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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1月30日   22 版）

    自孔丘设帐授徒以来，人们学习儒学已有两千五百多年了。不过，从春秋到战国的数百年间，尽管仲尼之徒代代相传，但其影响毕竟有限，而且不断分化，另立门户的也大有人在。因此，倘若不是叔孙通的演练周礼，董仲舒的独尊儒术，儒学失传也并非没有可能。然而，儒学既已演变成儒术，那么它就已与权力结盟，成为中国皇权专制宗法社会的统治思想，成为一种控制民众头脑的意识形态。到了康有为更是变本加厉地欲立儒学为国教，以实现他心目中政教合一的“大同”。新文化运动之所以喊出“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其原因正在这里。

    然而，百年前的“打倒孔家店”，所打倒的也就仅仅是“孔家店”，是作为意识形态的儒学；而作为文化的儒学，并没人去打倒。孔子的一些言论依旧在朝野流行，笔者最初接触儒学就是从全国统编教材开始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中学语文课本分作《文学》和《汉语》，各年级《文学》教材中都选了一定篇幅的《论语》《孟子》，以及其它诸子的文章。这不挺好的吗？除了帮助我们提高阅读古文的能力之外，还可以了解古人的思想与言论。这些思想和言论，我们既可以学习借鉴，甚至身体力行；也可以怀疑批判，甚至置之不理。窃以为，这就是一种正确的学习态度，无论对于传统文化还是对于儒家学说，都是这样。而要将其“重构”成一种现代社会的意识形态，甚至想将它写进宪法，那就不仅是不可取，而是无法容忍的了。

    对于儒学，学习可以，研究当然也可以，谈谈自己的“心得”，亦未尝不可。尽管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但又不可自以为是信口开河，误导广大的读者和观众。比如，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自古以来都解释为孔子将“女子”与“小人”相提并论。这种解释并没有什么不恰当，可我们当今的学者却别出心裁，或把“小人”解释成“小孩子”；或把“女子”解释成“汝子”，并说“汝子”即“你们”，指的是孔子的弟子们；或把“与”解释成“给与”，“女子与小人”则成了“将女子嫁给小人”。如此率性而为，且不说讲不通——古汉语中何时将“小人”通假为“小儿”，将“汝”和“子”合成为“你们”过？“子之于归”中“于归”乃“出嫁”之义，可“与”什么时候当“嫁”讲了？不错，“与”在古代确有“赐予”之义，但把女子“赐予”给小人，那未免也太不把女人当人了吧——即便上述“新解”都讲得通，难道就足以证明孔子在两千五百年前就提倡“男女平等”了？何必如此拔高孔老夫子呢，即使在一贯讲究“男女平等”“女士优先”的欧美诸国，实际上也是直到二十世纪初叶，妇女才开始获得与男人对等的选举权。

    再比如孔子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原本是千百年来统治阶级愚民的“理论根据”，可偏有学者要重新断句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更有学者考证，说古语中“哲”字从“折”，“智”字从“知”，而“哲”与“智”通用，“知”与“折”也就通用了。这样一来，“民不可使知之”实际上是“民不可使折之”了。瞧，孔子早就说了，民是不可强迫的，怎么能说他老人家是“愚民政策”的始作俑者呢——如此转弯抹角也够煞费苦心的了，可其中的逻辑联系又何在？“通假”指的仅仅是两个汉字具备互用的可能而非必然。再说了，千百年来统治者就是这样“愚民”的，御用文人也是这样鼓吹的呀！国人被“愚”了数千年，难道还不自知？关键在于孔老夫子就冒出那么一句话来，既无解释说明，更无逻辑论证，而古代汉语又无标点符号，汉字又可通假多义，岂不是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假如一个命题，一个判断，乃至一种观点，可以有多种解读，或者想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甚至可以解读成完全相反的意思，那么，这个命题还能成立，这个判断还能说是正确，这种观点还能让人接受吗？

    前面已经说过，就全日制学校而言，以往教材中所涉及的传统文化已足够，大可不必专设一门“儒学”学科，更不必出版一系列的“国学教科书”，让我们天真烂漫的孩子从小就摇头晃脑地去读什么《三字经》、《弟子规》之类的陈腐教条。至于那些妄图以儒学来建构诸如什么“通儒院”之类的国体，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而欲从“仁政”开出“宪政”，也无异于缘木求鱼。原因很简单，存在决定意识，由现代公民社会生成的宪政，怎么可能在古代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中寻到源头呢？一些早已形成并在全球普及的现代观念，我们直接汲取就是，何必非得要从自己的老祖宗那儿寻找出处？儒家学者们尽可从事自己的“研究”，究竟能研究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实在不敢有所奢望。因为历代大儒——两千多年了，若以二十年为一代，至少也有一百代了吧——皓首穷经，传笺注疏，早已穷尽孔孟之道了，你还能研究出个啥？不过是以当今的一些新概念新观念，加以臆测想象和牵强附会罢了。

    如今的专家教授多如过江之鲫，虽说学术自由，但总得有个研究方向呀，要不怎么申报课题获取课题费呢？而一旦冠以“国学”，不仅容易立项，课题费还颇为可观。不过，待遇既已远远超过了“食有鱼，出有车”，诸位君子就不要再以“儒学”（或曰“国学”）去干扰政治，忽悠民众了。（柳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