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哲学就是学习怎么去死。”出于对西塞罗这句名言的认真,美国社会研究新校(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的哲学教授克里奇利(Simon Critchley)花了半年时间,结集古往今来一百九十位哲学家的死亡故事,遂成一部《哲人其萎》(The Book of Dead Philosophers),把一部哲学史活生生变成了死亡学习史。此前他写过一本备受圈内人好评的Very Little...Almost Nothing,亦以死亡为课题,将法国思想家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解释出一番新花样,但却绝对及不上现下这本噱头十足的小书畅销。以一位专治当代欧陆哲学的著名学者而言,这本书在市场上的爆红说得上是奇迹。理由明显,因为它确实好玩。
除了少数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奇闻,克里奇利的生辉妙笔还能升华平淡,为一些死得很正常的哲学家写出有教训有意义的故事。比方说维特根斯坦,他曾在《逻辑哲学论》中提到:“死亡不是生命中的事件:因为我们不会活到能经验死亡的地步”,非常利落也非常古典的一句话。既然只有生命才谈得上经验,而死亡则是生命结束之后的状态,人又何惧之有?就在他离世前几天,维特根斯坦还对朋友说:“虽然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我却从未思考来生。我一切关怀尽在此生,以及我未完的写作。”克里奇利形容他是“died with his boots on”,可见其言不虚,做哲学做到至死方休,的确无畏无惧。
自苏格拉底以降,所谓“哲学家式的死法”(philosopher's death)便成了一种了不起的典范,那种安然迎向终局的平和态度不只叫人钦羡,更有一种了悟人生意义后的释然。尤其在今天这个世俗化的年代,死后世界的永生早已不是人人皆有的共识,信仰抽离,价值虚空;克里奇利以为面对人生终有一死这个终极的“局限”(finitude),“学习怎么死便是学习怎么生”。“哲学家式的死亡”便比从前多了一层形上意义,是一个人应该致力以求的目标。只有“好死”,只有死亡面前的坦然,才能证明你果然活过了有意思的一生。偏偏这个年代又是一个最忌讳死的时代,不独我们中国人,全世界一样怕死,总是想要活得快乐活得慢,还要发明各种药物手段来延年益寿。正是坊间太多教人好好生活(同时却又不谈死亡遗忘死亡甚且假装死亡不存在)的心灵鸡汤,克里奇利才想出这么一个点子,要我们明白只有“死亡才是生命的真正解药”,甚至可能是其他人生活的解药。你看,二十世纪“逻辑实证论”大师艾耶(A. J. Ayer)一生光彩,是少数曾经应邀参加内衣设计师派对的哲学家(他还在那个派对上为了名模 Naomi Campbell和重量级拳王泰森发生冲突)。他的遗孀便留下了这么一句足以加载史册的话:“自从死了之后,他的人变得友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