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竞技和体育的界限在那里？
──关于民间“体育”的对话(4)
董世兵：面对这些民俗事像，从内容上，一个比较笼统的词语可以概括它们，那就是我们所谓的民族体育，或者被我们成为的民族传统体育。不同的年龄组，不同的性别，不同的地域的人们，总有属于自己的体育的内容。兴许，我们以体育一言以概之，显得失草率，但是，我们的确无法为这些属于民族的，传统的，体育的内容找出一个恰当表述。娱乐游戏、竞技的划分标准是什么？
李铭建：钟敬文《民俗学概论》列举民间游戏娱乐来自“宗教、巫术、劳动、兵事”等几个方面。[1]我认为这只是部分游戏的起源。从生物性角度，从心理学、行为学的角度有更基本层面的解释。动物（食肉目、灵长目）的游戏，特别是幼年时期的游戏，与人类少儿的游戏娱乐的心理基础有相关性。
李珩：游戏具有娱乐功能，竞技带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当游戏和竞技交叉时，游戏和竞技是不可分的。体育是一种较高阶段的专门性的游戏。
陈棉淳：民间游戏是一种由内部动机引发的，融娱乐、情感、超越、规则、自律、公平、模仿等等体验为一体的自主性活动。竞技是以运动竞赛为特征，通过挖掘人的体能、技能、智能、身体和心理等方面的潜力，以夺取运动锦标为目的的文化活动。
朱佳：有人说游戏具备一定条件会上升到竞技，那么游戏通过怎样的质变成为竞技的呢？它们两者的临界点在哪里？我认为如果把竞技理解为正式的，相对而言游戏就是非正式的，那什么又是正式和非正式的划分标准呢？或许，这样一些因素值得注意：
空间，也就是活动场所。游戏的场所受的限制比较小，常常是“随遇而安”的。而竞技一般需要专门的场地。
对象，也就是器具。游戏所用的器具，要容易寻找或简单些，如走五子棋可用石子代替。而龙舟竞渡光是制作船和奖品的预备就是一笔大的花费。
参赛人员的规定。游戏中人数可以灵活，而且参与者并不要求有什么特别的技能。如捉迷藏，每轮游戏后都可以增加人数，对参与者也没什么刻意的要求。竞技的参与者，必须具备一定的技能。
功能。游戏是人们休闲，娱乐身心的活动。竞技，可能更多为荣誉而战，功利性要强很多。
观众。游戏更多注重自身的愉悦，参与人在这过程中享受游戏带来的快乐。而竞技十分在乎观众的反应。
规则。游戏和竞技都有规则，而且具有强烈的保守性，规则都不容易改变。游戏的规则注重参与者在活动中体验性，而竞技的规则着重于怎样分出活动的胜负，并常排出名次，激励着大家互相竞争。
马宁：游戏与竞技之间还有很多不同点。游戏比较随意，竞技则比较正式，有特定的比赛场合、比赛时间、组织者、参赛者、观众、一套严密的比赛制度和奖品等。竞技由于其正式性还往往与参加者所代表的国家、民族、地区有很强烈的联系。游戏注重娱乐性，不太在意输赢，以使参与者感到心情愉悦为目的。竞技则比较残酷，更注重比赛结果的输赢，往往是胜利者意气风发，失败者垂头丧气，给参赛者很大的精神压力。游戏重在参与，不注意美感和风度，耍赖、悔棋、打倒重来的事情一再发生却不影响参与者的兴趣，大家继续来过。竞技则更具有观赏性，没有后悔的机会。
陈洁：随着社会生活的发展，民间娱乐的种类和形式越来越多，有时很难分清楚什么是游戏，什么是竞技。我认为，每个事物都有一定的复杂性，单纯去定义去概括并不能解决问题，而试图以不同标准来划分这个事物，划分的过程本身就是在加深对事物的理解。
兰维：游戏和竞技在形式上是没什么区别的，都需要对比的双方，在一套规则下进行活动。所不同的是竞技会对结果进行实质性的奖励，而游戏则只是象征性的鼓励了。游戏与竞技都是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对于生活于其中的人们来说是很平常的，在我们分析的时候，某种游戏或竞技会和一些其他的社会和文化事项有关。因此探讨游戏与竞技一要从本体的角度即它们自身的规则、历史等，二要从关系的角度即它们的象征意义及与其他社会或文化事项的关系。我们分析任何文化事项都要用整体的、历史的眼光，中国近代以来饱受列强凌辱，曾被称为“东亚病夫”，现在国力强盛了，也该“洗刷耻辱”了，因此国家力量和民众的集体感被调动起来，优秀的竞技体育参赛者也会得到优厚的奖励，这些使得竞技体育在中国发展势头迅猛。体育学家们把体育分为社会体育和竞技体育，前者是群众性的以提高身体素质为目的，后者竞技性强，挑战的是人类生理极限。竞技体育要发展必须以社会体育为基础，而竞技体育发展了，也会对社会体育起一种榜样式的作用。
熊迅：兰维说的游戏是象征性的鼓励，而竞技是实质性的奖励，好像也有很多例外。奥运会在以前好像也只是象征性的鼓励，但奥运大概更应该视为竞技吧。游戏实际上很多也是有实际的物质刺激的，我们小时候玩桌球讲“带电”（赢了有钱），就是。。……嘿嘿！
虽然在上述的分析中大家试图对竞技和游戏做了一些区分，但事实是，这样的区分本身是模糊的，竞技和游戏似乎都跨越这些建构起来的分类中。另外，在看这些民间体育照片时，也很难说清楚哪些是游戏、哪些是竞技。更加清楚的情况是，他们既是游戏，又是竞技，甚至还有一类游戏叫做竞技类游戏。当我们用游戏或竞技的二元关系来区分这一整个的活动时，却遇到了不能区分的尴尬——哪出了问题？
如前所述，竞技的概念一部分来自于“上面”——“正式”、“有组织”、“受到承认”（往往是国家管理机构的介入），另一部分来自于“外面”——西方体育精神和世界观、理性原则等。对于一个人来说，竞技的概念来自于“他者”。但我们提及游戏时，更多的是来自于自我，如对于自身的感同身受、“以己度物”的游戏感觉和体验。“是不是游戏”的问题回答也和我们自身的感觉有关。与游戏有关的词汇总是“自由”、“随意”、“愉快”的体验式的描述。
所以，问题出在我们希望同时以外在的和内在的观点衡量同一个事物，如同戴了两种颜色镜片的眼镜同时观察物体，又希望按照这两种颜色把所见之物分开。二元的感觉不是来自于我们所观察到的现象，而是来自于我们自身矛盾观念在现象上的投射——我们的内心创造了关于活动的二元关系，而不是事物本身所具有的二元关系。——这样也就难免不尴尬了。
回到照片本身，胡武功先生对这次民间体育照片的区分异常简洁，给我们的分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提示：
记者：对于照片征集的范围有何要求？什么样的照片符合大展条件？
胡武功：照片年代不限，凡属记录、表现中国民间体育活动、项目的照片，均是本次大展征集的对象，只要是流行在民间的都可以。需要注意的是，已列入国家正式体育竞技项目的、并且是在正式竞技场上拍摄的图片不在本次征集活动之列。
邓启耀：在胡武功先生的界定中， “流行在民间”和“已列入国家正式体育竞技项目” ，即民间和国家，是关键的区分界限。但这些图片和我们的表述，还是有些模糊，所以我们的分类和界定都试图建构一种解释框架。当这种解释框架落入二元结构的套子里的时候，就难免落入尴尬，就像我们正在尝试的一样。然而，大家在这个操练中看到了尴尬，看到了事物的复杂性，体会到在不同的“语境”和“认知习惯”里，会有不同的“分类”标准和结构模式，这就很重要。正如前面有人说的，尝试的过程本身就是在加深对事物的理解。现在，我们或许可以脱开分类、界定之类套子，走出结构之外，在更多样的层面，谈一点“之外”的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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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钟敬文主编：《民俗学概论》，第366-369页，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2008年02月2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