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的政治性一般在社会矛盾激化时强力迸发。但这并不意味着,农民的日常生活是不具有政治性的。在历史上,农民有组织的、正式的、公开的反抗是短暂的,并非长期持续,但农民的政治表达方式并不止于此。政治人类学家关于农民日常反抗的研究无疑丰富了这一理解。在大规模的、结构性变迁的运动之外,农民还惯常使用无组织的、个体的、机会主义或自我放逐的、没有革命性的后果、也不直接冲击统治体系的合作式抗争,这是农民反抗的日常形式。这些日常形式的反抗通常包括:偷懒、装糊涂、开小差、假装顺从、偷盗、装傻卖呆、诽谤、纵火、怠工等等。这些被称为“弱者的武器(weapons of the weak) ”的斗争形式具有共同特点:它们几乎不需要事先的协调或计划,它们利用心照不宣的理解和非正式的网络,通常表现为一种个体的自助形式;避免直接地、象征性地对抗权威。尤其是在第三世界,农民很少在税收、作物分配、发展政策或繁琐的新法律等问题上去冒险直接对抗权威;他们更可能通过不合作、偷懒和欺骗去蚕食这些治理策略。观察今天中国农民的日常抵抗,比JANMS SCOTT所描述的东南亚农民的表现更加丰富多彩,也更具有强劲清晰的政治意味。人民公社时期,中国农村曾有普遍的生产中的“出工不出力”,也有分配中的“瞒产私分”。改革以来,则有形形色色的上诉投诉,乃至“聚众滋事”。无论是在偶然的公开抗争还是日常的消极反抗中,农民的政治性被不断地激发出来。中国农民这种表现,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预示着中国政治的未来。
斯密曾分析社会分工对于社会结构的影响。他认为,历史的发展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狩猎采集阶段、畜牧业社会、农业社会和商业社会。最初没有社会分工和私有财产,也缺少权力的集中;随着畜牧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到来,产生了复杂的分工和财产的集中,也产生了强大的、具有压迫性的政府,因为不仅需要政府协调好不同的生产者,也需要政府保护富人的财产。到了商业社会,虽然有了高度的分工,但其结果是市场兴起、国家的作用大大削弱。而且私人财产的分配趋向平均化,由土地所有者转移到企业家手里,从少数人转移到多数人手里。因而,从农业社会到商业社会,政府的强制(coercion)也在下降。斯密还试图探索农民与市民的区别,他认为,“都市住民群集一地,能够容易地结合在一起。”而“农村的住民,散居相距很远的地方,不能容易地结合起来。他们不但从来没有组合,并且一向就缺乏组合的精神”。斯密对于农民缺乏组织性的判断,与马克思关于农民是“一袋土豆”(a sack of potatoes)比喻不谋而合——“他们不能自己代表自己,要由别人来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