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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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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班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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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2-8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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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风景”
读书的“风景” 之一
陈平原
2009年5月4日,20:56:29 | 陈平原新浪博客
(我的)演讲准备从一首诗说起,现代诗人卞之琳在(上世纪)30年代写了一首长诗,最后长诗不要了,截取了其中一段,这就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很有名的文字简短、然而意蕴丰富而又朦胧的短诗《断章》,只有四句:“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其中“风景”是一个关键词,“你、我、人、明月”是一些关键的、值得我们反省的点。这首诗发表以后,当时的文坛议论纷纷,于是,他的朋友李健吾就写了一个解说,说这首诗寓含有无限的悲哀:因为人生只是装饰,不是实在的,所以读这首诗的时候你会觉得很悲哀。卞之琳听了之后说:不对!我的意思不是悲哀,我的意思是相对的,“你、我、明月、风景”是相对的,换句话说主客观之间是互相对立、互相借鉴的、互相装饰的——这是一个在北京大学念英文系的、对哲学有修养的诗人关于人生、事物、社会等存在的相对关联关系的普遍性的哲学思考。这(让人)马上联想到(另)一首诗:辛弃疾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和青山之间互相关照,我们之间互为风景,青山是“我”的风景,“我”是青山的风景。这马上又会让你想到一篇文章,明末张岱的《陶庵梦忆》,这是中国文学史上有名的篇章,其中有一篇《西湖七月半》。张岱说: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可看的是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的人有五类:有的人是看风景,有的人是看人,有的人是希望让你注意到他在看风景,有的人是不希望让人注意到他在看风景。换句话说,所有西湖七月半的游人本身已经都成为风景,不管你有意无意地在表演,最终在无意中都会成为人家的风景。当然,在一个相对来说注重知识的年代里面,读书也会成为风景,成为社会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稍后我会谈这个风景是如何浮现和消失的。风景有大小、高低、美丑、雅俗之分,今天我大概沿着这个思路来展开,谈读书是怎么成为风景和这道风景还能持续多久。
先说“读书”是如何成为“风景”的。抗日战争时期,有一天,在重庆长江边上,国民党元老陈铭枢请著名学者熊十力吃饭,然后熊十力面对着浩浩长江大发感慨,诗兴大发。可是陈铭枢却不看长江,他背着身看在看长江的熊十力,熊十力很奇怪,说这么好的风景你不看,你在干什么?陈铭枢说:“你就是最好的风景。”当然熊十力听了非常高兴:他也成为风景——一个著名学者熊十力先生也可能成为风景!
十年前,北京大学百年校庆,我写了一篇文章,是《即将消失的风景》,说的是大学校园里面那些著名学者,学识丰富、风度翩翩的著名学者们,是大学校园里面最亮丽的风景。我当年进中大、进北大,还能看到很多很多这样的风景,他们每天在校园里面散步、聊天,看着他们的身影,你会觉得这个校园很有文化,而且你会特别感动。我说这道风景即将消失了,为什么呢?老一辈学者逐渐去世了,年轻的学者也会长大,学问上我们能继承,但有一点,学校里的老教授们逐渐搬出校门,现在全国各地的学校很少还有教授们住在校园里面跟学生们一起生活?所以,这道风景即将消失了。还有一点就是,年轻的学者、教授——像我这一辈的教授成为学校的主干,但是比起那些老教授来说,在人格上、在修养上、在风度上(还)有些距离,所以我说大学校园里面这道亮丽的风景即将消失。老教授是风景,青年教授也是风景;大学校园有风景,中小学也有;城市乡村各种各样读书的场景都可能成为风景,这种风景有待于有心人去发掘、鉴赏。
我说的不是大学或中小学里面为了应付考试、为了搞成绩而拼命读书,我说的是基本上的那种没有功利目的的、凭兴趣的那种读书。那种读书、那种风景很可能即将消失,所以,值得你我好好地追怀。
我为什么强调这一点?在我看来,一部人类的发展史、文明史也可以看作一部阅读史,或者说一部读书的历史,因为人类就是借助书籍的阅读来传播知识、获取知识和创新知识。一位加拿大学者阿尔维托•曼古埃尔写过一本书,叫《阅读史》,已经译成中文了。内容是讲人类——从东方到西方、从古代到当代——怎么读书,读书是如何成为整个知识生产的中心的历史。这本书以及其他相关的著作里我们可以看得出大家对读书这个行为本身的关注,换句话说,我们以前关注的是知识生产的产品,现在关注的是过程——生产的过程、学习的过程。假如这样的话读书会备受我们历史学者和当代人们的关注,所以我会讲读书是怎么成为风景的,这道风景是如何被文人所描述、被画家所描摹、被大众所记忆的。
先从一幅画说起。这是什么地方?庞贝古城里的一幅壁画,这位女性手拿着当时的书写材料,拿着它在读书。请大家注意:庞贝城始建于公元前6世纪,在公元79年因为维苏威火山大爆发,这个古城被全部掩盖了,所以,到18世纪至今我们逐渐发觉那是公元1世纪古罗马人真实的生活写照。(其中)这么(一幅)一个女子在读书的壁画。(可以肯定,)这个(读书)动作当时的人认为是很优雅的,所以才会把读书这个场景作为一个画面保留下来。
16世纪曾经出版过一本书,叫《各种各样的新式的机器》,其中有一个机器就是可同时阅读多本书的转轮。这是16世纪一个意大利人想出来的一个办法:读一本书不够,我同时要读很多很多本书,那我的趣味也会不断转移。这样(手工操作)看起来非常困难,干脆生产一个机器,这样一摇动就可以同时读好多本书(这种想法在真正读书的人来看是不太可行的,这样读书太辛苦了)。这可见在人们心目中同时读很多很多本书是一个很大的梦想。(还有)18世纪一个法国画家的版画,(内容是)不只读书,我还要讲书,要朗读,让可能不识字的朋友们也能了解初级的知识。这些画都把读书作为一个很美好的场景记录了下来。下面这个更有趣,法国18世纪洛可可((Rococo)风格画家弗拉戈纳的绘画:一个少女在读书。如此优雅的场面,柔和的光线,让人感觉到这是个值得不断对视、凝视的一个场景。跟这个很接近的一幅(像是)19世纪的法国女作家科莱特:她专门在花园里面坐下来捧着一本书,然后请照相师给她照了一幅像,这幅像现在留下来了——这个女作家在花园里读书。请注意这两幅的场景很接近。马上我会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她需要这个场面?这个场面挂在客厅里面,你会认为这是一个很美好的风景。对着一个在读书的少女,花园里面或房间里面在读书的少女,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很优雅的场面。
我想说的是,不管是壁画、油画、版画、照片,将读书这个场景、这一瞬间凝固下来,然后悬挂在墙壁上、书房里或卧室中,不时地面对,提醒你读书是一个美好的事情。还有一幅让我很感动的照片,那是我从书里面扫描下来的,时间是1940年10月22日伦敦遭空袭后,很多房子倒塌了,这是西伦敦荷兰屋图书馆,墙壁已经倒下来了,地下都是废墟,而敌机、炮火刚刚离去,又有人进来图书馆看书。身边是战争、是轰炸留下来的各种各样的阴影,但没有阻碍那些喜欢书籍的人,他们一旦有空就重新回图书馆看书,这个场景是在一本书里面留下来的。那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阅读史》。可惜的是这个加拿大学者对西方的阅读历史很熟悉,对中国人的阅读历史却很不熟悉,所以整个书中只用了一幅中国图画。什么图画呢?是16世纪的一个版刻“秦始皇焚书”,中国人出现在阅读史里面只有焚书,实在可惜。但那不能怨他,学者自己的知识(毕竟)还是极有限的,所以对东方、对中国他不是很了解(我相信所有不存偏见的人都会明白,作为一个文明古国,中国人肯定也是热爱读书的,只不过他没有找到,如此而已)。像今天我们还是能看到这样的风景:图书大厦、北京图书馆、 未名湖边、中学里的晨读等等——我们能找到很多很多这样的读书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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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班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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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2-8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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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风景” 之二
2009年5月4日,20:58:21 | 陈平原新浪博客
陈平原
第二个问题我想说的是不仅仅读书是一个场景,还有另外一个也可能是风景,同样可以入诗、入文、入画,那是什么?那是旅行,旅行同样可以成为一个令人向往的风景。我从几幅画说起,(先说)《溪山行旅》,因为《溪山行旅》是一幅现存的在美术史上大家都会提到的图画。在《溪山行旅》里的大山脚下,山路蜿蜒,有一个人在行走。中国的山水画大多有一个特点,不只是(有)山水,而且(有)“旅人”——旅行的人。因为先有旅人才有风景,风景是因为旅人的眼睛而存在的,否则山水就只是山和水。山和水构成审美对象,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旅人、旅行者的眼光赋予风景的意义。所以,为什么是《溪山行旅》成为关照的对象?是因为先有旅人,后才有风景,这一点不仅仅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还有关仝的《关山行旅图》、戴进的《关山行旅图》等等。“行旅”这个词是值得我们关注的。在行旅的过程中,旅人赋予山水以审美的意义。旅人不是一般的动物,山水不是一般的地貌,二者互相对照、互相对视、互相凝视才有意义。就像刚才我说的辛弃疾的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只有)“我”和山水之间互相关照这个意义才能出现,这一点是中国山水画的最大特点。诸位看一下西方的山水画(相对来说中国的山水画出现的年代远远早于西方,大概从魏晋六朝的时候山水画已经出现了),在西方、欧洲主要是人物画,16世纪以后,山水(画)才逐渐出现的。山水在中国绘画中,不仅仅是好山好水,还有好书好屋,那是因为有人,有人才有意义。可观、可赏、可居、可游,这是中国山水画的特点。不仅仅是一个静止的对象,而且可以观照、可以游览,这样的话,“人、旅人”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这里有另外两幅画,就是《关山行旅图》:五代的《关山行旅图》和明代的《关山行旅图》。
说到这个问题,我想从一个故事说起,几年前我在巴黎讲学的时候,中国博物馆在巴黎做了一个很大的展览。《神圣的山峰》是为“中国文化年”从中国若干个大博物馆抽调的专门画山画水的展览。那个展览中有一幅画让我特别感动。这是一个连续性的画面,(说的是)清代的黄向坚(黄向坚又名黄端木)。在明清易代之际,黄向坚的父亲在昆明当一个小官,可是改朝以后,他的父亲、父母就没办法回到家乡,这个时候黄向坚从苏州出发,一路经历各种险阻,到云南昆明把他的父母迎接回苏州居住。在这个过程中,黄向坚是一个诗人、是一个画家,一路走一路写诗,一路走一路画画,每幅画里面都有一个人扛着一个雨伞,那就是他。每幅画里面都有“我”,这是记录“我”的旅程,从苏州走,一路出发,走到了昆明、走到了昆明的各个地方,最后把父母接回来,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走完这个旅程。这个事情很动人。他每到一处必画画,等于我们今天的写生。几十幅画展现了他的一路风霜:从苏州到云南最后归来这么一个历程。这是一个个的场面、一个个的风景,因为旅人、因为“我”的到来、“我”的旅行而呈现出来的山水——《黄端木万里寻亲图册》。只看画册不会觉得很震撼,在巴黎看到实物的时候确实很令人惊讶(这才意识到,我所说的山水不仅仅只是一幅幅山水,中国的山水里面有单幅的、有长卷的,而且还有这种连续性的),把他跟他的同乡徐霞客的游记相对照,你可以发现中国人借助旅行来表达山水、表达人生是一个很好的传统。
旅行者可以入画,那是因为旅行是一个很重要的社会行为,对于风景的发现,对于知识的获得,经验、美感获得都是很重要的途径。当然,旅行作为一个社会行为有很多附加条件,这些是我们今天作文化史考察的一个很好的因素。比如说,旅行必须有工具,你会发现(有)车船时代、毛驴时代;像陆游那样细雨骑驴入剑门,或者像我们今天一样坐飞机到各国之间旅行等等。不同时代,旅行工具的变化影响了旅行者的心态以及旅行行为本身的意义。还有一点,古代中国旅行很危险,因为路上有各种各样的诸如各种鬼啊、妖啊、贼啊等等,古代的旅行者必须配带各种药品——跟我们今天出门的药品不太一样,所以有一个学者江绍原写了一本关于中国古代旅行的书,专门研究古代旅行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迷信,如碰到各种妖怪的时候应该怎么回避,还要带上各种灵药,这是一种文化史的研究。还有一个就是地图研究,今天我们会越来越关注古代留下来的地图,地图标志得非常清楚,不仅仅是大的方位,还有一些实用性的,比如说,我们今天看明代的书籍,像《一统路程图记》等等,它会告诉你如果从潮州上北京应该怎么走,第一站走到哪里,有多少里,中间有几个亭,还可以住在哪个地方,那个地方的食宿的价格是多少,是一个实用性的、新人出门必带的旅行图。这些可以看得出整个漫长的历史上人们是如何上路的、如何旅行的。
晚清也是如此,社会变迁,很多人自觉地、或者被迫地必须上路,你可以留学、可以出使、可以通商、可以劳工输出等等,不仅仅在国内,而且要走到国外,这种海内外的旅行大大拓展了中国人对人类文明和世界地理的想象。我们知道中国很大,现在明白世界更大,而这种眼界的打开,是借助旅行实现的。随着交通工具的发达,现在上路不是一种特别可怕的事情了。这是一种很好玩很优雅的行为,所以“长亭送别”逐渐消失了。我们不知不觉中将旅游变成一个很舒服的很优雅的、而且很让人心旷神怡的行为,甚至旅游成了一个重要的象征资本。我说象征资本是法国学者布迪厄的说法,意思是说除了实际的资本以外,你的钱财、你的不动产以外,某种意义上学识、经历、关系这些都是一种象征性的资本,不是真的钱,但是它本身同钱一样有价值。举一个故事,几年前我在台湾大学讲学(这是台大第一次邀请大陆学者来讲学),我讲了一个月以后,学生们跑来跟我说,他们觉得很感动。我问为什么,他说:“老师,我们原来都认为大陆的人很土,听了你的介绍包括你的课,才知道原来你到过很多很多地方。”我突然间觉得好笑:我到过好多好多地方跟我的课讲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我后来明白了,到过好多好多地方本身也是一个象征资本。旅行不仅好玩,旅行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你的眼界,你的学识,甚至你的经历等等。
下面我以三个现代作家的文章来看看现代人是怎么看待旅行的。先说北大英语系的(一个)学生,后来曾做过教师,不幸很早就去世了。他的散文写得很好,其中有一篇文章叫《途中》,大意是说,我们平时都在干事情,不管你干正事干外事,但是注意力只能集中在这一点。只有在路上,在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步伐是很悠然的。匆匆忙忙的一生里面,我们有时候没有好好地看一看人生的真实境况,所以途中,在路上是一个认识人生最好的办法。在这个意义上,他说,车中、船上、人行道,这是人生博览会的三张入场券。可是很多人没有很好地利用它,把它当废纸扔掉了,空走了一生的路。接下来他谈了一个问题:旅行不仅仅让我们亲自了解人生、自然,而且本身是带有诗意的,像雨雪菲菲,杨柳依依,是很有诗意很浪漫的。这种境界只有有福的人才能享受,而且在这个境界中各种各样的奇形异事都有可能发生。他还列举了一大堆中外书名,说这些杰作其实都是以“行”为骨架、贯穿线索的,所有的故事都在途中发生。(相对于)爱情是一个不朽的主题(的说法),梁遇春说其实旅行也是不朽的主题,同样是一个浪漫的行为。这是一个特别强调旅行意义的作家。
另外一个散文家他不这么说,他倒过来说,那是梁实秋。(梁实秋早年跟鲁迅论战,所以被批评,大陆的很多学生们不太了解他,只知道他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出自于鲁迅的一篇文章。后来我们知道他是一个很有文化的学者,他除了在大陆写作,到了台湾以后更是以散文家著称,同时翻译莎士比亚,写英国文学史,是一个很有学问的散文家。)他在1949年前后写了一本书叫《雅舍小品》,里面有一章介绍旅行,说中国人是最怕旅行的一个民族,然后说了很多很多话,最后落实到一点,一个问题是,真正的旅伴不容易得,好朋友见面聊聊没关系,如果一起上路的话,就会发现,你对你的旅伴非常苛刻:太脏了不行,太洁癖了也不行——太洁癖了每一样东西都要用酒精擦一擦,那样不行,太木了;睡觉的时候打呼噜也不行;太活跃了整天唠唠叨叨也不行;太有头有脑也不行,太呆头呆脑也不行。换句话说,能跟你在旅途中走十天八天的人是非常非常难挑的。他说,中国人最怕旅行是不对的,中国人需要培养旅行的兴趣,还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结伴同行的旅人。这才是文章所要表达的观点。
相对来说,工业革命以后,西方的经济发展得快,闲暇时间比较多,所以他们旅行确实比我们发展得好。我想以另外一个北大德语系的学生后来成为德语文学家和著名的诗人——鲁迅称他为中国最著名的抒情诗人——冯至为例,他在德国海德堡留学,写了一本书叫《山水》,其中有一篇非常短的文章叫《山村的墓碣》,说在德国和瑞士交界的地方,在山谷和树林中间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中间立了一块墓碣(我们到国外旅行,经常会发现各种各样的墓碣,墓碣在西方可以成为旅游点,在中国不合适。成为旅游点的墓碣,墓碑不是很刻板的,它有各种各样的刻法),其中有一块墓碑使他很感动,上面这么说:一个过路人,不知道为什么,走到这里就死了,一切过路人从这里经过请为他祈祷,祝福他。——这就是人生。蜿蜒的小路,一个人死了,埋在这个地方,请大家给他祈祷,生前是什么人,不知道,做过什么事情,不知道,但是,这就是人生。这是写实,也是一个象征,象征我们对在路上的人生体会。这种既是写实也是象征的旅行在中外文学艺术史上有很多很多,值得我们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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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班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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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2-8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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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风景” 之三
2009年5月4日,21:00:11 | 陈平原新浪博客
陈平原
第三个问题是,读书,可以成为风景,旅行,也可以成为风景,问题是读书和旅行结合会成为什么样子?——这是我想讲第三个问题:行路如何和读书结盟。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中国人很熟悉的话,而且有各种各样的发挥。我不想多说,只想举一个有趣的例子让大家了解这个问题。我说的是提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明清之际著名的思想家、大学者顾炎武的事情。对顾炎武而言,旅行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生命境界。于他,人生、学问、政治等等,都跟旅行结合在一起,成为一种以游为引的读书行路。事情是这样的:在公元1657年,那一年清朝政府基本上稳固下来了,一直在反清复明的顾炎武受到了很多很多挫折,45岁那一年发生一件事情,他把家中八百亩地典给邻人,一个姓岳的为了谋他们的家产,就勾结顾炎武的家奴,怂恿他去告发顾炎武和南明王朝有关系——那是一个杀头的罪。情况非常紧急,顾炎武连夜赶回家乡,把这个家奴处死了,扔到河塘里面。而姓岳的知道后,把顾炎武囚禁起来,逼他自杀谢罪。此时,顾炎武的好朋友,著名诗人归庄、钱谦益等人出面为他说情,最后把顾炎武交给官府处理。交给官府处理就好办了,因为虽然是清朝政府,但是很多官员都跟当地的这些著名文人有关系,于是官府开始定的罪是“杀无罪奴”,后来想办法把它改为“杀有罪奴”。“杀无罪奴“改为”杀有罪奴“差别就很大,一下子事情就可以抹过去了。
案件过去了,可是顾炎武在南方呆不下去了,只好北上。北上本来是被迫的,可是朋友们把它说得特别悲壮,归庄等人出面给他草拟了一个“为顾宁人征天下书籍启”,就是顾先生要做大学问,需要看天下好书、名书,于是这些人给他共同做了一个启事,说他要到全国各地走走去看书,请大家帮帮忙。还说司马迁游走天下,最后写成《史记》。这个例子说明顾炎武他要游历名山大川,遍览奇书异事,希望成为一代大学者。其实首先是为了避仇 ,第二才是为了读书。此后25年,顾炎武再也没有回到苏州,一直在北方各地游走,一方面结交天下名师,另一方面还在图谋政治大业。
这个故事中,图谋政治大业的准备——反清的这个秘密活动因为没有真实的史料,现在的研究还没办法作实。但等到晚年,他的好朋友归庄写了一封信给他,这个信让人特别感动。他说假如你没有碰到这种诉讼,假如你不是为了回避仇人,假如你不是破家,你不过是江南的一个富有人家,一个人才,如此而已。可是你被迫远离家乡,身驰万里,如今却名闻天下。换句话说,25年前,假如不破家,你还在这个地方,你不可能成为一代名儒。如今25年过去了,你在外面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危险,读了各种各样的书,见了各种各样的人,最后名闻天下。
25年,顾炎武骑驴走天下,那时候是非常艰难的:一方面迫不得已为了生计远走他乡,另一方面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学问,不断地反问遗老,搜寻古碑,当然还有政治目的。我关心的是,这个游走对于他的文章和学问的影响。
引两封信,是顾炎武的信。第一封信是说九州历其七,五岳登其四,九州五岳我都走过了,各家学说我都看过了,我希望我的文章对后世有用。第二句话说:“读学无友,则孤陋而难成;久处一方,则习染而不自觉。”读书人足不出户,单靠冥思苦想,是不能成大学问的。这一点迫使读书人必须上路。在古、在今,在中、在外,都是如此。读书、上路、求学问、交朋友,同时也是传播自己的学问、知识、人品的一个机会。这是在一个互联网(出现)之前的时代,互联网出现以后,这个情况有所变化,也许你每天可以靠网络来了解外部的情况,也许你可以在网上贴自己的照片、文章等等,跟过去确实有点不一样。但即便如此,上路还是一个重要的方式,尤其在获得人生知识这方面。
第四个问题是,讲到上路,讲到读书,则需要时间,甚至金钱,这是进入21世纪以后的中国人、外国人所面临的困境。在今天有两个词响彻云霄,一个叫“休闲时代”,一个叫“书香社会”,两个词,有的出现在商业广告中,有的出现在政府工作报告中。但我说的这两个词,一个是描述和总结,一个是提倡和号召,不一样。“休闲时代”确实来临,“书香社会”能不能构成还不知道。而这两个恰好有关系。
我想做几个简单的判断然后再引出来。首先,实际上并不是因为闲暇时间的增加,或者是阅历的提高,人们就自动地养成良好的读书习惯。想象中过去太忙了没时间读书,太穷了买不起书,可今天你有钱了买得起书,你有时间了你还照样不读书,这是什么原因?换句话说,作为风景的读书日渐消失——起码是有这个迹象。我说的排除校园里面的读书,因为校园里面你要上课,你要拿学位,你要考试,你只能读书。我说的是走出校门的人还亲不亲近书籍,这对整个社会有很大的影响。几年前提出口号,构建学习型社会,后来有营造书香社会等等。在我看来是一个很好的计划,但是一个理想性的设计,还没有真正落实。换句话说,我想讨论的是,在“休闲时代”里面,如何挽救阅读,让大家继续读书,这是当务之急。
引用一个美国学者《休闲与人类社会》一书中的话:人类能够摆脱劳苦工作,而且拥有大量时间,这种大众休闲,我说的不是个别人,不是贵族,大众都有相对多的自由时间来休闲,这个20世纪才有——19世纪以前,人类因为困于生活资料的缺乏,我们大部分人必须整天劳作才有可能获得这个机会。20世纪以后,生产力提高,科技发明以后,我们的闲暇时间越来越多,这个时候如何休闲成为一个问题。作者说,休闲有三个条件:第一,自由选择的能力,你有能力选择休闲还是劳动;第二,生活必须已经满足,大体上的衣食住行没问题了,以后的是闲暇;第三,你有机会、有能力摆脱以后的工作。今天做工的、从政的、读书的,我有能力搁置我的这个东西,有能力来过新的生活,这才是休闲。
我们知道,曾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劳动光荣,而休闲是可耻的 。我记得30年代,一个左翼的批评家批评鲁迅,批有钱,有钱,第三个还是有钱。有闲,代表着有钱,有钱,代表着剥削——一个不好的行为。可是现在有闲是一个值得大家欣赏的生活方式。在这方面,我欣赏古希腊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话,“人们以战争求和平,以劳动求休闲”。我之所以劳动,是因为我希望得到休闲。当然,休闲受各种因素的影响,你的工作倾向,你的教育水准,你的职业,你在工作还是退休,你的经济能力,你的健康状态,你的时间多少,你的家人、朋友等等,都有可能影响你的休闲行为的设定。这个没办法一概而论。但是我想说的是——休闲了,你读不读书?
引两个材料,第一个是《人民日报》06年4月份的一个报道,用的是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的一个调查,说从1999年开始到2005年连续几年中国人的国民读书阅读率持续走低,中国人的读书时间越来越少,上网的比例越来越提升,从3.7%到现在27.8%,现在还会更高。这是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关于出版业的调查,它关注的是出版以后的生存状态。因此它想追问为什么大家不读书,有43%的人说没时间,有29%的人说不习惯。这个调查主要只是关注图书销售得怎样,关注的是网络和读书的问题,而我关注的是读不读书。闲暇时间你做什么?除了游山玩水,剩下的看报纸,看电视,玩游戏,还读不读书?!——我关注的是这个问题。
说到这儿,有一个事情,我估计大家都会注意到,就是4月23号——世界读书日的设定已经12年了,很快又要到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99年设定,4月23号为世界读书和版权日,我们有的时候译成世界读书日。每到这一天,书店都会打广告,而且学校也会宣传,这一天是英国著名作家塞万提斯、莎士比亚、维加三位著名文学大师的辞世纪念日。设定这个读书日,目的是想让年轻人发现读书的乐趣,推动人类进步。去年有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参加了这个活动,中国当然也参加了。可是你要问读书人哪一天是读书日,很多读书人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读书人没必要记得哪一天是读书日,我每天都在读书。需要记得读书日的人是书店、图书馆和领导,因为那一天他(们)必须号召大家读书。可是每年只有一天号召读书,可见读书的问题严重——因为没有说每年号召吃饭,吃饭没必要号召,每天大家都会吃。到了读书,则问题严重,很多人不读书,才会必须设定一个读书日,换句话说,读书再也不是值得夸耀,值得迷恋,值得赞叹的风景了。
有三种不同的信息来源,第一个是教育部,教育部说大学扩招,成果显著。到今天,我们大概每年在学的大学生、研究生总数是两千万,等于一个欧洲的中等国家的人数。同时(我们)大学校园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这是教育部的说法;新闻出版署说,新闻业情况不错,利润增长迅速,形势大好——以我所在的北京大学,北大的出版社,现在每年的码洋是六亿,而且还在发展,外语出版社就更高,这是第二个(出版业其实还在增长);第三个,学堂部的人感叹,走出校门的人不读书,换句话说,教育在发展,出版在增长,出版是因为教育的发展而增长,为了教材教辅而增长,而走出校门的人,他们很可能并不喜欢读书。因此,我想说的是,在休闲时代,即便中国今天还刚刚进入休闲时代,我们还有好多人在劳苦,在劳作,我们还很忙。但即便如此,我们相信大家看得很清楚,闲暇时间越来越多,一是寿命的延长使退休以后有一大堆时间;第二,即使平时,我们的闲暇时间也会越来越多,应该承认,还有人在读书,还有人喜欢书籍。因为在众多休闲(方式)中,我认为读书是花钱最少的休闲方式,而且读书还有所收受益。今天,在全国各地,包括省市政府到中央开展各种各样的讲座,其实目的都是想号召大家把闲暇时间挪一部分出来读书,这是休闲和读书。怎么读书?很多人说,不是我不想读,我确实读不下去,我不觉得读书有乐趣。而下面我想谈的是怎么读书,以及读书可能碰到的问题和解决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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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班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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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2-8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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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风景” 之四
2009年5月4日,21:02:51 | 陈平原新浪博客
陈平原
第五个问题是,关于趣味主义和带着问题读书。首先说明读书不是江湖,没有秘笈。喜欢读武侠小说的人肯定记得一个细节,就是《天龙八部》里面,那个和尚虚竹笨笨的,但是误打误撞,最后成为无崖子的关门弟子,无崖子倒过来把浑身的法力全部灌输到虚竹身上去了。于是虚竹变成了一个武林高手——这是武侠小说,金庸想像的。读书不可能一下子获得这么大功利。很多年前,我写了一篇文章说,读书没有诀窍,大体上是说读书主要是自得,你可以倾听读书的甘苦,但没有读书诀窍可以传授,我能讲清楚我的困惑在哪里,我的经历,甚至我的一些心得。但对你有没有用不知道,说不准。读书是个人修行,所以基本上读书是个人行为,你只能亲自读书,你没办法靠领导帮你,靠朋友,靠秘书,没办法的——除非作弊。拿学位作弊可以,读书则不可能,只能靠自己。
我们都知道,今天大家都在谈读书,从政府官员到一般大众都在谈读书,谈修养,尤其是人文素质等等。这里我用了广东人一个词:“文火煲汤”——火太急了不行,太用心太用力想把事情做好,也会把事情搞砸了。你可以想像读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确实,读书有用,但读书的用不在于短时期能够出现,必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想举两个人的例子,一个是梁启超,一个是鲁迅。梁启超1922年在东南大学的暑期演讲班上作了一个演讲,说学问的趣味,说他是一个主张趣味主义的人,人必须生活在趣味里面,生活才有意义。如果不是的话,哭丧着脸又有什么意义呢。众多趣味里面,众多工作里面,有趣味的,而且以趣味始的,以趣味终的,以趣味为主体的,大概有四种:劳作,游戏,艺术和学问。我看了以后觉得艺术、学问、游戏可以成为趣味,但劳作,比如说我当年在农村当知青的时候,当然我必须出工去劳动,但我没有觉得我真的把劳动作为特别大的趣味。我觉得那是很难的,但是游戏、艺术、学问确实可以像梁启超说的成为一个纯粹的趣味,没有功利目的的趣味。
我要讲第二篇文章是鲁迅1927年写的一篇文章叫《读书杂谈》。他说读书共有两种,一种是职业的读书,另一种是嗜好的读书。职业的读书就像我这样的在大学里教书。经常有人来问我怎么读书,我没得说。你的职业就是读书。所以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没有经验,也不值得你来吹嘘,因为你的工作就是读书。所以对于这些人就另当别论。还有一些人不是这样的 ,不是为了职业,是业余爱好,我真的喜欢我(就)来读书,这种才值得我们关注和提倡的。嗜好的读书,出于自愿不勉强、没有功利目的。我不想拿读书来评一个职称,也不想靠这个读书来赚大钱,没有。鲁迅说了一句话很有意思,什么叫嗜好的读书?很简单,读书没有直接的功利目的,那就是嗜好的读书,就好像打牌,打牌很多人会弄一点小钱,输赢一点小钱,但主要不是为了挣钱,我说的不是澳门的赌博,赌博是另外一回事情。(曾经有一段时间,政府严令禁止赌牌。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打扑克啊,打麻将啊,输赢一点小钱,后来政府放开了,好像不管这个事情了。)反正就是一种玩乐性质的,对于很多那些小玩乐的 ,那些打牌的人来说,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打牌这个过程。所以嗜好的读书,就像打牌的人主要目的不在赚钱在有趣。读书人的主要目的不在于读书获得利益,而是读书本身确实有趣,或者说值得迷恋。
其实读书有三种境界,第一种好读书求甚解,那是专家,比如说研究者、教授,读书不仅要喜欢读书而且你要求甚解。要追问它为什么,去做出答案,而且写成文章获得成果。第二种,不读书,不好读书求甚解,就是现在很多那个我们说是那种道听途说然后发表高论。第三种,好读书不求甚解,我觉得这是读书的最高境界。好读书,喜欢读书并不希望、并不需要对每个问题作彻底的解答。好读书求甚解那是专门家,好读书不求甚解,那是业余爱好者。整个社会文化的发展取决于业余爱好者。因为专门家的工作就是读书,不读就是失职。读不读书关键取决于这些业余爱好者读不读,所以我引了陶渊明的一句话,《五柳先生传》里面讲他自己好读书不求甚解,为什么?后面还有一句话值得注意,“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读书读到有心得的地方,我都高兴的连吃饭都忘记了,这是读书的境界。所以我在大学里面会强调,作为职业的读书人我们有我们的责任,但我更关注的是非职业读书人,他们如何读书和获益这是我想关注的。
现代著名学者郑振铎去世以后,叶圣陶在一篇文章中说郑振铎喜欢读书成了癖好,用他习惯的话来说:喜欢得不得了!他说的是书籍,他喜欢书籍喜欢得不得了。而这句话可以引申到这些人喜欢书籍的同时喜欢读书。所谓读书教育的目的是成为专家,教育更重要的目的养成读书习惯,养成读书习惯走出校园后,你自己还会找书去读,这才是教育成功的标志。十几年前,北京城里面出现一个学者叫王世骧,人家说(他)是大玩家。因为他的学问很奇怪,讲明式家具,讲北京鸽哨、写葫芦等等,出了很多书,在国内国外引起很大的影响——那个时候很多人说王世骧先生很奇怪。他在燕京大学读书的时候就有意识地关注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其实不然,王世骧先生早年玩物,(只是)喜欢这些东西,并没有想做这些学问。玩物丧志,日后果然修成正果,玩物的时候必须有真喜欢,就像读书一样,所以我自己几年前写的一篇文章,是我的书序,希望学问做得有趣,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不负责任。学问必须做到好玩,自己要觉得,自己的工作非常有意思,好玩,那样的话你才能进去或者说沉醉期间。几年前有个韩国学生在我听了几节课以后,临走的时候对我说:我不想谈你的学问,但是我觉得你做学问的心态很好。看你整天做学问做得兴致勃勃的,这就能够把学问做出味道来,这是我们所欣赏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自己工作的沉迷,找到乐趣是最重要的,引申过来读书也是这样。读书首先是找到乐趣,(如果)找不到乐趣,那肯定是没有老师管就不想读了;找到乐趣,(就会)是自己一辈子的事情。
第二问题是关于想做学问的人。有的人不是他不做(学问),而是他做不好,有的人读书读不进去,为什么?我想到也许其中有一个差异:是否带着问题学。
我是中山大学77级(学生),(那时)我们年纪(都)比较大,等到80级进来以后,老师就让我们去给年轻的学弟学妹去介绍经验。当时因为我介绍的效果很好,老师们叫我去介绍。后来才知道我的介绍有问题,为什么呢?因为我们77(级)、78(级)是工作了好多年才进入大学的,所以我们有自己的问题。我进去以后谈自己读书的经验:到了大学里面主要靠自己念书,课程其实是比较轻松的。然后说我怎么读书。古人教人家读书都有一个说法:学问犹如金字塔,基础打得宽,学问才能逐渐做大——这是他们以前的说法,我认为不对。我在农村好多年,我知道,(比如)挖树头,就是挖树根,树根往各个方向伸展,你要把它挖出来 ,就必须沿着树根的方向,切一段,再切一段,沿着树根生长的走向来挖。一个问题产生必然会向各个方面伸展,然后你挖一个树头,再挖一个树头 ,一年中挖两个树头,几年间有几个树头挖好了,这个知识就连成一片,抓住树头然后往树根方向发展来挖,这样的读书有效而且有益,这是我自己的读书经验。当时很多人说很好,可后来我想不对,我这个说法怎么越说越像林彪的说法?林彪61、62年说我们要学习毛泽东思想,说了很多道理,其中66年总结出这个经验: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学用结合,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在“用”字上下功夫。总结到我最后发现和林彪说的差不多——有问题,所以我后来不敢说了。再后来我想不对,也许这样(的)说(法)林彪也是总结古代中国人读书办法出来的。关键是对什么人,读书的方法会不一样,换句话说,小孩读书大人读书,专业的读书和业余的读书,为了打基础的读书和为了出成果的读书不一样,对于后者,对大人对业余对出成果的人来说,我的说法没错,应该带着问题学。很多人读不进去是因为你没有问题,你没有自己想追问的疑难,所以你读的时候都是泛泛而读,有了问题意识,也许在工作中发现一个走不过去的路,也许在日常生活中你特别感兴趣的一个点,这些迫使你来读书,那样的话,才容易(学),像我说的带着问题来学。
我讲一个好玩的事情,我的学生的古琴弹得很好。他毕业以后说老师你也弹古琴,然后我也买了古琴,当天教我弹了一天古琴——我以前也学过一点但我弹不好。他说你那样不对:你的指法不对,你的身体坐得不好。我按照他的说法坐好了,一个下午拨一个音,就按这个指法拨,一天下来(我)就不再学了。我说我学古琴没想成为一个古琴家—— 我没有这个愿望,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晚上我可以自娱自乐,我根本就没必要学到指法非常准确,还要一坐在那里就有坐姿,一举手一投足间看上去可就是谈古琴的,我没有必要这样,我只要我自己觉得好玩随便弹,所以指法专业对我来说不重要。我需要的是让我消磨一段时间,有一首简单的曲子我弹得像样就很高兴了——我又不想上台表演。后来我在台湾大学教书的时候,他们刚好有古琴班,我就跟他们去学,那个老师就像我说的,他根本就不讲指法,乱弹,学生也乱弹。反正他不要求,(反正)你只是自娱自乐,又不(想)成为古琴家!
我想,作为专家需要基础很扎实,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作为业余爱好者,可以像我这样,带着问题,有明确的问题意识:我要做什么问题,我要解决什么疑难,然后选择跟这个问题密切配合的书籍,来阅读来思考,这样的读书有效果,而且这样的读书会兴趣盎然,因为你自己有问题需要解决,你有求知的欲望。所以今天按照教学大纲设置出来的教学和讲座,我以为都不合适成年人。假如是想面对那些成年人,比如说那些已毕业了的教师、干部等等,我们再像在大学里面(那样)教书是不合适的。所以,所谓打基础、金字塔等等只适应于大学里面的按部就班的那些学生,(对)其他人,我建议第一培养兴趣,第二带着问题,然后进入图书馆。
作者:
放牛班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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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2-8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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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风景” 之五
2009年5月4日,21:04:22 | 陈平原新浪博客
陈平原
第六个问题,从读书,读图,到读博物馆。如果人家问你读什么书——很多人出去都会碰到这个疑问,很多人都会说,当然了,读经典,西方读柏拉图,中国读孔子。很多人都会这样回答,真的如此吗?真的你回家就读经典吗?我记得,陈源——他是一个著名的散文家,他说在英国问十个人,十个人回答都一样。你喜欢莎士比亚吗?十个人都说“喜欢,我很喜欢”,“你读了吗?”他会想一想说读过读过。就像今天我们做统计,大家都说,最受欢迎的是谁?——“屈原,鲁迅”。你读吗?很多人其实听过他的名字,只是偶尔读过。
我追问一个问题,大家都说读书应该读经典,但是(在)我们的日常阅读(中)你真的以经典为中心来阅读吗?我的回答稍微曲折一点,读“经典”同时读“常见书”,为什么?这个问题我后面(再)来展开。其实在我以前的一个演讲,就是《作为生活方式的一种读书》中,我提到一个问题:30年代,林语堂说了一句话,“只读极上流的书和极下流的书,中流的书不读,因为那些书没有自家面目,不值得你花时间”。那是1935年写的一篇叫《烟屑》的文章。说到为什么要读下流的书,大概意思说极下流的书泥沙混杂,极下流的书(中其实)有时候会因为一个时代社会上的偏见导致一些先知先觉的人的著述被定位为禁书,被查禁,所以说它是下流书。
时代变化了,过去的下流书下个时代也许觉得它不是下流书。我们知道文学史上经常有这种事情出现。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情况,下流书因为被排挤在大众的阅读视野之外,所以有的人读屁书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博学,引征书籍的时候你用《论语》、引《红楼梦》、引《西游记》、引鲁迅已经不是有学问的人了,“我”引两个谁也没听说过的,这样才显得自己有学问。这是好多读书人的一个小窍门,故意读一些屁书。20年前我写文章谈林语堂的时候就说这种办法取巧,不读中流书,读极上流和极下流(的书)容易让人家觉得你特别博学但又觉得你有点取巧。鲁迅先生对他更不满,说他这种读书办法没有自信,因为中流的书不读不写,你自己出来的书,你能写极上流的书吗,你是极下流的吗?不是!那你的书也没必要读,这样的话这不是不自信吗?这种专读极上(流)极下(流的书)的背后隐藏一个把读书当成表演,让人家知道我有学问(的目的),这样做不是很好。
有两个人谈读书我觉得有趣,最有名的是语言学家黄侃,黄侃先生有一句名言:“八部书外皆狗屁。”他自己做语言学,所以《毛诗》、《左转》、《周礼》、《说文解字》、《广韵》、《史记》、《汉书》和《昭明文选》这八部书是好书,我都读,其他(是)狗屁,不读。他培养出来的学生,据他们说进入黄侃先生的门,先生会给你白文,就是没有标点的文选或者是广义让你去标点一遍两遍三遍,然后再来讲。当年黄侃先生在北大讲课(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大概有一节课他在骂人,另外一节课讲自己的东西。据说因为他学问好,所以学生们第一节课听他骂人没关系,他不是骂街,主要是骂他的同学啊、朋友啊尤其是之前的同事,都是些发泄对社会的不满啊,讲怪话啊,挺好玩的。然后第二节课进入正文,那个时候他讲得很好,所以校方不干涉他的讲课,学生们也很喜欢他。但是我想说的是即使在他的研究领域里面,一概地排斥近世的著作,包括国外的、国内的,这个,即使做学者也不合适。所以,这是一个口号而已,“八部书外皆狗屁”,只是表明他对这八部书的喜欢和重视,不能当真。
反而是另外一个教授,原来武汉大学的一级教授刘永济,他给程千帆先生写了一副对联,下面是程千帆先生的照片。这个在程先生的书里面留下了:读常见书,做本分事:吃有菜饭,着可补衣——这是一幅对联。读书人,他心目中的境界:读常见书,做本分事,讲的是学问和(做)人。就好像日常生活里面,有菜饭,菜是相对肉,以前的肉比较贵,过简朴的日子,做本分的事情,读常见的书,这是读书人的本分。常见书就好像米面一样,不是很珍贵,但是它必需,没有它不行。老一辈读书人里面,对这些过分看重秘笈书本的习惯是不以为然的。所以作为人文学者,我自己的看法:读新书,也读旧书,读经典,也读时尚,读有用的,也读没用的。目的是什么?这样才有鉴别的眼光和趣味。如果一味地排斥新书、时尚,没有用的,那你的读书趣味很窄很窄,你可能做到很专,你可能清高,但不可能厚重。清高有时候会走向单薄,这是我想说的读书的趣味。其实常见书和经典二者必须兼得。至于比例如何看个人的修养,趣味如何看个人的修行。
一说到读书,很多人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可是,今天,不要说中国人,全世界都一样。获得知识的途径,图像多于文字,你想一想,电影,图画、广告、商标等等,你们会发现图像的比例越来越大。图像在日常生活中不仅仅是娱乐,也是一个传播知识的途径,所以今天多读书,不仅仅是读文字,还要读图像。它包括纯文字的,纯图像的,图文混杂的书籍,甚至包括有声读物以及影像资料等等,这些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现代读书人。现在大学教育教大家怎么读文字,很少教什么图片和图像。传统中国,左图右史,左边图,右边史,配合起来读,知识的传授会更快,宋代的郑樵感叹:左图右史这个传统失落了。到了现代中国,我们才逐渐意识到它配合文字的学习过程(所)发挥的作用。而今天甚至到了图像直接来起作用(的时候),所以我会特别关注这个问题,虽然我是一个文学系的教授,文字是我的专长,但是我还是承认,图像越来越发挥重要的作用,诸位不能忽视。我写了好多这样的书也包括这样的文章,特别强调,图像在表现历史精神是有局限,所以我承认文字还是不可替代。当要追求深度,深入思考的时候,文字依然是主角,但是图像不应该被分裂。记得30年代,鲁迅曾经写一篇文章,叫《连环画——变富》,他曾经跟人家说,其实教书嘛,可以用活动电影来教学生,那样比讲义好。他一说完,大家哈哈一笑。但是鲁迅先生说:“我确实看见用影片来教细菌学,植物学可以,生物学可以,历史地理可以,其实文学哲学都可以,只是比例不太一样而已。” 我想像,假如今天鲁迅先生还活着,我相信,他来做演讲,他也会像我一样做powerpoint,让大家一边看图,一边听讲,一边读文字,这是现代的科技给我们的便利。我出版的一些书,大体上把图和文(相结合),读图也读文,讲中国古代的版课,也讲晚清时新的画报,也讲现代的图像、照片等等。
从文字到图像,其实我要关注的是博物馆和图书馆,因为除了在学堂里面读书,博物馆,美术馆作为传播知识的最佳场所,今天的作用越来越大。所以我说了一句话:知识在田野,知识在山村,在大街口,更在博物馆。有心人处处是学问,而这个事情到今天只有一百年。1906年,当时的清廷派出去的考察各国政治的大臣,戴鸿慈、端方上奏回来以后给朝廷上的奏折,说开民智,他明白了,西方为什么比中国强,因为开民智的办法,它们多种多样,其中包括图书馆,博物馆,万牲园,公园。注意,中国古代也有藏书,但是在藏书楼,没有图书馆,图书馆是面向公众开放的,在晚清以前是没有的。有藏书家,有皇家的,也有民间的,但是没有公开的图书馆,所以,开民智第一步办图书馆,办博物馆,办万牲园,办公园,其中,万牲园是动物园。接下来,这一次考察回来,顺便在非洲、在美国、在欧洲定了一些动物。到1907年的7月19号,朝廷在北京的西郊盖了一个万牲园,就是动物园,这个地方就是今天的北京动物园,所以两年前北京市政府(觉得)北京动物园那个地方很重要,想把它挪开来,把动物园搬到外地,当场很多人,知识分子起来抗议,所以现在北京市政府不敢动。就是北京动物园那个宝贵的地方,那是中国近代第一个我们称为博物馆事业,或者说动物园。万牲园在1907年7月19号,就在那个地方正式对外开放,从此中国人开始建立博物馆、美术馆、动物园、公园等等。今天的中国人,接受知识、读书、读图像、读博物馆,当然也读日常生活。博物馆里面收藏各种各样的办法,这一点跟西方还不太一样,但中国也会走到那一步,借助博物馆来收藏历史记忆,收藏人类知识,同时也收藏一代人的趣味和心情,我们刚刚走(过)了一百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最早到英国然后写了游记的王韬,参观了大英博物馆以后非常感动,说原来读书可以这么读,用意非常非常的好,尤其是第一句话,“纵令士庶往观”,让老百姓、读书人自由地去看,而不是贵族、皇家才能保留的,那个让他特别感动。
接下来,第二个是郭嵩焘,中国第一次派到国外的驻英法大使郭嵩焘,他在那里写了日记,时间是1876到1878年,说大英博物馆每星期二、星期四两天关门,其他时间让老百姓进去参观,自由参观,纵民入观,也是让你自由地进去参观,这让他很感动。过了半个世纪,1936年,伦敦,朱自清到伦敦去做访问考察,再写大英博物馆,说各个院都不要门票,一个礼拜中两天要门票,门票也极低,其他时间不要门票,这种为了老百姓做的做法,他觉得很可佩服。大英博物馆1753年建立,前面那个建筑群是最初的博物馆,特别是到了大博物馆的大门,——几年前我到大英博物馆,在大英博物馆旁边顺便写了一本书,叫做《大英博物馆日记》,后来中央电视台也专门做了一个节目。然后,2年前,首都博物馆开馆,第一个专门展就是大英博物馆,请了3个人,一个是大英博物馆馆长,做的是一个专题演讲,第2个是首都博物馆的馆长做一个专题演讲,第3个是请我做一个专题演讲。最后我的专题演讲效果最好。原因是什么呢?因为我的水平最低。我最接近老百姓的能力,我不是博物馆专业,他们2个是博物馆专业,讲得太专门了,我跟在座的人差不多,我只是稍微用一点心,所以我知道一般人进去博物馆看什么,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盲点,他们怎么样阅读才有趣味,等等……所以我讲了以后,效果会更好。
回来以后,我想考虑一个问题,博物馆,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怎么样传播知识?博物馆有收藏,也有展览,两个功能。展览为主还是收藏为主?没有收藏你怎么展览,收藏产品如何获得,等等……博物馆是一个公益事业,它和商品经济社会如何协调,因为这不是中国的问题,全世界都有问题。我在书里面这样说,大英博物馆免费向全世界开放,在英国是有很大争议的。很多人会说,看的大部分都是游客,免费(那)国家一年要亏多少钱?!
这个争议带出来的是如何看待博物馆的那种功能。还有,博物馆如何和大学相互配合,跟学校如何配合?还有如何建立一个高水平的博物馆体系?因为一百年来中国人也开始逐渐建立很多博物馆,当时北京政府50年内连续又建了30座博物馆。今天,中国的首都北京有150座博物馆,大体上属于中等国家的水平了。到中国来看博物馆已经没问题,我们有很好的外部环境。包括现在正在整修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就是国家历史博物馆。我们有很好的博物馆,起码我们所说我的建筑硬件是如此。我们有比较可以值得骄傲的产品,就是收藏品。
我曾经跟一个德国教授有一个争议,他说中国人缺乏世界眼光,理由一点:在中国没有外国艺术博物馆。你到德国去,任何一个中等以上城市,都有东方艺术博物馆,我因为吵不过他,我就发急了,我说,你的馆藏从哪来?你们当年到东方来拿走了,所以你们在欧洲每个国家,每个中等城市以上都有关于中国很多珍贵的(收藏),可是我们今天不能到德国到法国去拿啊。所以中国人确实碰到很大的障碍,后起国家,秩序已经稳定了,文明社会的规则已经制定了,你不能随便到人家那里去拿东西,这个时候,我们来建立博物馆,逐渐地形成中国人的世界眼光,这是一个比较困难的过程,相对(而言),中国的东西好办,我们各种专题的博物馆现在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各个省的博物馆也都有我们值得骄傲的我们的产品,但是,我们的确对国外的知识艺术品的展览受到很大的障碍。
这几年来,我都批评中国政府将博物馆推向市场,门票如此之贵是不应该的。在北京,北大的学生应该算是(条件)很好的吧?我问他们,你们去过故宫没有,大部分研究生都告诉我就去过一次,学文的,就去过一次,为什么?太贵了。我特别感慨,在巴黎,在伦敦,他们的学生可以免费,我拿一个教授证都可以免费。现在我们这里,所有的研究生们,一个北大的研究生只去过一次故宫是不能原谅的,可是这不能怨学生,政府没有相关的决策让博物馆成为老百姓能够受益的一个场所,传播知识的最重要的场所。这个事情这几年我不断说。今年我看到一个消息,就是中宣部财政部等等发了一个文,全国纪念馆博物馆免费开放的通知,通知规定所有的文物部门归口的博物馆、纪念馆、纪念基地等等,都要实行免费。这个通知下来以后,各个省市都在实行,而且要求今年明年各个省市都要落实。我要开始说怪话了:这是好事,但是好事不能这么做吧?我的意思是说,其实这是一个重大决策,政府财政部门肯定算了一下,博物馆一年总共多少门票收入,算了一下财政拨出,可以了,够了,就给拨下来了。因此决定以后免费了,但是它没想到后面的一大堆的问题。
第一,我说这决策在做出之前必须广泛听取民众、专家的意见。虽然是政府做好事,想财政补贴一大块来给博物馆,但是有几个问题没想到,这样以后,各地还办不办博物馆?等一下我会问潮州市,我正在关心潮州的那些博物馆现在进展如何,将来全额拨款,不要收费,除了遗址公园可以收费。以后我们会碰到一些问题——产品的问题,以后博物馆有没有钱去市场竞拍那些重要的文物?单靠门票不行,单靠财政拨款,行吗?
第二,老百姓把博物馆当作纳凉的地方怎么办?那些退休的大伯啊大妈啊,他们每天就像上班一样进入博物馆,找个位子坐下来,然后聊天,甚至在里面打麻将,你怎么办?产品怎么解决,这不是钱的问题,中国人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养成进博物馆的习惯。养成读博物馆的能力。我们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我们只想说钱,门票不要了,全部给钱。全部给钱了你怎么办?我说是好事,好事应该多磨。说清楚博物馆应该怎么样解决,博物馆应该怎样取消消费以后的问题。国外不是都免费的,美国是有免费的博物馆,国家设立的博物馆是免费的,但是它有一个捐款箱,进门的时候,你愿意可以给钱,穷人不给钱,我进去没有问题。富人可以给一点钱,可以给100,可以给1000,一年捐款多少,可以就这样要求。知道这是公益事业,可以来帮忙,穷人也可以免费,这是一个办法。
还有一个办法,他们有的博物馆收费,有的博物馆不收费,国家全额拨款的不收费,国家全额拨款博物馆里面的专门展,还要收费。将来会碰到这个问题,假如你这么做的话,很可能各个博物馆会想个办法,大块做专门展,专门展我收费,这还是变相,还是回到原状。所以我觉得政府在做这个决定前没有考虑到它的弊病,只算经济帐,没从社会学、文化学、博物馆学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我担心这个决策能走多远。如果走不远的话,那就完蛋了。回过头来重新收费,那个时候大家就拼命要钱了!那就更麻烦!
作者:
放牛班的课堂
时间:
2010-2-8 20:51
标题:
读书的“风景” 之六
2009年5月4日,21:07:10 | 陈平原新浪博客
陈平原
第七个问题,我想谈谈关于深度旅游还有诗意地栖居,谈大众的休闲。法国的社会学家杜马哲说休闲有三部分:第一放松,第二娱乐,第三个人发展。
如果是追求个人发展的话,我们明白这个休闲不是很轻松的, 它可能是旅行啊,阅读啊,上课啊,交谈啊,甚至独处,然后思考等等。这种意义上的休闲,除了花钱,还得用心用力谈这些问题,因此我引入两个概念,一个叫深度旅游;一个叫诗意地栖居。
诸位都明白,再好的风景,再好的人物,看久了也会烦的,会有我们所说的审美疲劳,所以我不太相信陆游的诗“何处楼台无月明”,不完全是这样。旅游可以转化为你的楼台,可以看到不同的月亮。不管是东方的月亮,还是西方的月亮,其实不太一样。在这个意义上,学术如果希望做得好玩,深度旅游,如果做得有学问,那么读万卷书,走万里路,是一个诀窍,所以我用了旅游里面的一个概念就是深度旅游。它的意思是说,一次只选择一个地方,不像我们现在的旅游,十日七国八国,那是走马观花。找一个地方住下来,深入细致的考察看风景,靠人物理解民风民情,历史文化,这是我们所说的那种深度旅游。
现在中国人刚刚解决温饱问题,我们的旅游大体上还是娱乐性的旅游,我们为了暂时摆脱日常生活中的枯燥、工作的压力,出去放松啊,调节啊!所以我说中国人的旅游到目前为止,看繁华街景的多,进博物馆的少,因此山高水长容易受到青睐,历史文化有点格格不入。我们看到做旅行的人都会嘲笑中国旅行的人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了景点赶快拍照,然后回到家里啥也不知道!
我到新加坡住了半个月,他们带我走了很多地方,他们问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新加坡还有的看的?”新加坡很小,面积人口只有半个香港。我说是挺好玩的。 我又住了半个月,走了好多地方。他们说:你们大陆的东南亚几日游,给新加坡是半天。其实每个地方大大小小都有自己的历史文化,你要进去,你要花时间,才能有所得。15年前,我第一次在日本东京住了一年,特别感动的是它每条街道都有各种牌子就像历史文化散步,所以我就照着历史文化散步,拿着书在东京街头寻寻觅觅。我说今天的人讲闲适旅游,做得太紧张,那样不对,因为我自己喜欢旅游,我们也有很多的机会,但是很多所谓的不能不去的地方我往往没去。不是我故意不去,而是我不喜欢人家说不能不去你就去,不能不看你就看,这不是我的趣味所在。当然也因为我自己的工作性质,我经常可以在不同的国家讲学,所以我可以在一个地方住下来,好好地看,喜欢一个城市就住下来,看它十天半个月,一年半年,这样的话,体验这个地方的民俗民情和历史文化。假如这样,你会发现,其实我们很无知,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你会发现有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东西)。到那个时候读书对于旅游的重要性会体现出来。
几年前,我去了人类文明的一个早期发源地克里特岛,就是希腊的地中海的克里特岛,是整个西方文明的起源地。我到那里以后,看了最主要的展览后,我发现那个展览对于中国人来说,不合适。我先看克里特岛的最主要的马拉斯王宫的遗址,遗址挖掘以后全面展开,只见了这么一小块,中间这一小块是复建的,中间的壁画也是后来才画上去的,然后其他部分全部按照考古挖掘现场,然后定上牌子,游客拿着说明书,在那里对着遗址,看着那说明书,然后想象,凭你的学养,在这里想象大概两千年前、三千年前这是一个什么地方,是什么样的场景,然后借助于这残垣断壁和考古的挖掘现场来理解历史,进入历史,这样做除了需要西方人对希腊文明的敬仰、西方人的知识水准以及他们阅读博物馆的能力,才有可能这么做。中国人现在做不到,中国人这么多年不断地在吵要不要复建圆明园,一个观点是:单是一堆石头,有多少人愿意去看?可是复建以后是另外的一个圆明园,不是原来的我们想看的那个历史文化遗址。所以我说,假如你这样来看,这样来阅读,这样来旅游的话,那我相信这需要来读书,而且在旅游中读书,这个效果会比较好。
接下来我会讲“诗意地栖居”,这本来是一个很专业的形容词,因为中文系才子们进入房地产啊,广告业啊,所以把它大量地用,所以这个词现在在大地上已经成了广告词了,其实这是十八世纪的德国的著名诗人荷尔德林的诗。但大地是我们栖息的地方,我们如何栖息,诗意地栖居是我们的梦想。二十世纪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特别喜欢荷尔德林,强调这句诗表达出了生命的本真自在的状态。人本来就栖息在大地上,不用回答,我们没办法拔着头发离开星球,我们只能栖居在大地上,我们缺少的是前面那个词,是诗意。生活在技术至上、物欲横流、数字化管理的时代方才需要讨论这个问题。可是现在我们知道这个词被用得很滥很滥,可能大家很少去讨论这个问题。其实在劳作之余,读书,观画,品茶,旅游等等都是一个暂时脱离烦恼的方式,换句话说,劳动是为了休闲,发展经济是为了老百姓的幸福感,城市建设是为了给人的诗意栖居创造一种可能性,这是我们城市建设的目的。
最后一个问题,在游客的需求和市民的感受之间,在城市建设与旅游业的规划经营之中如何协调。这个问题因为我在北京,在各个省里面都会提到。考虑本地民众的兴致和利益,让他们感觉到这种城市建设发展跟他们有关系,城市的改造让他们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这样参与的愿望和乐趣才能产生。换句话说,本地民众的介入,包括建设和享用,让他们感觉到是生活在有历史、有品味、有精神的城市,是幸福的事情。我在欧洲各国旅行的时候,发现很多小地方的人都会对他们的家乡非常非常地骄傲,而且说起来都有这种自豪感(我觉得在中国缺少这个东西),不管你生活在哪个城市,你都能找到一个让你的城市成为一个有文化有品味的这么值得你骄傲的生活环境,而这个东西,需要共同来营造,包括政府,也包括民众。
下面用的一个资料是,美国连续几年评最有文化的城市,当时我以为最有文化的城市肯定是纽约,波士顿——(后来发现)纽约根本就不行。最有文化的城市,它用了七个指标,按照报纸的发行量,杂志,书店,图书馆,市民受教育水平,互联网等等来做各种各样的评比,第一名的反而是一个中小城市。而华盛顿特区排到第五名,波士顿——哈佛、麻省理工学院等所在地排到第十,像旧金山、洛杉矶、纽约根本就排到很后很后。第二名是西雅图,大家都知道华盛顿。第一位是明尼斯达州的一个城市,它们只有三十多万人,是一个中等省会城市——但美国人认为他们最有文化。
两年前,我在西安开会的时候,针对怎么样理解城市建设的问题,我谈了三点。首先城市保护。城市建设中如何看待民间的建筑?比如说宫殿,庙宇这些有欣赏价值的会留下来,但是古塔,牌坊,水井,民居这些贫民的生活依旧是我们值得关注的对象,那些东西保护好更值得我们关注。第二,这句话比较关键,西安是西安人的西安,所有的旅游城市都会努力营造一个适合观光客的氛围,我觉得这是不对的,观光客的眼光过度地影响城市改造,这是一个不好的倾向。我说城市是给人看,但是城市更是给人住的,必须尊重当地民众的感受,要有自己的品味和风格,这样才能够良性循环,西安人假如把西安改造成美国人觉得特别好当地人觉得不好,那不是一个好风景。第三,是讲民众的力量和城市保护的问题,关于游客进入城市以后看什么。
最后,我想要说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和专家、专家和民间、“游客需求”与“市民趣味”之间会有矛盾,这个时候怎么协调?我就谈几个小问题,第一,不能为招商引资而整治环境,做城市改造,目的是提高本地民众的生活品质,这是最终目的,不能把它作为一个手段;第二,城市的主要功能不只是给人看,更重要的是给人住,不能喧宾夺主,我说让游客决定城市风貌是不对的;第三,旅游城市有靠自然生态,也有靠历史文化,轻重缓急之间要有定位,很多城市为发展旅游,什么都来,但是效果并不好;第四,切忌拆掉旧的真古董,建设华丽的假古董。假古董容易建,它们一时间很可能经济收益还好,一时好看,(但)贻害千秋。
在我看来,潮州古城现在有这个样子,我觉得很不容易。这不仅仅是因为在这里对着潮州的父老乡亲,我在很多地方都谈过。八十年代改革开发的时候,中国的绝大部分城市基本上没有古城的原貌了,现在弄起来很多都是假古董。潮州能够一下子把市政府搬到外面来,整个建设外移,潮州古城的基本脉络还在,潮州古城的主要景点还在。虽然现在有一些弄得不是很好,但是我相信,长远来看,这些留下来了,惠及子孙。很多城市在这个过程中把它移开,改掉或重做甚至用推土机推掉,这个以后实在太可惜的,长远来看,潮州的古城能保存成今天这个样子,没有太大的破坏,我觉得是功德无量的。只要明确目标,我相信,政府所采取的相对保守的稳健的发展策略是对的,相对于那些激进的推倒重来的城市建设,潮州的明天会更美好!
我说了旅游业的发展,初期看热闹,中期看仿造,后期看门道,热闹很容易形成。我刚刚去看了东部华侨城仿造了瑞士一个小镇,非常好,但是它是仿造的,以后看门道,看门道需要本钱,不是想有就有的。潮州市拥有八个全国重点文物保护还有众多省市级的重点文物,而那些拿出来,在外地都不得了,这是发展旅游业最大的本钱。
一月二十四日我从这里坐飞机到香港,飞机上发报纸,我拿到《汕头都市报》,上面刚好有一篇《潮州去年旅游收入31.1亿元》,我看了非常振奋,因为按照旅游业的统计,现在的全国的旅游业占全国的国民生产总值GDP在4%与5%之间,这十几年来差不多是这样。预计2020年能达到8%,我相信潮州已经走到前面了。我的思考是,以我对潮州旅游资源的理解,我们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还有好多文章可做。包括许驸马府、己略黄公祠等等,现在整治得差不多了,逐渐可以开放了。还有一些留下来没来得及做的像笔架山宋窑遗址,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博物馆和遗址保护地,这样古今对照会很有意思。实际上,这种比如说儒学宫、韩文公祠等等任何一个潮州景点在其他地方都让人惊羡不已。
我相信潮州市只要协调好文物保护、旧城改造和旅游开发这三者的关系,二十年后、五十年后的潮州令人向往!(完稿)
(韩山师院中文系凌云、春伟、利钏、惠娴根据演讲录音整理,肖玉华博士审阅定稿)
作者:
放牛班的课堂
时间:
2010-2-8 20:54
此类谈读书的文章,不知该归到哪个栏目,只好借宗迪老师的滩头一用。
斑竹要是觉得不合适请移走。
作者:
张志娟
时间:
2010-2-8 22:23
天,原来平原君也有博客!我单知道晓明君、小强君和张夫子有。。。
啧啧,果然是潮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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