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仪式与乡土社会(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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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陈进国著《信仰、仪式与乡土社会》 |
http://www.chinesefolklore.com 民俗书林 2008年3月5日 |
评陈进国著《信仰、仪式与乡土社会》 (侯杰、刘宇聪) 风水,对于一般中国人而言,可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说它熟悉,是因为古代甚至包括今天的建筑和建筑群落,无论是宫苑、陵寝、庙宇、学场,还是村落、集镇、民宅、坟茔,无不或多或少地留有风水观念的印记,可以说,风水与中国历史文化的发展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说它陌生,是因为风水理论的确搀杂着许多玄奥、高深的成分,加之历来受到种种非难和鄙斥,人们往往或不敢接近,或不屑了解,自然就会有 “雾里看花 ”之感。值得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学者已经认识到,应当将风水看作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来加以研究。陈进国博士的《信仰、仪式与乡土社会:风水的历史人类学探索》一书即在这方面进行了有益的尝试。 该书是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陈进国先生,在其博士论文的基础上增改而成的一部学术价值很高的专著。全书洋洋75万余言,分上下两册,包括绪论和余论在内,共为八章。兹将该书的章节目次录于下: 绪 论 走出恐闻:一个乡土文化幽灵的探寻与观照 第一节 学术史的回顾与反思 第二节 基本思路及分析框架 第一章 融入土著:边陲开发热潮与风水信仰的扎根 第一节 信巫尚祀:汉民的南迁与风水信仰的遗存 第二节 吾族吾乡:边陲的发展与风水信仰的扎根 第二章 境腾地龙:风水流派及其在地化的文化表述 第一节 风水理气派的地域表象及其信仰化的取向 第二节 风水形法派的地域扩展及其象征性的表达 第三节 形气互动的态势及土著的风水知识的表述 第三章 神圣帷幕:走向民俗化和仪式化的风水信仰(Ⅰ) 第一节 一通而化俗:通书中的风水知识与时空禁忌 第二节 人神的交织:灵签中的风水知识与吉凶之兆 第三节 人事的式凭:符咒中的风水法术与福祸呼召 第四章 神圣帷幕:走向民俗化和仪式化的风水信仰(Ⅱ) 第一节 不安的诉说:念祝仪式与风水观念的内敛化 第二节 谦恭的倾听:扶乩活动与风水信仰的人文化 第五章 理性驱驰:风水信仰与士绅的文化空间构建 第一节 道乎术乎:士绅与地方学场风水的意义营造 第二节 公乎私乎:士绅的风水取向与社会经济变迁 第三节 义乎利乎:士绅的风水信仰根源及人文心态 第六章 化育无形:风水信仰与乡土社会的秩序整合 第一节 风水信仰与乡族秩序的议约化:以契约为证 第二节 风水信仰与家族认同的箭垛化:以庄氏为例 余 论 生命灵光:多维关系视野中的风水信仰研究 正如书名所反映的那样,《信仰、仪式与乡土社会:风水的历史人类学探索》一书主要是在历史人类学的研究视野下,从风水与乡土社会之间的关系、风水构成的民间信仰世界、风水信仰与乡土社会中士绅的关系、风水与家族系谱的关联等方面,对福建的风水知识、观念和信仰展开了系统而完整的探讨。 在福建地区,风水观念、信仰具有鲜明的地方性色彩,与汉族移民的聚居习惯以及神灵祭祀传统具有比较明显的亲缘关系。因此,作者首先将风水信仰置于当地移民开发进程的社会大背景之下,对这一民众信仰习俗与近世以来乡土社会历史发展的密切关系加以宏观考察。作者认为,在走向 “土著化 ”的过程中,汉族移民借助风水观念、信仰,有效地影响和改变了当地所弥漫的 “信巫尚祀 ”的氛围,完成了 “因土成俗 ”的意义转换,确立了 “在地意识 ”。同时,随着聚居形态的发展和人地矛盾的加剧,乡土社会中的乡族意识也得以不断滋长、蔓延,并由此导致了当地有限的风水象征资本的争夺。这无疑是现实矛盾深刻地影响民间信仰形态的重要表现。 作为对风水文化的专题性研究,该书对于中国近世风水流派中早已约定俗成的群体 “在地意识 ”认同予以高度重视。作者非常巧妙地结合了社会史和数术史研究,对理气派(闽派)和形法派(赣派)在近世以来乡土社会的地域扩展进程中的互动,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述,为我们呈现出两大风水流派既相抗又兼容的总体态势,特别是风水在区域信仰情态中的文化意义。作者对理气派和形法派的观念系谱特质以及人文意义进行了现象学式的描述,进而反思两者是如何在 “信仰化 ”的实践中达成 “在地化 ”的文化表述,并逐渐从分庭抗礼走向有机整合,构成一般意义上的风水知识和风水认知。实际上,这便出现了风水流派意识在民间走向模糊化的趋势。而这一趋势的发展,本身就已说明风水逐渐转化为一种普遍性的民间信仰或民俗知识,成为近世以来乡土社会一股重要的文化整合力量,和区域认同意识的文化象征催化剂,从而突显了中国的神灵祭祀传统具有惊人的渗透力。因此,作者把研究的重点放在具有民俗化和仪式化倾向的风水信仰上。 作为该书的重要部分,作者对风水知识、观念为乡土社会所承认、接受并转变为民俗信仰的过程进行了深入的考察。作者从构成近世以来福建乡土社会文化网络之环的通书、灵签、安镇符咒、竖造及丧葬仪式、乩示文本等入手,细致地分析了风水知识、观念是如何借助相关的巫术—宗教仪式,逐步成为一种当地的民俗信仰。作者通过研究发现,正是这些与风水相关的仪式行为,造成了乡土社会文化变迁过程的聚态反应,并在其中发挥了价值转换和意义再生的关键作用。此外,作者的研究表明,在传统礼教或祭祀观念 “以家达乡 ”的过程中,风水先生、择日师、礼生等充分扮演着 “文化媒人 ”的角色,甚至是第一媒介者。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一部分的描述和论证,实际上也比较集中地反映了作者所做的文献调查与田野考察方面的努力。作者所征引的大量极具价值有关风水的文献资料,涵盖了从古至今的考古资料、风水方技之书、方志、家谱、族谱、通书、灵签、符箓、乩文等,而私人笔记、访谈纪录、照片等资料,则更显示了作者在田野调查上所下的功夫—这无疑也是该书的重要价值之所在。 风水信仰与近世以来的福建乡土社会士绅阶层的文化空间构建的关系问题,也为作者高度关注。作者认识到,要探讨中国传统风水观念、信仰在塑造中国人的文化世界和生活世界方面的异化能力,必须从历史上的信仰主体—不同阶层在风水实践中所扮演的角色及相应的心态变迁入手,因而有必要对士绅阶层这一更有自觉反思能力的文化群体,进行专门的分析和探讨。士绅阶层是一个积极追求 “利益最大化 ”的文化群体,并且更有智慧来充分接受和利用思想观念的社会作用。他们在将风水知识、观念内化为自身信仰的同时,也将其意识形态化,以使区域的公共或私人场域充盈着自身所赋予的意义与价值。因此,通过考察士绅阶层的风水实践和风水表述,作者思考了风水知识、观念是如何成为一种沟通精英与俗民、王朝(国家)与社会的文化桥梁的问题,并对其影响福建地方社会和经济变迁的方式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探讨。作者指出,近世以来的士绅阶层的观念并非完全一致,但他们同庶民一样对风水都有着共同的信仰,也都把风水当作是一种工具性的需求。对于这一阶层而言, “义 ”(理)字只是一种带有表演成分的集体表象, “利 ”(欲)字才是他们灵魂的真实写照。 值得注意的是,近世以来的乡土社会秩序的构建模式,部分地受到了风水观念图式的制约和安排,从而在 “破坏/整合 ”的向力之中维持其动态的平衡。从这一意义上看,细部地解析风水观念、信仰与近世以来的乡土社会的秩序整合、家族发展的关联问题就显得尤为必要。该书在这一方面也显现出颇为深厚的研究功力。借助契约文书以及典型的家族个案,作者阐释了风水观念、信仰为家族或房派及乡族势力的发展空间所提供的一整套合理化的文化解释机制和激励创新机制,特别是为宗族的内部整合及乡族的权威控制所提供的合法化的意识形态力量。作者进一步指出,祖墓、祠堂风水的象征营造与 “房/家族 ”的系谱模式和功能形态有着内在的关系,而风水术本身的房分差别理论,以及家族与房之间天然存在着的 “凝聚/分裂 ”张力,参与塑造了祖墓和祠堂的风水崇拜的 “箭垛化 ”效应。 毋庸讳言,无论是对风水文化的研究,抑或是对地域民间信仰习俗的研究,《信仰、仪式与乡土社会:风水的历史人类学探索》一书都不具开创之功,但作者却能够将风水视为中国乡土社会的一种文化系统和民众的生活方式,并同当下的现实社会生活结合起来,置于历史人类学的研究视野下进行探索,却是极具前瞻性和启发性的。特别是将作为信仰(心态)和习俗(事态)的风水文化与乡土社会、民间信仰、地方精英(士绅阶层)、家族系谱等诸多方面联系起来加以研究和探讨,无怪乎作者将自己的研究称为 “多维关系视野中的风水信仰研究 ”。难能可贵的是,该书以完整的研究架构将极为复杂的历史述有机地统合起来,使我们更加生动而形象地理解历史上的民间信仰和现实中的社会风俗,由此可看出作者研究视野的开阔和思维理路的清晰。 该书虽然以 “风水的历史人类学探索 ”为题,但通观全书,作者似乎并没有明确地解释历史人类学究竟是什么,甚至绝少提及 “历史人类学 ”一词,对此,笔者理解作者的苦衷。与其在争论历史人类学到底是历史学还是人类学的分支上耗费精力,倒不如像陈进国博士这样将其作为一种研究方法或研究视野来分析具体问题,灵活运用底层视角、区域经验、文本与田野的有机结合。 历史人类学的 “底层视角 ”要求研究者的研究取向发生“眼光向下的革命 ”,也就是在研究对象上更偏重于对下层历史与大众文化的关注,这也就意味着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关系的变革。作者是福建永春人,因此在书中特别指出,自己在经历了一个对故土环境的陌生化过程后,对“本文化 ”有意识地认识与研究,有可能接近于以 “文化持有者的内部眼界 ”(from thenative,s point of view)去做 “深描 ”(thick description)的尝试。可见,该书以福建的民间信仰作为研究重点之一。作者在 “向下看 ”的同时,还努力融入到福建乡土社会的历史处境之中,努力从当地的文化体系中去思考研究对象。这在历史人类学的考察中显得尤为重要。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福建内部也存在着比较复杂的地区差异,作者本人也不可能完全摆脱地方性的局限,加之其学者身分,客观上形成了他与乡土社会之间不容忽视的距离,因此作者在某种程度上相对于研究对象来说仍是一个 “异己 ”。或许作者也能用乡土社会中的语言比较贴切地描述当地的风水文化,但当他用学术语言对存在于乡土社会中的风水进行描述和探讨时又如何呢?当然,以理解的眼光和 “移情 ”的态度来看待研究对象,并非要研究者也成为当地人,这是一种苛求,也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是否能够真正把握 “底层视角 ”并将其运用到 “深描 ”之中。 该书中的历史人类学考察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所谓 “区域经验 ”。区域研究建立在对那种宏大的一元论研究模式反思的基础之上,是对克服后者常常因掩盖地域性差异,而导致对历史的解释难以令人信服的弱点的一种努力和尝试。任何文化现象都不可能摆脱地域的局限,因此,对风水的历史人类学考察,必须将其纳入到地方性的框架中加以描述和解释。从这一点上看,作者很好地继承了傅衣凌学派的学术传统,并在具体实践中加以发挥。此乃该书比较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作者将对风水的考察集中于自己的故乡福建,在研究中注重个案分析以及对当地人文化及心态的把握,对风水的地域性给予比较充分的重视,也显示出他对地方历史与文化的深刻洞察,使其研究达到一定的深度。 不过,在笔者看来, “区域经验 ”与 “总体认识 ”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将研究集中于一个特定区域,还是希望能够以此为基地,投射到更广大的空间和概念网络,将分散的史学研究汇聚成研究通识。作者无奈地指出,由于种种原因,该书未能对形法派蔚为贵盛的江西地区,以及闽派风水所波及的琉球等地展开更充分的比较研究。笔者以为这虽令人感到遗憾,但一定会在作者今后的研究中得到弥补。此外,作者如在书名中加上 “以福建省为重点的研究 ”的副标题,则似乎更能明确而合理地概括该书的内容。 历史人类学是以历史学与人类学的学科对话和沟通为理论基点的,该书对于这一研究方法的运用比较集中地体现在文献研读与田野调查的有机结合。陈进国博士的导师、厦门大学陈支平教授在为该书作序时就特别对这位得意弟子为了进行田野调查而 “走街串巷,翻山越岭;身如转蓬,漂泊不定 ”的惊人毅力和执着精神大加赞赏。作者通过访谈、拍照等多种手段搜集并积累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其成果自然也是十分显著的。众所周知,田野调查中非常重要的一种方法就是采集口述资料。该书以风水作为研究对象,对福建乡土社会中文化风俗及其历史状况的了解,更有赖于对当地人的 “访问 ”。笔者曾在华北农村从事多年的民间信仰和民众意识的田野调查,对此深有体会。笔者认为,在田野调查中,调查者与被调查者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在相当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着口述资料的获取及其真实性。该书中所征引的大量的口述、照片资料,无疑都反映出作者在田野调查中是具有良好的沟通能力和应变能力。 但作者也承认,由于田野工作中所获的信息多有反复(如透过通信和电话访问等),并没有完全达到民俗研究的规范要求。必须承认,作者这种勇于正视不足的精神是十分值得称道的。但这样的缺憾无疑会引起读者对资料真实性的某些顾虑。因此,尽管笔者认为对于这些在研究中很难避免的问题可以持宽容和理解的态度,但作者本人也必须以高度的学术自觉予以特别的注意,并在今后的研究中认真加以克服。 (台湾《汉学研究》第24卷第2期,2006年12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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