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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20岁的叛逆,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拒绝受戒 [打印本页]

作者: 放牛班的课堂    时间: 2011-4-11 23:43     标题: 20岁的叛逆,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拒绝受戒

诸神把世界托付给了他,他却只想要回他自己,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20岁的叛逆,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拒绝受戒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3月02日   16 版)



    “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这首绝句是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桂源铺》,胡适曾经把它抄录下来,送给为追求自由而被关在监狱里的雷震。

    自由的代价太高,路途也太险恶。一个普通人追求自己的一点小小自由或许还容易一些,一个宝塔尖上、聚光灯下的大人物若也要追求个人的一点自由,往往难上加难。每个人都是一条溪流,天性便是潺潺而下,而世界就是包围着、束缚着这条溪流的万重山岭,不断地阻拦,不断地逼仄,激起日日夜夜的浪花的喧闹。

    “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有的溪流终于堂堂地冲出了万山的阻挠,栖息在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前村平地,而大多数的溪流则没有这样的幸运,终生被困在山里,就连浪花的喧闹声也寂寞地不被外人听见。

    拒绝受戒:

    仓央嘉措的第一次叛逆

    在得道的上师座前,恳求他为我指点;只是这难收的心猿意马呀,还是回到了那少女的身边。

    ——仓央嘉措情歌

    布达拉宫所有的外窗都被严严地砌死了,在十五日的月圆之夜,少年仓央嘉措只能在天井那狭小的视野里张望高天上那轮美丽的月亮。月亮上面也有一座不逊于布达拉宫的宫殿,宫殿里住着一只玉兔,高贵,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过着清修的日子。人人膜拜它的高洁,却无人懂得它的寂寞,只除了同样命运中的仓央嘉措:

    十五望日的月亮,是那样地浑圆皎洁;

    月宫中那只高贵的玉兔,空虚地消耗着生命。

    妙音天女也许不该唱出这样忧伤的歌,但在雪域高原的布达拉宫,这个最接近月宫的地方,仓央嘉措无法遏止地写出了这样忧伤的句子。当天神终于开始思凡的时候,有谁可以拦住他决然的脚步呢?

    也许古老的戒律和尊贵的圣僧可以吧。1702年6月,一个隆重的日子,年届弱冠的仓央嘉措在浩浩荡荡的僧团护送下离开拉萨,前往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按照计划,他将在那里为全寺的僧众讲经,然后将由五世班禅罗桑益喜为他授比丘戒。

    所谓比丘戒,是佛教中男性修行者的具足戒,也叫大戒,戒律共有二百五十条,宏大而完备。被授比丘戒之后,也就获得了正式的僧侣资格。比丘戒相当于佛教当中的成人礼,因为一个人哪怕在幼年时就出了家,但只有年满二十岁之后才能被授比丘戒。按照《四分律》的说法,一个人在二十岁之前忍不了饥寒,忍不了风雨,遇到不公的时候也忍不了恶言相向,而如果这些最常见的小痛小苦都忍不了,哪里还持得了戒呢?

    所以二十岁之前的出家人不得受比丘戒,只可受沙弥戒。沙弥戒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十条,所以也被称为十戒。还有一种不大正式的情况:把十戒小小地打个折,去掉其中“不许积蓄金银财宝”一条,再把”过午不食”一条改作吃斋,于是,十戒就还剩下八条,这就叫“八关斋戒”,简称“八戒”。

    “八戒”是针对那些想临时体验一下出家生活的善男信女们特别准备的,持戒的最短期限只要一昼夜就够,哪天要想再体验一下出家生活,还可以接着持戒,次数不限。

    从沙弥戒升格到比丘戒,也就是从十戒升格为二百五十戒。在二百五十条戒律的严格管束下,僧人的生活视野自然大大地小于俗人了。

    俗人觉得木讷,僧人却觉得庄重。对于任何一名出家人来说,受比丘戒都是修行生涯中的第一件大事,不但仪式要隆重,受戒者也要有足够的人数和身份。当初从佛教初传到“七觉士”的受戒,中间经历了多少的风波,而就算在那样的条件下,仪式也一点马虎不得,所以藏人的受戒者才出现得那么晚,首批受戒者的人数才不过七个。

    此刻,仓央嘉措以转世活佛之身受戒,仪式更是盛大,因为这不仅是他个人修行中的第一件大事,更是整个黄教,乃至整个藏地的一次盛事。所有的僧人在看,所有的藏人在看;蒙古的统治者在看,清朝的皇帝在看;朋友在看,敌人也在看……我们的心难免为之纠结:那个年仅二十岁、心思仍然驰骛在藏南那无垠的天空与草场的仓央嘉措,他那颗刚刚萌生了男女情愫的敏感的心,究竟能承受住这些目光所积累起来的重量么?

    如果他足够成熟的话,未来的道路会走得异常轻松,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有人为他安排好了:五世达赖给了他一个转世灵童的身份,让他可以安然接受所有人的顶礼膜拜;桑结嘉措替他行使着所有的政治权力,使他不必在俗务上耗费太大的心神;江央扎巴老师给了他最好的佛学训练和最完备的密法知识,使他不必像当年的小素尔、玛尔巴和米拉热巴这些前辈们那样为了学成最高的佛学而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在常人看来最困难、最难得的东西,仓央嘉措无不是唾手可得,而相对于如此巨大的一份宝藏,他只需要付出微不足道的一份代价,那就是作为常人的一点点的自由。

    自由是上天付给每个人的一笔特殊的货币,每个人都在用它购买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我们付出了自由,把自己束缚在每天七八个课时的课堂里,以换取将来谋生的一技之长;我们付出了自由,把自己束缚在朝九晚五的打卡生涯里,以换取面包和牛奶、汽车和房子。我们付出了自由,以换取金钱、权力、社会地位,我们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所以仓央嘉措才成为了一个另类:他天然地拥有着最令人艳羡的金钱、权力和社会地位,却反过来用所有这些来换取自由。

    1702年6月,年届弱冠的仓央嘉措在浩浩荡荡的僧团护送下离开拉萨,前往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按照计划,他将在那里为全寺的僧众讲经,然后由五世班禅罗桑益喜为他授比丘戒。这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仪式,没有人想过会出什么岔子,然而,就在所有人最最期待的目光之下,仓央嘉措先是拒绝讲经,随后甚至连受戒都拒绝了。

    更有甚者的是,仓央嘉措不但拒受比丘戒,连以前受过的沙弥戒也请五世班禅收回,他就在扎什伦布寺,在五世班禅和所有德高望重的黄教僧侣面前提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要求:“我要还俗。”

    僧人还俗,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大事,而达赖活佛要求还俗,这简直是惊世骇俗了,不但黄教的历史上从来无此先例,就连整个世界的宗教史上也找不出相似的例子。仓央嘉措的这个举动,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1702年的扎什伦布寺里,仓央嘉措到底是如何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五世班禅和一干黄教高僧们到底是如何反应,至今已寻不到任何可靠的记载。但因为这件事太过耸人听闻,常人的思维远远无法理解,所以便衍生出各种各样的传说,每个传说者都以自己的思维来设身处地地模拟仓央嘉措当时的想法。

    一种颇为流行的说法虚拟出了仓央嘉措和五世班禅的这样一番对话:

    五世班禅大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弟子,他仿佛不认识这位五年前还誓愿做一位大成就者的孩子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对仓央嘉措说:“孩子,不受比丘戒,如何做活佛,又如何做信众们的领袖呢?”

    仓央嘉措似乎早有准备,他望着师父,缓缓地说:“师父,难道这样的领袖一定要读经到白头吗?出家之人,戒体清净,不应受俗世五蕴熏染,这样的人,又如何治理一方水土呢?”

    “可是,孩子,如若不出家,又哪里有资格做转世尊者呢?”

    “师父,出家之人本不该沾染世俗之事,却要领袖地方、处理俗务,如若不出家,却又做不了尊者,这岂不是矛盾?”仓央嘉措略一沉吟,继续说,“师父,难道我们出家人,就是为了俗世纷争而转世吗?”

    “这……”五世班禅大师一时语塞,他心中清楚,弟子说的没错,可是,这确实又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师父,弟子情愿不受戒,并请将以往所受之戒还回。戒体在身,实在是本心与行为相违,两相比较,弟子觉得暂不受戒,反而能为地方求得福祉。”(《仓央嘉措诗传》)

    如此一来,仓央嘉措显然具有了这样的一种认识:出家人就应当六根清净,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对俗事俗务唯恐避之不及,又怎能以出家人的身份兼掌政教双重权力呢?佛教徒执掌一方政权,这与佛法大大不合,只有还俗,才能真正以俗人的身份治理西藏。

    这个传说把弱冠之年的仓央嘉措塑造成了一个很有政治上进心的人物,但一来这大有人为拔高之嫌,二来如此解说的一番道理完全是中土佛教的内容,并不符合西藏的佛教传统。

    在西藏的佛教传统里,达赖活佛虽然是宗教之王,但同时也是世俗之王,之所以如此,是由达赖的真实身份决定的。——细心的读者应当早就想到一个问题,达赖活佛轮回转世,到了仓央嘉措是六世达赖,这就意味着从一世达赖到六世,以至于万世达赖其实都是同一个人,那么,一世达赖又是谁的转世呢?

    答案是:所有的达赖都是观音菩萨的化身。在黄教的两大转世系统里,达赖一系的转世真身是观音菩萨,班禅一系的转世真身则是无量光佛(也就是我们最熟悉的阿弥陀佛)。

    无量光佛的身份是佛,而观音菩萨仅仅是位菩萨,为什么作为观音化身的达赖反而比无量光佛化身的班禅更有威望呢?这个缘由只有在西藏的传统下才说得清楚:虽然历代的达赖活佛都是观音菩萨的化身,但观音菩萨的化身并不止达赖一系——远在黄教立教之前,对西藏佛教有初传之功的松赞干布便也是观音菩萨的化身。而松赞干布莫说没有受戒,就连居士都算不上,但他却是吐蕃的赞普,是最高的政治领袖。

    松赞干布是观音菩萨的化身,而金城公主的儿子,那位温柔而好学的墀松德赞则是文殊菩萨的化身,最早把汉、藏两地牢牢连接起来的就是这样的两条纽带:一是佛缘,二是情缘。

    观音菩萨在藏人心中的地位甚至比一切诸佛更高,不但崇高,而且亲切。因为在藏人的传说中,观音菩萨从普陀山遥望北方的雪域高原,深深忧心于那片佛光未曾普照的大地。当初的雪域高原,上部三界尽为雪山和岩山环抱,只有猛兽出没;中部三界是草山、石山和森林,生息着岩魔女和猿猴、熊罴;下部三界则是草原、丛林和江河,栖息着大象、河马和各种飞禽。三部九界渺无人烟,观音菩萨纵然有心付法,但始终苦于没有化机。

    就在这个时候,罗刹之境的楞伽城里,十颈罗刹王与罗跋那天王同时爱上了一位美丽的仙女,两人因此失和,掀起了一场巨斗。

    在这场争斗当中,观音菩萨的一名弟子大力猴陷入了不知何去何从的窘境,便逃回了普陀山。观音问他是否愿意去北方的雪域高原继续修炼,在得到同意之后,便授他以居士之戒,传他以博大精深的佛法,以神通力使他转眼之间便到了喜马拉雅的高山之上。从此,这位大力猴便成了雪域中赫赫有名的猕猴禅师。

    修行者从来都要抵御各种各样的诱惑,猕猴禅师也不例外。这一天,当猕猴禅师正在坐禅入定的时候,一名罗刹女打扮的雌猴跑到他的面前,一会儿扬土捣乱,一会儿温存妩媚,一连折腾了七天七夜。

    到了第八天上,雌猴央求猕猴禅师与自己成婚,见他始终不为所动,便威胁道:“你要是不答应我,我也觉得没有生趣了,只好自杀,从此永堕恶途。”

    这可让猕猴禅师为难了:要是答应了她,与她成婚,势必违背戒律;若是不答应她,岂不是眼睁睁断送了她的性命。猕猴禅师左思右想,只觉得进退维谷,没有两全的办法。这种处境,正是仓央嘉措写过的:

    若要随彼女的心意,今生与佛法的缘分断绝了;

    若要往空寂的山岭间去云游,就把彼女的心愿违背了。

    这首诗在被曾缄译作七绝体的时候平添了一层意思,这便出现了仓央嘉措情歌中最著名的一首: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此刻的猕猴禅师恰恰就是这般处境,“双全法”实在想不出来,便只好施展神通术,回到普陀山向观音菩萨请教。

    没想到观音菩萨倒是欣然应允了这桩婚事,还当即给了他三样奖赏:一是五谷的种子,二是为雪域的宝藏开采作了加持,三是认其后代为佛的嫡系子孙。

    猕猴禅师当时并没有想到,观音这样做其实有着多大的深意。而千百年之后的仓央嘉措之所以最爱这则故事,正是因为观音对猕猴禅师婚事的支持其实暗示了世间是存在这样一种双全之法的,毕竟佛家有万千的方便法门,应机设教,不拘一格,便爱了又如何,猕猴禅师可曾损了自己的梵行么?

    观音在应许的时候,至尊救度母恰好就在一旁,就连她也连连“善哉!善哉”地称许不已。猕猴禅师还不知道,他这一个人的破戒,将会成就整个藏地千百世代的佛缘。

    回到雪域之后,心无挂碍的猕猴禅师马上就和罗刹女成婚了。婚后,罗刹女生下了一个孩子。这孩子相貌奇特,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没长猴毛,也没长猴尾,饿了就吃生肉,渴了就饮鲜血。

    高原上物产不多,有一天,饥不择食的罗刹女竟然要吃掉自己的孩子,猕猴禅师大惊之下,只好把孩子背到孔雀林里,暂时让他和猴群一起生活。

    转眼过了一年,满心牵挂的猕猴禅师到孔雀林来看儿子,却发现这孩子已经与林子里的雌猴生下了四百多个子女。这些子女长得既不像祖父母,也不像父母,无毛无尾,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猴子那般攀援的能力,所以不擅采摘,所以终日里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看到这般景象,猕猴禅师不禁悲从中来,连忙四处采摘野果给儿孙们充饥。但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杯水车薪,纵然累死也无济于事,猕猴禅师困惑起来:难道这就是自己破戒成婚的报应么?可是,破戒成婚明明得到了观音菩萨的应许,菩萨难道也会错么?

    忧伤的猕猴禅师来到普陀山询问究竟,观音菩萨说:“这都是注定了的事情,将来你的子孙后代会分为父系和母系,凡属父系的后裔大都虔敬善良、勤奋勇敢,他们虽然现在还看不出这么多好处,但将来必能行菩萨之道,弘佛陀之法;而属于母系的后裔,大多信仰不坚、寡才而少智、好妒而易怒。既然你请求我拯救他们,我自然会如你的愿,将来雪域会出现智慧而有为的君王,带领子民播种五谷,开采矿藏,届时无论你的父系子孙还是母系子孙,都将臣服在君王的统治之下。”

    猕猴禅师的这则故事讲述的是藏人的起源神话,记载于一部秘籍当中。这部秘籍是阿底峡尊者因为一次机缘巧合,在大昭寺的宝瓶柱顶端发掘出来的,里边是松赞干布的遗训,因此得名为《松赞干布遗教》。书中记载着西藏千年来的诸般历史,其中有许多像猕猴禅师这样奇异而饱含哲理的故事,所以成为仓央嘉措在布达拉宫的修行岁月里相当喜爱的一部经典。

    就是在松赞干布的这部遗教里,还讲述了这样的故事:观音菩萨在诸佛面前立下誓言,要让雪域众生相继皈依佛法,获得解脱。但是,在猕猴禅师和罗刹女的后代里,父系一支虽然夙有慧根,母系一支却顽劣得很,绝非单凭温和的教化可以调伏的。要教化这些人,必须有主宰万民的权威,而拥有这等权威的,自然不是教主,而是君王。于是,观音菩萨便亲自化身为雪域之君,调伏藏地的芸芸众生。

    因着这个想法,观音便在藏地化身为赞普,开始了政教合一的努力。当观音化身为松赞干布的时候,他请除盖障菩萨解开自己头上的红绫,请文殊菩萨和吉祥金刚菩萨分别手持宝瓶,从左右两边向自己泼洒净水,又请阿弥陀佛为自己摸顶,授予自己至高无上究竟圆满的权力,这便是一整套灌顶授权的仪式。

    明白了这个内容,我们便会知道藏地的观音信仰与汉地有着多大的不同。在吐蕃的时代里,观音菩萨化身为赞普,以王权推行教化,而在吐蕃的时代终结之后,观音菩萨又化身为历代达赖活佛,把王权和教权合并在了一处。在藏人的心中,达赖活佛既然是观音的化身,自然要担负起调伏雪域众生的责任,而要负起这个责任,自然要像前代赞普那样握有至高无上的王权。这种独特的观音信仰,正是古代藏民们政教合一的思想基础。所以对于仓央嘉措而言,绝对不存在什么“出家之人本不该沾染世俗之事,却要领袖地方、处理俗务”这种所谓的矛盾——既然他是达赖,他就是观音;既然他是观音,他就是王。

    进而言之,有一种说法认为仓央嘉措提出还俗,是想要摆脱教权而独掌政权,这便是不了解上述的宗教背景而产生的误解。至于仓央嘉措执意还俗的原因,我们认为既不必刻意拔高,也不必曲为之说,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那不甘约束、渴望自由的叛逆心性所致。

    活佛之尊与自由之身孰轻孰重,所有人都倒向前者,所以才不理解仓央嘉措为什么会选择后者。常常被人忽略的是:价值毕竟是一种主观的概念,你的鲜花或许就是我的毒草,于是当我选择了毒草的时候,你要么揣测我是否别有用心,要么嘲笑我愚蠢至极。如果赞同你的人太多,我往往便会动摇了自己的选择。有几个人敢于无视别人的眼光,有几个人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行呢?

    但活佛的还俗毕竟不同于一名普通僧侣的还俗,以现代之俗人的眼光看,仓央嘉措只是一个任性而毫无心机的大孩子,若以当时当地的眼光来看,仓央嘉措贵为六世达赖,哪怕最微小的举动都会引起广泛的牵连,何况是还俗这等天大的事情呢。

    如果仓央嘉措真的还俗了,黄教必将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信誉危机,从五世班禅到三大寺的长老要如何向全藏的信众们交代呢?不服输的噶玛噶举派必将以此为口实兴风作浪,夺取黄教的独尊地位,从此多少寺院将陵夷,多少僧侣将沦落……

    如果仓央嘉措真的还俗了,曾经被五世达赖和第巴桑结嘉措苦苦压制着的蒙古势力必将重新夺回对西藏的统治权,固始汗时代蒙人治藏的局面必将重演,在政治上一败再败的桑结嘉措怎么还斗得过新一代的年富力强、野心勃勃的蒙古汗王呢?

    在年轻的仓央嘉措看来,要求还俗不过意味着解放那些从古到今的政教要人们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重重束缚,从此可以在广袤的蓝天下,而非布达拉宫那被砖石砌死的狭窄视域里自由地唱出妙音天女的欢歌与悲歌,从此能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云卓仙女刚刚出现的时候便果敢地冲上舞台与她相认,从此可以随性去爱,随性去恨,随着季节的变迁去浪迹天涯,随着心情的起落去饮酒作歌。但是,从他被选定为转世灵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生命便不再属于自己,他注定要过一种没有选择的人生,尽管那样的人生崇高而尊贵。

    他们需要一尊神,而他只想做一个凡人。

    (本文摘自《只为途中与你相见》,苏缨 毛晓雯著,凤凰出版传媒集团 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1月第一版,定价:32.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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