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书信中这种不同方式的比喻还描摹了可能的进一步发展。从基督的灵中散发出来的超凡品质决定了“肢体”的功能,这种品质可以超越保罗早期基督教社团的级别制度,得到政治王权功能的补充。由此, 王权统治的功能就在奥秘之体(Corpus Mysticum)之中取得地位;就这一特征而言,它和祭师及教士的作用已没有区别。政治与宗教领域没有了界线,奥秘之体自身成为了实体,当中王廷受膏和圣职授任这两种圣物并肩而存。王权的行使成为众多的神圣功能之一。就历史而言,这一观念在九世纪的神圣帝国中成为现实,其他的表现形式则在奥秘之体的不同部分中建立起等级制度,使其中的一个部分成为最高的一级,其他部分成为这个团体的余下部分,它们只有通过最高权威的中介才能取得神圣的品质。这在教皇位于统治者之上的观念上反映出来。但是,正如但丁有关帝王的思想那样,王权功能与上帝的直接相关性也可以被判定为原则;在原则上,当曾经一度是现实的精神统一体被自然的内容再次填充的时候,通过基督的灵而构成的社会象征可以转化为内在世俗的体制。这种被再次填充的可能性可以在早期的基督教世纪中找到,当时基督徒所组成的教会成为了族群中的族群——基督徒群体。后来的转变可以追溯至比如古代的神-人帝国以及《罗马人民的呼声》(Acclamatio des Populus Romanus)那样的历史资源上,它们把统治者捆在人民身上,捆在日尔曼部落的和王室的观念上。
新的内在世俗性的庞大基础自中世纪晚期以来就已经被建造起来了,这就是把世界的所有阶段作为存在事实之总汇来认识的知识,以及关于其本质和因果语境的知识:关于空间和自然的知识,关于地球和居住于上面的人类的知识,关于人类历史和智力分别的知识,关于动植物的知识,关于人作为肉身以及作为精神存在的知识,关于人之灵魂及其欲望的知识,这些知识充斥于关于世界的新认识之中,并把关于神圣秩序的所有知识推向边缘,推出视域。谢林提出的那个激进的形而上学问题——“为什么有?为什么不无?(Why is there something; why is there not nothing?)”——反映了一些人的忧虑,但对于大众的宗教态度却毫无意义。作为内容的世界压倒了作为存在的世界。科学方法作为研究世界内容的唯一形式,被宣告为具有普遍意义的必要基础。自十世纪以来直到今天的很长时期里,“形而上学”一词被认为是一个被泛用的词语,宗教是“人民的鸦片”,以更新近的说法,是未来堪虞的“幻象”。反对宗教及其世界观的提法被铸造出来,并被世俗科学确认为有效的认识方式,与启示和神秘思想相反。“世界之神秘”被清算出来并被解决掉。同时,关于存在的根本问题以及用来研究它们的表现形式的一般知识萎缩为一个个小领域。冷漠、政治还俗、无神论成为了统辖大众之世界观的特点。
人们可以让世界的内容增长到这样的程度,以致世界和上帝都消失于它们背后,但它们却不能消除人类境况自身。这种情形始终存在于每一个灵魂之中;当上帝在世界上无处寻觅的时候,世界内容便会成为新的神秘;当超越的宗教象征被禁止的时候,新的象征又会从世俗的科学语言中发展起来并取而代之。正如基督教会一样,内在世俗社会也有它的启示,但新的启示者却坚持他们所创造的象征就是科学判断。我们已经从约亚基姆的象征到现在之间画上了几条线索,以便阐明这些表现形式之间的连续性。内在世俗的启示只需要从约亚基姆的思维中把超越之最终国度、永恒安息、超越者等去除掉,就能得到适用于世俗世界的语言符号来随它支配。最终国度不再是超越性的、精神的团契,而是完美人性的世间状况。康徳在他的《世界公民之努力的历史观念》 (“Ideen zu einer Geschichte in weltburgerlicher Abischt”)一文中阐述了一种历史观,在这样的历史观里,理性的、经过了启蒙的人作为世俗存在攀升到了更高的完美阶段,最后迈向一个拥有适宜的领导者、没有压迫的世界性社会。人类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集体,每一个人都为它的进步贡献力量。它在世俗意义上是封闭的,它的进步是整体性的,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以工具身份参与集体的进步之中。这一观念是彻底的集体主义的,它是如此彻底,以致康徳对他自己的理论建构也表达了“惊讶之情”:一个人从他的集体活动中竟得不到任何好处,因为只有最后的一代人才可以进入人间天堂的至善至美之中。这引起了基督教的反对。虽然康德从个人不朽方面找到了破解之道,但读者对这一点都有一个印象,即他似乎并不认为这可以恰当地替代完美的理性的人之世俗生命。
这种现象作为世俗宗教的一个象征,在和关于实现目的的必要手段而作的超越性思考——比如罗约拉的伊格纳爵(Ignatius of Loyola)提出的思考——相比较的时候,其意义就显得更清楚了。伊格纳爵的思考和选择实现人类的一个目标的正确方法有关:为崇拜上帝以及灵魂的救赎而生活。为实现这个目标,一定要选择最适宜的手段,“这样我就不会强迫着把目标置于手段之下,而可以把手段置于目标之下。”考虑到人类的欲望,我们应该极其谨慎地衡量一种生活行为的方式是否与“非命令的倾向”相应、是否是为着灵魂能为上帝所接纳的希望而选择的,而不是把生活行为完全地置于灵魂救赎和崇拜上帝之下。因而生活行为是这样一种世俗手段,它从超越的目标中汲取意义,绝不可以包含任何与神圣目的不相容的东西。当世俗的集体存在取代了上帝的时候,人就成为服务于世俗之神圣内容的环节,即康徳曾经并仍然为之表示“惊讶”的工具。个人的生活行为、其肉体与精神的存在,只有与作为其最高实在的整个社会的存在相联系时才是重要的。当一个人持有了世俗宗教的态度的时候,他就接受了这种观点;他把自己置于机械手段之下,结合进集体的组织之中。关于世界的知识以及基于这样的知识之上的技术,不是达到他世的永恒生命之目的的世俗的、次要的手段,而是世俗的上帝自身的血肉生命。它们构成了集体性这一奥秘之体,把肢体栓在一起,形成身体的合一。它们没有被作为侵犯个人尊严的罪行被拒绝,并且在事实上,它们不仅仅作为时尚的倾向而被理性所容许,更是作为达到神-人之间的宗教喜乐的手段而被发展起来的。神话的形成及其通过报纸和电台等等方式的宣传、演说和庆祝、集会和游行、战争的策划和死亡等,构成了世俗形式的神秘联合(Unio Mystica)。
象征的世界是一个完全的、终极的世界——我们要去到源泉的地方,认识创造象征形式的力量。格哈徳•舒曼(Gerhard Schumann)的“帝国之歌”(Lieder vom Reich)是强烈地表达了政治宗教之兴奋的著作之一,这些著作让我们可以追寻灵魂的活动——它们形成了世俗社会的象征和历史现实的基础。我们可以在被造的经验中找到这种宗教兴奋的根源,但被造物从中找到救赎的最高实在不是上帝——象基督教的宗教经验那样,而是人民以及同志的盟誓之情。此外,宗教的喜悦不是精神性的,而是以欲望为基础,其结果是盟约中的杀戮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