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决策、地方知识与地方参与*
—— 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的生态-环境人类学刍议
崔 延 虎
新疆师范大学社会文化人类学研究所
摘要：
本文依据对生态-环境人类学的认识和作者田野调查获得的地方知识，提出在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过程中建立生态决策系统的意义，以及充分重视地方知识、地方参与在受损生态系统恢复和重建中的特殊作用问题，指出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结合在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中的重要性。
关键词：生态决策、地方知识、 地方参与
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的恢复与重建是一项巨大的系统工程，而实现这个系统工程，不仅需要多学科介入研究，而且需要建立起一套完整的社会运行规则，来保证系统工程目标的确立和实现，本文不全面讨论恢复和重建工作所需要的社会运行规则，只就建立生态决策、重视地方知识和地方参与三个方面对在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的作用和意义提出一点认识。
生态决策的内涵
无须赘言，在造成塔里木河生态系统在过去受到巨大损害的众多原因中，历史上的决策失误是主要原因之一。不当的发展决策对于塔里木河生态系统受损与局部地区生态系统遭受严重破坏有着重要的因果关系，而在讨论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时，人们往往忽视历史上的决策及其后果。
生态决策是指在开发和发展中把生态环境因素作为决策的最基本因子之一，把资源开发对生态环境的干预程度、开发过程中生态环境的稳定性、生态系统与发展的可持续性的统一作为决策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和重要内容。
生态决策包括四个层面的内容。观念认识层面：决策者认识到生态环境因子在决策中占有的重要性和作用；操作实践层面：决策者和开发者在开发实践中运用生态环境科学的规律，重视生态环境对于开发的承载能力、开发对于生态环境的干预程度、开发和发展与生态环境的互动可持续性等问题并且建立相关的行为机制；预警监督层面：国家和社会建立开发决策和实践对生态环境影响的预警监督机制，以便及早发现产生环境问题的原因和提出对策；生态补偿层面：开发决策者负有对由于开发决策和实践不当造成的生态环境负面效应进行补偿的责任。生态决策的这四个层面从体制上确定了在开发中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观念、处理开发决策与环境保护的行为体系、处理资源开发与资源可持续发展的监督机制，要求开发和发展从观念到体制走人、社会、经济和环境同步良性发展的可持续道路。
实践已经证明，单纯追求经济增长量的发展的观念并不能保持持久的发展，因为这种发展观念破坏了人类自身发展与自然生态环境发展的统一性，使人的发展与生态环境的发展对立起来，带来了人类社会不可持续的经济和社会问题。在这个意义上，实现单纯的经济增长不应该是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的最终目标。
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过程中生态决策的意义
实际上，目前国家启动的塔里木河下游的生态环境恢复与重建本身就是一项重大的生态决策。执行这项新疆历史上耗资空前的生态决策，需要新疆相关的各个层级的政府部门在国家决策基础上提出自己的生态决策来，而问题在于，由于各种利益关系的驱动，缺乏或者拒绝制订符合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的地方生态决策仍然是目前一个突出的问题，其中表现最为集中的是在塔里木河上、中游地区的大规模开垦荒地的决策，在这些地区，许多县乡依然把开垦荒地作为地方经济发展的主要出路，而大规模无序开垦荒地正是造成塔里木盆地，特别是塔里木河流域生态危机的主要原因之一。
国家制定的西部开发战略中已经明确提出，生态环境保护和建设是实现西部开发的最重要条件和终极目的之一。国家的生态决策的制定为西部开发中生态环境的整治和建设确定了方向，但是，如果西部地区各个层级的决策机构缺乏相应的地方生态决策，国家的生态决策就得不到全面的执行和贯彻。这在西北干旱半干旱地区尤为重要，因为这里地域广阔，交通不便，信息传送系统落后，加上多民族格局和多种文化传统对决策的复杂性作用，也由于生态环境的演变是各方面因子作用的长期过程，局部地区的决策不当出现环境问题，往往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够显现出来，就需要建立起一个有效的生态决策系统，使开发和发展得到正确有力的生态决策的支持和监督。在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由于地方经济利益的驱动，国家生态环境保护的国策往往被一些地方追求经济效益和地方开发政绩的决策所忽视甚至置之不理，在目前的大开发中，在县、乡两级建立生态决策系统和制约体系尤其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
地方知识的重要性：
千百年来生活在塔里木河沿岸的人民在适应生态环境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地方知识，我们在这些地区进行的田野调查获取的资料表明，这些地方知识在历史上维护沿河两岸的生态系统曾经起到过重要的作用，是当地人认识和处理他们与塔里木河以及塔里木盆地自然生态环境之间关系的文化系统和行为准则。
我们调查获得的资料揭示出，这个地区人们适应自然生态系统的地方知识包括下面几个方面的内容：
- 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知识，适应自然环境和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是其中最重要的内容。这些知识也包含在他们的宗教仪式中，不仅包含在伊斯兰教的仪式中，更多地包含在古老的自然崇拜仪式和萨满教仪式中；敬畏自然力量的知识依然存在于当地人的精神生活和日常行为之中；
- 关于水和塔里木河的知识，其中有关塔里木河道和河水流动规律和使用河水的知识反映了当地维吾尔人长期以来对于塔里木河的认识和与河水形成的依从关系的经验；
- 关于塔里木河两岸植物、动物的民族生物学和民族生态学知识，其中最重要的是这些生物与河流、沙漠和人们生活关系的知识，以及沙漠植物的生态环境价值的知识，在这一类知识中，关于胡杨等沿河特有植物的知识对于今天恢复塔里木河生态环境具有特殊的作用；
- 关于干旱区种植业和畜牧业的知识，其中对土地资源使用的知识和依据环境条件培育当地耐干旱农作物和牲畜品种的知识对于当地农牧业发展具有特殊意义；
- 关于生态环境禁忌的知识，这些知识对于规约当地人口的生态环境态度和行为具有很强的约束作用；
- 关于当地民间社区协调人们生态环境行为的习惯法的知识，这些知识在很大程度上起着约束当地人口的生态环境行为的作用。
塔里木河中、下游沿河地区乡村维吾尔人口中存在着的上述地方知识是他们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注意到，在过去30多年中，由于各种复杂原因的影响，这些当地知识的传承和社会功能出现了断裂和削弱的趋势，而这也是塔里木河中、下游自然生态环境出现恶化的时期，按照生态人类学的认识，特定区域自然生态系统和社会文化系统之间存在着一种复杂的互动关系，社会文化系统出现的任何异动，会直接地或间接地作用于它所在的自然生态系统上，引起自然生态系统局部或全局的波动乃至变化。塔里木河中、下游地区过去数十年间自然生态系统的恶化，与当地人口传统文化，特别是涉及他们生存的生态文化和生计文化发生的嬗变有无内在的关系，是我们关注的问题。但是我们也注意到，在塔里木河中、下游沿岸地区的维吾尔乡村人口中，上述地方知识仍然存在，仍然在当地社会生活中起着作用，在那些偏远地区尤其如此。
正是由于这些当地知识所具有的生态环境价值，我们认为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工作应该重视地方知识的作用，引入现代科学知识对于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工作具有重要的意义，但是引入的现代科学技术知识脱离当地社会原有文化，往往缺乏接受的基质。最理想的应该是在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工作中，寻找到现代科学技术进入民间社会的“嫁接点”，而这个“嫁接点”的基础就是当地传统文化中的本土生态和生计知识体系。
地方参与的意义
作为一项规模宏大的生态工程，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工作需要当地社会的积极参与才能够实现它的目标。地方参与包括当地人民参与恢复与重建的决策、参与恢复与重建的工程建设、参与恢复与重建工作产生利益的分享，以及对恢复与重建的监督。
我们在田野调查中，中、下游乡村社会的维吾尔农民提出了他们参与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工作的要求，具体来讲，他们希望能够参与下列涉及他们利益的恢复与重建工作。
- 参与决策：应该建立当地社会参与恢复与重建决策的机制，让当地群众能够直接对恢复与重建工作的重大决策提出他们的建议和要求，不仅有知情权，而且有建议权；
- 参与建设：参与恢复与重建工程建设离不开当地农村社会的积极参与，应该设计出他们参与恢复与重建建设的范围、具体项目内容和参与的途径，同时应当重视当地乡村社会的地方知识对于恢复和重建的作用；
- 参与利益分享：应该确定当地乡村社会参与恢复与重建工作应该获得的利益，这是保证当地社会对于恢复与重建工作予以持久支持的基础；
- 参与监督：由于当地乡村人口对于沿河生态系统嬗变具有深切的了解，以及对这种嬗变对于他们生存的直接影响的认识，他们对于恢复与重建过程的监督就具有了本土知识参与的性质，当地社会对于恢复与重建效果的评价应该与专业人员的评价具有同样的重要性。
当地社会参与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工作的程度和范围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这项工程的最终的结果，因此，需要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的管理机构组织自然科学家和社会科学家对于他们的参与进行研究和指导，提出咨询建议，使当地社会的参与在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工作过程中发挥应该具有的作用。
注：近年来，国家为遏止塔里木河流域生态环境恶化的趋势，改善生态环境，已经投入了100亿元人民币，大规模的工程“整治”工作正在进行。2003年9月，中国和德国科学家在新疆库尔勒召开了“塔里木河受损生态系统恢复与重建中德学术研讨会”。会议上对上述整治工程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认识观点。
摘自：生态-环境人类学通讯，第二期。
文章链接：人类学在线http://www.anthropology.net.cn/?action-viewnews-itemid-6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