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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戏里的“三教论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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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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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2-5-22 20:08
标题:
唐宋戏里的“三教论衡”
杨海文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5月16日 15 版)
儒、释、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头戏。陈寅恪(1890—1969)《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指出:“故自晋至今,言中国之思想,可以儒释道三教代表之。此虽通俗之谈,然稽之旧史之事实,验以今世之人情,则三教之说,要为不易之论。”三教各擅胜场,又矛盾融合,共同营造了古代中国的思想世界,一起养育了古代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唐宋有两条“三教论衡”的戏曲文献,形象地写照了“三教合流”的历史潮流。
咸通(860—873)年间,唐懿宗李漼(833—873)趁其延庆节(即帝诞日)之际讲论三教。正事完毕,俳优李可及出场。他以释迦、老子、孔子皆为女身为题,就三教做了一番戏说,博得龙颜大悦,“笑果”极佳。《太平广记》卷252录《唐阙史俳优人》云:
唐咸通中,俳优人李可及滑稽谐戏,独出辈流,虽不能讬谊谕,然巧智敏捷,亦不可多得。尝因延庆节,缁黄讲论毕,次及倡优为戏。可及裦衣博带,摄齐以升座,自称三教论衡。偶坐者问曰:“既言博通三教,释迦如来是何人?”对曰:“妇人。”问者惊曰:“何也?”曰:“《金刚经》云:‘敷座而座。’或非妇人,何烦夫坐然后儿坐也?”上为之启齿。又问曰:“太上老君何人?”曰:“亦妇人也。”问者益所不谕。乃曰:“《道德经》云:‘吾有大患,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傥非为妇人,何患于有娠乎?”上大悦。又问曰:“文宣王何人也?”曰:“妇人也。”问者曰:“何以知之?”曰:“《论语》云:‘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向非妇人,待嫁奚为?”上意极欢,宠锡颇厚。(出《唐阙史》)
这个故事涉及到的三教经典,其原文为: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老子》第13章)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匵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论语·子罕》9·13)
由《金刚经》《道德经》《论语》,一般人断然推不出释迦、老子、孔子皆为女身这一惊人的结论。但是,李可及化腐朽为神奇,把“敷座而坐”理解为丈夫坐了我才坐,把“为吾有身”理解为我有了身孕,把“我待贾者也”理解为我等待嫁人,起到了意想不到的诙谐之效。如果李可及不熟悉三教的经典,自然难以完成这一艺术创作的再阐释。
北宋徽宗(赵佶,1082—1135)时期,亦有一出类似李可及戏说三教的杂剧。《夷坚支志乙》卷4“优伶箴戏”条云:
又尝设三辈为儒、道、释,各称诵其教。儒曰:“吾之所学,仁义礼智信,曰五常。”遂演畅其旨,皆采引经书,不杂媟语。次至道士,曰:“吾之所学,金木水火土,曰五行。”亦说大意。末至僧,僧抵掌曰:“二子腐生常谈,不足听。吾之所学,生老病死苦,曰五化。藏经渊奥,非汝等所得闻,当以现世佛菩萨法理之妙为汝陈之。盍以次问我。”曰:“敢问生。”曰:“内自太学辟雍,外至下州偏县,凡秀才读书,尽为三舍生。华屋美馔,月书季考,三岁大比,脱白挂绿,上可以为卿相。国家之于生也如此。”曰:“敢问老。”曰:“老而孤独贫困,必沦沟壑。今所在立孤老院,养之终身。国家之于老也如此。”曰:“敢问病。”曰:“不幸而有病,家贫不能拯疗,于是有安济坊,使之存处,差医付药,责以十全之效。其于病也如此。”曰:“敢问死。”曰:“死者人所不免,唯穷民无所归,则择空隙地为漏泽园,无以殓,则与之棺,使得葬埋,春秋享祀,恩及泉壤。其于死也如此。”曰:“敢问苦。”其人瞑目不应,阳若恻悚然。促之再三,方蹙额答曰:“只是百姓一般受无量苦。”徽宗为恻然长思,弗以为罪。
这出戏里,先是儒家谈仁、义、礼、智、信的五常,接着道家说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最后佛家讲生、老、病、死、苦的五化。剧作者以五常、五行、五化分别代表儒、道、释的基本思想,不一定准确,却极睿智。《夷坚支志乙》卷4“优伶箴戏”条云:“俳优侏儒,固伎之最下且贱者,然亦能因戏语而箴讽时政,有合于古矇诵工谏之义,世目为杂剧者是已。”这出戏仅让佛家逐一解说五化,可证剧作者持佛家立场;其解生、老、病、死并无悬念,但以“只是百姓一般受无量苦”说苦,以致宋徽宗恻然长思,则是“因戏语而箴讽时政”的体现。
据王国维(1877—1927)《宋元戏曲史》辑录的史料,《唐阙史俳优人》及《夷坚支志乙优伶箴戏》乃唐宋时期三教论衡及其合流最重要的两条戏曲文献。古代老百姓文化素质低,又渴求更高的精神享受与心灵超越,而戏曲则具备把精英文化传送到民间社会的桥梁作用。正如陈独秀(1879—1942)的《论戏曲》一文所说:“戏馆子是众人的大学堂,戏子是众人大教师,世上人都是他们教训出来的,列位看我这话说得错不错呢?”
《唐阙史》《夷坚志》的记述,印证了南宋乾道七年(1171)孝宗(1127—1194)《原道论》说过的一席话:
夫佛老绝念无为,修心身而已矣;孔子教以治天下者。特所施不同耳。譬犹耒耜而织、机杼而耕,后世徒纷纷而惑,固失其理。或曰:当如之何去其惑哉?曰:以佛修心,以老治身,以儒治世,斯可也。唯圣人为能同之,不可不论也。(《佛祖历代通载》卷20“西夏乾祐元年”条)
宋孝宗论儒者可以治理社会,实则以儒为政治儒学;论佛者可以净化心灵,实则以佛为心灵佛教;论道者可以护养身体,实则以道为养生道家。从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角度看,宋孝宗“以佛修心,以老治身,以儒治世”这一认知,既高度总结了三教合流以往的思辨成果,又深刻规约了三教合流未来的发展方向,其历史影响不可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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