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门口的钢丝床上摆着一卷一卷花纸,都是很暗的颜色,棕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素淡地印着花;发光的黑色蓝色的纸上印着字……我记着母亲的话,不发光的花纸每样揭了两张,旁边的大妈问:白的,蓝的,黑的,不要吗?我说:都要吧。又问:黑的白的是不一定要有的?那大妈说:哦,以前人们粘衣服,就要白的黑的蓝的这三样,现在也都不粘衣服了……我抱了一沓花纸,两沓印着“冥国银行”的纸钱,一路跑回去——
婆——你用这些纸粘个衣服吧,我看看!我一进门就喊。婆看了一眼这些纸,说:不粘那个了,多少年都不粘了!粘那个做啥,麻烦!我还缠着,要婆粘衣服,她一把推我:去去去——叫你爸赶紧烧了去!我并不走开,把那些纸铺在炕上,一张一张看,嘀咕:以前,人们烧的是衣服,现在,都烧布啦!让他们自己做去……做寒衣,婆忽然想起来,说——
昨晚我做梦,你亚平姑跟我说:姨啊,我妈说她没衣服了,天冷了,你给我妈粘个衣服吧……我还跟你亚平姑说:我不粘那个,给烧点钱,叫她买去,现在谁还粘那个啊……醒来,才知道是个梦。
这个梦还似没有醒来,婆的眼里暗淡下去。我卷起了炕上的花纸,亚平姑今天会去给姨婆烧寒衣,这些纸——要烧给爷爷。父亲来了, 我还要嘀咕这些纸没有粘成衣服,父亲已经抱上走了——去墓地烧给爷爷。
十几年前,爷爷第一个睡到那片土地里,如今那里已成了一片坟地。小时候,去外婆家经过那里,要是生病了,外婆就端碗水,拿把筷子,念念叨叨问是谁,说到我爷爷,那筷子就立在水中了。外婆一把打掉筷子,说都是你爷那老鬼,在路上问我娃了,叫我娃不乖……可是后来,我再怎么走,爷爷都不会在路上问我了,大概他睡得太久,把我们都忘了。
从西山迁移过来的老婆婆来我家,母亲问:你们烧寒衣了么?你们那里烧不烧啊?老婆婆说:烧哩么!现在搬到你们这里来了,也不知道往哪里烧了……母亲说:哪儿都一样的,找个十字路口烧了,他也能找到,人家都说他们认得自家的东西……
十月一,舅爷他们村子赶会。这个村子一年赶两场会:二月初六清明上坟;十月初一送寒衣。记忆中,这些日子总是在下雨,母亲说,这些会都是为鬼赶的,鬼好像是喜欢走湿路的。今年这一天,没有下雨,天是灰蒙蒙的混沌不清。会场却是一样的花繁热闹,各色各样冬季的衣物摆开了,糖葫芦亮着,破浪鼓转着,卖除草剂的喇叭喊着,还有音响,有一车一车的梨子桔子苹果,有黄灿灿的麻花馓子,有凉皮还有冒着热气的醪糟……借这一天的名义,人们相聚在一起。
婆,姨婆和舅爷去给我的外曾祖母送寒衣。我们是不许去的。小时候,我们也跟着去,打路边的酸枣,折树枝玩,跟大人一起跪着磕头……外曾祖母去世那一年,我三岁,还记得婆进进出出,在孝衫上缠麻绳,姨婆和我们在楼上看胶片……那时的照片还在婆的相框里。
婆的相框里都是黑白的老照片,一张是外曾祖母坐着照的,裹着小脚,缠着黑色的头巾,脸上有一颗很大的痣——在右眼底下鼻梁上。用母亲的话说,那是一颗泪痣,正好,是眼泪流下的地方,命苦!外曾祖母还没生下小儿子,外曾祖父就过世了,在那样极度艰苦贫乏的岁月,她拉扯大了五个孩子。她那苦命的一生完了,而那颗痣留了下来,婆脸上有,父亲和四叔有,我,也有。每次流泪的时候,不觉就想起这颗痣,想起那一脉悠悠流转的岁月……
秋冬交接之际,草木摇落,鸟兽换装——大自然改了招牌:天冷加衣,别忘了,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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