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展演——大理周城村白族本主节田野调查
何菊
仪式与社区一直是人类学研究的两个基本主题。如果某一仪式的举行恰好是社区性的,那么通过对仪式过程、结构和象征意义的研究,分析阐释“一个既定的社区如何可能”将是一次亦动亦静的有益尝试。而将社会戏剧理论及其演化出来的文化展演理论运用到社区仪式研究中,能够展示出在参加仪式的过程中,人们如何利用各种符号资源,使社区“化名为实”。
表演脚本:传说与本主崇拜
云南省大理市周城村的白族本主节是每年农历正月十四至十六,为纪念本主除蟒英雄杜朝选而设。第一天迎本主,第三天送本主。节日期间全村要组织游行、文娱等各项活动,关于杜朝选的传说有很多版本,对各个版本的比较可以整理出杜朝选除蟒故事的共有特点。
第一,周城村附近山上有蟒蛇危害人间。
第二,猎人杜朝选由海东(洱海东岸)请渔翁夫妇渡他到海西在桃源村(与周城村北边交界)上岸,无钱付船费只得用竹竿在海里戳出水洞引出弓鱼,渔翁得以维生,这便是“弓鱼洞”的由来。
第三,杜朝选到达周城村为村民除害,短剑杀蟒,救下两位女子。
第四,杜朝选死,村民怀念将其尊为本主。
而不同版本故事的区别在于杜朝选除蟒传说与周城村现在保留的纪念物之间的关系。例如,有的版本就将周城村著名的旅游景点蝴蝶泉与杜朝选联系起来:二女子见杜朝选不愿娶亲,便投入龙潭,杜朝选见二女已丧命也投潭自杀,三人化作蝴蝶飞出,蝴蝶泉就此得名。杜朝选化蝶只是一个故事变体,不管他是如何死的,他最终留在了周城,村民修庙塑像纪念他的英雄事迹,他从外人转变为自己人,被社区接纳,并被村民奉为本主成为保护神,成为一种民间信仰,村民每年都会为之举行各种仪式。如果我们将这些仪式视为一种社会戏剧表演,那么传说故事就是本主崇拜所依据的剧本,而故事中各种符号的象征意义,加上民间信仰本身所具有的凝聚社区的力量,使传说和本主崇拜成为自身展演过程中形塑社区的一种脚本。本主节的各种活动都是根据脚本的基本情节设置的,为本主举行的庆典不可能跳出本主传说和本主崇拜所设置的意义边界。
人员配置:
周城村民与游览者
除表演脚本外,导演、演员、观众也是本主节“演出”成功与否的主导因素。村民敬神娱神需要有组织、有程序地按照脚本来执行。村民会提前成立一个节庆组织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协调管理周城村社区内的三个重要村民组织。一是行政组织村委会;二是文化组织老年协会;三是宗教组织洞经古乐会和方广莲池会。这几个组织在本主节期间分工合作、各施其责,保证活动的顺利进行。而组委会便承担起本主节这场戏剧表演的导演职责。导演的权力集中在牵头办事和各个组织的领导者身上。
同时,周城村民和远道而来的参观者们以不同形式进入这场“社会戏剧”,他们既是演员又是观众。在整个盛大的迎本主仪式中,方广莲池会的老妈妈身着盛装按规定分成几组,负责念经、供奉;洞经古乐会成员负责演奏;老年协会长寿且有德行的老倌们作为全村人的代表到庙里恭请本主。迎本主仪式还要求年轻小伙子组成抬轿队伍,同时规定当年新婚男子抬本主所坐的那抬轿子。一些村民们还组织了一个周城龙狮队在游行时一路载歌载舞。其他村民要么在家门口等待游行队伍的到来,要么一直跟随游行队伍。而参观者们无论是加入游行的队伍又唱又跳,还是拿着各式各样的设备跟拍,都成为这场盛大戏剧表演的演员。他们与周城人互为演员和观众,在节庆中确定自己、认识他人。
空间配置:中心与边界
有神在的地方就被区分出神圣空间与世俗空间。本主杜朝选的神庙坐落在周城村的北部,是很小的一个院落,但所有的重要仪式都不在这里举行。组委会历年来都在位于村子中心地带的北广场搭建临时彩棚,本地人叫“佛堂”,本主会被请到佛堂和村民一起欢庆节日。届时,在正对佛堂的戏台上上演各种好戏。北广场上的佛堂和戏台理所当然成为本主节期间神圣空间的中心。
而第一天迎本主前还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所有宗教组织成员、迎本主的老倌们,抬轿的青年男子,参加文娱表演的村民都会在周城村本地寺庙龙泉寺集合,吃过斋饭之后整队出发去北边的本主庙恭迎本主。因此,这个人们集会分享圣餐(斋饭)的地点也成为神圣空间之一。
接到本主后要请本主在管辖的神圣领地巡游一番,于是按照既定线路,本主坐着轿子在周城最北边的蝴蝶泉公园门口朝桃源村和海东的方向停留片刻后,还要到周城村最南边的凤阳桥头停留片刻。这既是神圣空间的边界,也是周城村庄主体的边界。因为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村庄沿交通生命线向南北方向延伸,周城村的地理边界和社区仪式边界出现了不吻合的情况。
展演与阐释:社区如何可能
第一,集体意识里的社区。本主传说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本主崇拜是社区形成的核心内聚力。整个周城村居民共享着这个传说,在时间的流逝中虽然创造了一些传说的变体,但这些变体中新加入的元素恰好更加明确地确立了远古神话与现实生活的联系,具有随意性和情境性的表演非但没有毁掉传说,反而加强了村民的社区意识。
第二,村民共同生活的社区。在本主节的各种展演中,社区的边界被强调出来。随着村庄的发展,地理边界和仪式边界出现了不吻合。这说明社区是不断扩展的,它的边界会发生变化,神定的边界与实际地理边界可以并存,它们分别为社区的历史发展留下标记。
第三,研究者的社区。人类学理论的不断发展使得研究者不再躲藏于幕后,他们在研究地不再是隐形人。社区对于研究者来说,不仅仅是在学理上要去剖析理解的对象,也是自己身处其中的生活地点。正因为在社区有了生活经历才有助于研究者更加深入地认识社区,进而推进研究。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社会学系)
■方广莲池会的老妈妈 何菊/摄
文章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0-10-26 14:3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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