈有些发红:“当时,眼睁睁看着飞石从天而降,砸扁一辆辆车,我自己都吓傻了。可我这兄弟,人家一点都不慌乱,去做对多数人更有益的事!”

  英雄可敬,在英雄面前坦陈自己懦弱的人,同样可敬!正是在小马哥的帮助下,四年前的六月,我们才顺利完成了汶川之行。
作者: silver    时间: 2012-7-30 16:43     标题: 桃坪羌寨

2012-06-28 03:21:01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汶川就像一个话匣子,打开之后,就收不住口。当年,在汶川震后的灾区,走了很多地方,其中当然有地震前就大名在外的桃坪。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与家家户户新建的旅游接待房相比,作为旅游开发的桃坪旧寨受地震破坏要小得多。这是很奇怪的事情。老桃坪羌寨主要是石头建筑和立木建筑。早些年的建筑技术及辅助工具似乎都不如当下,更何况其下面还有一张至今都在流淌并能有效掌控的水网?说新建筑都是急功近利、偷工减料的豆腐渣显然有以偏概全的嫌疑,但桃坪的个案值得人们深思。

  这里要说的是震后的桃坪人。按照行程,我们得在当地过夜。为了尽可能少地给灾民添麻烦,我们一行自带了帐篷、方便面等零食。天快黑的时候,河谷的风已经很大。我们在灾民帐篷间隙的空地上搭建帐篷。搭好帐篷后,还没等我们拿出方便面,三三两两的羌民就把我们引到了他们的火塘边。大铁锅的菜肴冒着热气,围着火塘的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翻滚的菜肴。大人们张罗我们坐下后,还一个劲儿地说:“不好意思,现在条件有限,很多东西都被埋了,你们就将就着吃点热的,暖暖身子。过些日子再来的时候,我们一定给你们做好吃的!”

  桃坪的那顿晚饭永远都让人感动。与两情相悦的爱情相较,感动的力量更是无边的。就是从那晚上开始,无以为报的我们开始收购羌族妇女们的手工活,鞋垫、鞋、围腰等羌绣,也才有了2008年7月5日,在北京后海西沿22号的什刹海红邸餐厅的羌绣义卖。这些来自灾区的羌绣都是我们随机收购的,并不是特意要作为艺术品供城里人把玩或珍藏的。

  当时,在什刹海红邸这样的灯红酒绿之地,来参加竞拍的人多是我们自己的朋友,没有富人。没想到的是,所有的物品很快被这些在城里生活的年轻人以高价买走。这些款项分别都按我们收购物品时记下的姓名地址一一邮寄了回去。

  其实,在灾区走过一遭之后,面对灾民的坚强、坚韧,我们都知道他们并不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钱。买与卖虽然是以商品交易模式出现的,但贯穿其中的则是那份感动。这是当年残破萧瑟的桃坪羌寨教会我们的东西。

  四年了,老桃坪羌寨的地下水是否还在流淌?人们是否在新桃坪寨子里安居乐业?新老桃坪的羌碉是否还高高耸立?
作者: silver    时间: 2012-7-30 16:43     标题: 孩子的敬礼

2012-06-29 03:20:23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岳永逸(民俗学者)

  四年前,当小马哥驾着他的越野车带着我们爬行在通往大小羌寨的山路时,有两件事让人心里悬吊吊的。

  一是怕下雨。通往海拔在两千米左右的羌寨的山路基本都是土坯路,坡陡弯急。地震本身就震松了山体,如果下雨路面自然打滑,危险系数就成倍增长。二是怕飞石。行走期间,余震不断。因为山高谷深,通常过了下午两点河谷的风力就倍增,从松动的山体上端坠落石块的几率也就大大增加。在过了汶川县城通往桃坪羌寨的一个山谷口,我们被飞石整整耽误了近一个小时。加大油门快速冲过去的小马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声抱怨:“我在跟你们玩命,你们不要命了!”语气狠狠地。

  或许是老天保佑,我们一路有惊无险,平安无事。忘不了的除了岷江两岸眨眼间变得光秃秃的山坡,就是本来在路边行走却突然停下来给我们举手行礼的上下学途中的男孩女孩。

  第一次遇到行礼是在前往黑虎乡的路上。一开始,我不以为然,认为是孩子见到山外人的玩笑之举。因为有的孩子行的像队礼,有的孩子行的则像军礼。但是当发现我们遇到的每一个孩子都停下来站在路边行礼并目送我们远去时,我深深地被感动了。在西湖寨,我问了跟着我们跑的一个孩子:

  “为何你们要在路边给外人敬礼?”

  “因为地震后,很多人大老远跑来帮助我们。我们应该感恩!敬礼是我们仅有的表达感恩的方式。”

  “是老师、父母教你们这样做的吗?”

  “没有!是我们自己这样做的。很快同学们都这样做了!”

  确实,汶川大地震天塌地陷的威力是无穷的。但与一只只还并不是强有力却高举的小手相比,与一颗颗稚嫩却感恩的心相比,它又是渺小的。有了汶川之行的经历,想起那一只只或举过头顶或没举过头顶的小手,我对敬礼有了从前没有过的看法。

  这个命名“田野笔记”的专栏开得时日已不短了,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原本胸中就无点墨,何况言多必失!在此,我要向素昧平生的读者、编辑,当然还有始终哺育我的父老乡亲平民百姓深深地鞠上一躬,敬上一礼!祝愿大家在这繁忙的岁月有自己的闲暇,盛夏有清凉,寒冬有暖阳,喜乐平安!其实,生活原本是美好的,快乐是自己给自己的——谁能说不是呢?
作者: 张润平    时间: 2012-7-31 08:54

欣赏这种表述方式!感谢楼上发帖于此!其实每一个民俗学者都应该有类此的阅历和情感的,大家何不都动动手,把它书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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