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文化娱乐很少,打牌、赌搏是除了赚钱以外人们生活的唯一中心。任何时候,走进任何一家闲坐的农户,牌桌都是不可避免的。甚至丧礼上的锣鼓班子,也会一边奏乐一边忙着打牌,输赢则从几角、几块到县城里的成千上万!出外打工辛苦一年挣的几千块钱,在新年这种“娱乐季节”可能就会在瞬间消失,这些打工崽只好沮丧地返回城市,在沿海的血汗工厂靠出卖自己的血汗和青春挣点小钱。我在调查时碰到的最凄惨的丧礼,就是那些在外打工由于事故、过劳而死的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的丧礼。因为这是不到寿年、死在外边的凶死!至于那些尚未成家就客死他乡的青年男女,则连丧礼都没有资格办,只能成为游荡作乱的孤魂野鬼。在一次安抚这种亡魂的法事后,一对夫妇在给我看几年前病亡在外的儿子的小照片时,还是禁不住泪如雨下。这两年农村传统民俗、宗教活动恢复很多,比如庙会、各种法事,这虽然有利于我自己的田野工作,但必须正视其背后反映出的农村精神生活的匮乏与生活压力的沉重。年轻人外出打工也造成了留守子女的教育问题。因为老人带孙辈,溺爱、放任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仅在我教的五年级二班,一学期内,就有两个学生因偷窃(价值上千元)和严重违反校规被开除回家,这两个孩子的未来会怎么样呢?而这决不可能是偶然现象。
快元旦的时候,我匆匆地结束了英语课,因为学校要停课全力复习语文和数学。五年级英语虽然从今年开始全县统考,但因不是升学考试的内容,便没有安排复习时间。统考的试卷,听力占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比重。看着乡教育办那几台巨大的老古董录音机(老师上课可没有资格使用),我想教育的差别是一目了然的。一月中旬,考试结果出来了,我的班是全年级第一名。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去给班上的学生发奖,也算是告别。很多孩子写了些言语稚嫩而真挚的信来挽留我。我能说什么呢?一个学期真的太短了。他们是我所教过的最可爱的学生。他们会在上课时彼此吵闹而向我告状。他们会在学了“how old are you?”后大声地问我的年龄。期中考试后得到奖品的孩子们以后每一堂课都积极地发言,并把我奖给他们的书天天都骄傲地摆在课桌上。每次我宣布下课,他们马上就会冲出教室,在校园里无忧无虑地玩闹。他们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们与城里孩子的天壤之别。他们一点也没有想到他们将要面对的艰难人生。而他们的父辈,那些我熟悉的村人则带着对孩子的期望辛辛苦苦地日夜劳作挣着血汗钱。我所做的会有什么效果吗?会不会有学生就此喜欢上英语?会不会学生们会有好一点的基础?如果对一、两个学生的将来有所帮助,我想我就应该满意了。在这些日子里,茶陵的父老乡亲所给与我的,与其说是写一个博士论文的素材,不如说是帮我形成了一个对中国民间文化的基本立场。可以说,我的所得,是我终身难以回报的,而我所能做的却是这么微薄。只能在心下默默地祈愿,祝愿每一个孩子,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上,都会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田野里一片嫩绿,春耕就要开始了。我开始逐渐熟悉农村的点点滴滴,但我就要走了。什么时候还能回来呢?什么时候还能来再呆得久一点呢?那些熟悉的面庞与声音,那些笑脸与热情,使我对生活与事业都有了新的理解。这片土地所给与我的,是我一生中都可以不断汲取的力量。带着祝福与期望,我走了。我还会回来的,因为我已成了这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同这里的黄昏和雨水,湛蓝,还有金黄。
补记:作为“梦想行动国际”(Dream Corps for Harmonious Development International, http://www.dreamcorps.org/chinese/)这一致力于农村教育和发展的NGO组织的一名志愿者,2005-06年在湖南茶陵进行田野调查时,我也在当地一所乡中心小学义务承担了英语课的教学。此文即是完成田野调查后向“梦想行动”提交的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