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时期的张若名

张若名（前排左一）与周恩来（四排左四）等1920年出狱合影。（本文配图由作者提供）
　　→周恩来总理对侄女周秉德说：“我和张若名在天津是一块坐过半年牢的，我了解她的人品。”

　　→1955年4月8日，周恩来总理在云南省委招待所召见张若名和杨堃教授。周总理明确告诉张若名说：“你当时参加的是‘少年共产党’。”周总理这样说也就减轻了当年张若名“弃政从文”的政治分量。

　　→周总理和邓颖超得知张若名遭受迫害致死的噩耗后，异常愤怒。在周总理、邓颖超的过问下，1963年，云南大学党委向家属赔礼道歉；在邓颖超的亲自过问下，1980年11月27日，云南大学党委终于为她平反昭雪。

　　张奎文

　　鸿篇史诗巨作电影《建党伟业》和电视剧《开天辟地》问世了，其中，“五四”时期与周恩来并肩战斗的爱国女学生张若名出现在银幕上，记录在历史中。在斯诺的《西行漫记》、周恩来的《警厅拘留记》中，都晃动着张若名的身影。张若名是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天津“五四运动”的领导者，天津“觉悟社”创始人，中国最早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新女性，中国第一位留法女博士，与杨堃结成中国第一对博士伉俪。

　　走在时代前列

　　张若名，字砚庄，1902年2月23日生于河北省清苑县温仁村一个封建大家庭里。她自幼聪明活泼，好学倔强。望女成凤的父母，送张若名到天津上小学。1916年，张若名在天津小学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当时名闻遐迩的“重点学校”“天津直隶北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与邓颖超同为第十级学员。在校期间，张若名德才兼备，表现积极，成绩第一。她写作才华突出，先后有三篇文章被刊载在校报上。其中一篇《校舍记》，被誉为“制局精严，用笔简劲”的杰作。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张若名被选为“天津学生联合会”评议会主席，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评议部部长。1919年6月27日上午，“天津各界联合会”派张若名、刘清扬和另外8名男代表火速进京，直奔新华门，签署请愿书，抗议中国代表在“凡尔赛和约”上签字。众怒难犯，民心不可违，总统徐世昌退却了，人民胜利了，张若名与刘清扬等女中豪杰，也在这次血与火的洗礼中，第一次向全国人民展示了新女性在爱国运动中的伟大力量。

　　然而，斗争并没有停止。1919年8月27日晚，张若名又与周恩来、郭隆真等革命青年赴北平参加近代史上有名的“八月反马良运动”，不幸于28日一起被捕。慑于民怨声威，30日，徐世昌政府释放了周恩来、郭隆真、张若名等全部被捕代表。

　　在飞奔的返津列车上，代表们一致同意张若名提出的将“天津学生联合会”和“女界爱国同志会”联合起来，以及周恩来提出的“办一个刊物”的建议。周恩来从“学联”中拟出10名男生骨干名单，张若名从“女爱会”中拟出8名女生骨干名单，为体现男女平等，又增补了两名女生。1919年9月16日，天津“觉悟社”宣告成立，同时决定出版《觉悟》社刊。为躲避刽子手的逮捕和暗杀，每位社员通过抓阄确定了自己的代号。周恩来的代号为“5号”，化名“伍豪”，张若名的代号为“36”，化名“衫陆”。在《觉悟》1920年1月20日第一期上，张若名署名“36”，发表了近7000字的论述妇女解放事业的长篇讲话《“急先锋”的女子》，这是中国妇女解放运动史上的一篇重要文献。

　　1919年12月28日，为抗议日本人枪杀我爱国学生暴行的“福州惨案”，在南开学校前广场，数万人集会声讨日本侵略者暴行，爱国学生遭打被捕。1920年1月29日下午3时，数千名学生怒不可遏，游行至省公署门前。张若名、周恩来、郭隆真和于方舟当场被推选为请愿代表，与反动当局据理力争，当即被捕。人们义愤填膺，省公署前遂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一·二九”惨案。5时，周恩来、郭隆真、张若名和于方舟被保安警察押至营务处关押。一路上他们高呼：“学生万岁！同胞万岁！打倒卖国贼！誓死不屈！”并签署声明：“当天请愿活动，由我们四人完全负责。”在狱中，他们大义凛然，宁死不屈。张若名在狱中第一天的日记里写道：“……精神是很快乐的。”

　　弃政从文 以文救国

　　“你们不要追我，你们若是追我，我就跳海”，以这样的决心，张若名于1920年11月7日逃出了封建家庭的禁锢，和周恩来、郭隆真、刘清扬同乘“波尔多斯”号法国邮轮，由上海赴法国“勤工俭学”。从此，张若名踏上了人生的新征程。

　　1920年12月18日，张若名和周恩来、郭隆真等革命青年踏上了巴黎公社的故乡。先到马赛，夜赴里昂，辗转蒙彼利埃，迁徙布卢瓦，最后移居巴黎。

　　1922年上半年，张若名和郭隆真一起加入了以周恩来、赵世炎、李富春为首的“中国少年共产党”，周恩来任支部书记，张若名任执行委员。张若名小郭隆真8岁，郭隆真像大姐一样照顾张若名，张若名便以大姐相称。其间，郭大姐不分昼夜地做工，供张若名学法文。张若名钻研法文版的马克思和列宁的著作，以化名撰写了中国妇女最早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文献《剩余价值》、《阶级斗争》和《帝国主义浅说》等文章。l924年，周恩来回国，把这些油印小册子带回印刷出版。当年上海新文化书社出版的《帝国主义与中国》收录了李达、萧楚女、周恩来、瞿秋白等人的24篇文章，《帝国主义浅说》就排在该书的第一篇。在北京图书馆善本书库的卡片柜中，又发现了l925年3月出版的张若名与“辟世（任弼时）”合编的《马克思主义浅说》，第一篇也是张若名的《帝国主义浅说》。这本书在11个月之内再版至少9次，创造了中国出版界的奇迹。

　　1924年1月21日列宁逝世，法共里昂支部决定举行追悼大会，法国政府不允许外国共产党员参加。激进盲动、专横跋扈的“少共”新书记任卓宣（叶青）不顾张若名的劝阻，冒险行事，坚持派张若名参加大会并发言。张若名因而暴露了身份险些被当局驱逐出境，并一直被警方盘查跟踪。张若名因此与任卓宣发生了严重分歧，加之出身问题，她在党内受到审查。这两件事使她感到委屈和愤懑。经过痛苦激烈的思想斗争，张若名决定退出“少共”，留在法国专心读书，但表示誓死为党保守机密。

　　1928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周恩来从莫斯科开完中共“六大”，取道法国里昂，在郊外的一个小咖啡馆与张若名秘密会面。当时，周恩来身穿白色西装，头戴白色法国盔。周恩来告诉张若名，他已和邓颖超于1925年结婚，并转达了邓颖超的问候。周恩来向张若名讲述了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的形势。周恩来坚定地对张若名说：“这次分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也许我个人牺牲了，看不到革命胜利，但即便如此，也在所不惜！”张若名祝愿中国共产党早日成功，并向周恩来再次保证：“自己虽离开了党的组织，但决不出卖朋友和党的秘密，做一个不是共产党员的革命者，永远不泄露共产党的秘密！”

　　周总理后来对侄女周秉德说：“我和张若名在天津是一块坐过半年牢的，我了解她的人品。她自己放弃对革命的追求，但不等于她就一定站在敌人一边，出卖我们。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嘛。”

　　1924年10月，张若名在法国参议员于格儒遗孀碧细女士的资助下（向警予亦在被资助之内），进入法国里昂中法大学学习。在法国期间，张若名经郭隆真介绍与杨堃相识。“弃政从文”、“以文救国”的信念，把张若名和杨堃结合在一起。

　　张若名在法国里昂中法大学的成绩是中国女子的骄傲，她的导师赛贡教授对张若名的聪明才智和优雅的文笔给予了高度的赞扬：“她的成绩是我们学院的光荣。”张若名的博士论文《纪德的态度》（纪德，法国著名文学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以最优异的成绩荣获里昂中法大学年奖，并获奖学金。纪德在致张若名的信中说：“通过您的大作，我似乎获得了新生。多亏了您，我又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我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被别人这样透彻地理解过。”

　　带着丰硕的成果，张若名和杨堃这对博士夫妻经苏联西伯利亚奔赴阔别十年的祖国，1931年1月4日，张若名与杨堃到达古都北平。张若名被聘为中法大学文学院教授。1937年日寇攻陷北平，中法大学被迫停办。性情刚烈的张若名坚决不为日本人做事，誓死不在日伪统治下任教，也未听从“只要在北大教上几小时法语，就可领到一袋‘配给’的白面”的劝告。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蒋介石在故宫太和殿前接见北平师生，又在中南海举行茶会，慰问文化教育界知名人士。张若名作为爱国专家，也被邀到会。谁能料到，这竟成了张若名后来的又一大“罪证”。

　　1948年4月，张若名与杨堃应云南大学校长熊庆来的邀请，到云南大学任教。1953年，张若名又创办了“文艺批评教研室”，在该校开辟了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研究领域，是中国最早讲授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教授。

　　1955年4月8日，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副总理欲赴印尼雅加达参加万隆会议，刚做完阑尾炎手术的周总理取道昆明，在省委招待所召见了久别的张若名和杨堃教授。周总理一见到张若名就非常感慨地说：“多年不见了。”然后又说：“我代表小超问若名姐好。”当谈到张若名1922年在法国入党问题时，周总理明确告诉张若名说：“你当时参加的是‘少年共产党’。”周总理这样说也就减轻了当年张若名“弃政从文”的政治分量。

　　冤案昭雪 悲壮传奇

　　在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张若名始终是积极的。1950年，她加入了“中国民主同盟”。她信仰和坚持马克思主义，而且多次申请加入党组织。她还要做“急先锋的女子”，就连生活上也追赶着时代的潮流：兴中式服她穿中式服，兴苏式装她着苏式装。遗照上的张若名，烫着响应号召的苏式发型，穿着苏式服装。

　　1957年，在“反右”运动中，张若名因早年“退党”问题遭受迫害。1958年，反右后的“极左”思潮甚嚣尘上，张若名因“弃政从文”和“总统接见”等罪名继续遭受更加残酷的迫害。“五四”时期，张若名面对屠刀两次坐牢都没屈服，但这次她却受不了了，整天不吃，只大量吸烟喝咖啡。1958年6月18日上午，系里召开批判会，逼张若名承认诸多罪名。张若名倍感耻辱，绝望中走向了昆明近郊的一条平静的小河，结束了她悲壮传奇的一生，时年56岁。

　　时隔数年，当周总理和邓颖超得知张若名被迫害致死的噩耗后，异常愤怒。在周总理、邓颖超的过问下，1963年，云南大学党委向家属赔礼道歉。在邓颖超的亲自过问下，l980年11月27日，云南大学党委终于为她平反昭雪。

　　经胡耀邦亲自批准，1978年，中国社会学、民族学、民俗学专家杨堃调入北京，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杨堃老人和妻子张若名一样，也没有放弃对共产主义的信仰，他积极申请加入党组织。1984年9月，83岁高龄的杨堃终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位世纪老人的传奇一生，和张若名一样，也给人们留下了深刻与不尽的思考。

　　（作者系天津外国语学校校长、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