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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润平:《洮岷花儿·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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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润平:《洮岷花儿·弁言》

弁    言






出生在、成长在花儿的沃土上,耳濡目染自不待言。从1982年参加工作后,我所在单位的操场就是著名的一年一度中寨镇木厂滩花儿会场。传统会期是农历五月廿二、廿三、廿四三天,实际要持续近一周时间。后来听说,各地都如此。说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花儿会是非常火爆的。我想这是有其原因的。改革开放初期,百废待兴,欣欣向荣,人心宽松,齐心发力,激情高涨,虽然物质条件还极为匮乏,但精神动力异常亢奋。这种情景非亲历者不能感知。1983年花儿会期间,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在宿舍墙背面、操场及操场上部山沟泥石流冲积扇形成的滩涂地,满是花儿对唱群,一窝一窝的,几十群没有数过,反正至少在东西500米、南北500米范围内密密麻麻全是花儿对唱群,花儿歌声响彻云霄,噪得无法入睡,只好出去倾听。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十有八九的对唱群全是性爱的喧哗与骚动,听众越激动,歌手越来劲,大家都沉浸在狂欢的性情自娱自乐中。竟有位女性主动拉我手摸她的身体。此次,花儿、花儿会、花儿会群众给我留下不好印象。也就不再去听了。三年后我大专进修回来,竟然痴迷性地爱上了花儿的研究。从1996年底开始至1997年底,搜集近千首花儿歌词,并撰写出三万多字的《花儿与文化》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文章来,洋洋洒洒引用西方人类学、哲学关于人性的异化等材料,现在想来非常可笑。那时对“人性的异化”讨论得非常热火。1989年秋调进县城某学校任教,从此就与花儿会场没有了联系,但对花儿这种文化现象一直保持着赤诚之心。1994年秋季借来当年我县召开的花儿学术研讨会论文认真学习,详做笔记。记得论文共计16篇,手写稿占多半,可见那时学术条件之差。直到1996年我转行行政单位工作,才有了可支配的充裕时间,很快就完成了《也谈花儿的源流》一文,寄给兰州大学郗慧民教授,希望指正。很快收到回信,鼓励有加,并推荐给《西北民族研究》杂志。后来还根据中寨期间搜集的资料,写了《试谈爱情花儿》《花儿与诗经之比较》等文章。表面看来,似乎对花儿颇有了解,其实错也,尚处在一种懵懂状态。
自从2013年冬天开始大规模对花儿歌手系统调查,才有了全新认知。摸底近300位歌手,采访146人,录入《岷县百名花儿歌手调查实录》126人,于2017年出版。2018年实地到松鸣岩、莲花山花儿会期间考察,2019年去青海民和考察土族花儿歌手,感慨颇多,有了新的发现。
花儿的流传区域表面看有甘肃、青海、宁夏、新疆等之广,但根据我多年调查,还是有核心地带的,那就是洮河流域与湟水流域。洮河流域流行洮岷花儿,湟水流域流行河湟花儿。洮岷花儿实际就两个调式:扎刀怜儿(又叫啊欧怜儿)与啊花儿(又叫两怜儿)。二郎山区域以扎刀怜儿为核心流行调式,莲花山区域以啊花儿为唯一流行调式,松鸣岩区域以河湟花儿为主,偶尔有啊花儿的唱声,原因是相邻康乐县歌手来此一展歌喉,也可以说松鸣岩就是洮岷花儿向北的分界线。其他地方都是波及区,比如宁夏、新疆等地。夏河流域正是洮河流域与湟水流域的交叉带、交汇带,久而久之,往往会形成一个新的繁盛区域——如临夏花儿。这样的新区呈现出来的状态就是“花哨”“浮躁”“浅显”“直白”“现代”“通俗”,缺乏“深厚”“古老”“沉着”“沧桑”“艰涩”“原始”,如洮岷花儿中的扎刀怜儿、河湟花儿中的土族花儿。河湟花儿是不能等同于河州花儿的,河州花儿不能替代河湟花儿。河湟花儿也不应完全包含河州花儿。流域名是亘古不变的,行政名是随即可变的。何况花儿本身就是按照流域来传承、传播、积淀和扩散的。这种状态所具有的独特性不认真比较甄别是发现不了的。花儿的核心地带应该也就是花儿的原生地和出发地。希望对此引起学界重视。这是花儿的分布区域问题。
我们再来看花儿的传承人类问题。目前统计或七个或八个民族传承着花儿,我们的学者便不加思索堂而皇之得出貌似正确的权威结论:八个民族共同创造了花儿这一民歌形式。笔者对此结论一直持反对意见,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命题。因为冷静思考,信仰不同、习俗不同、饮食不同的人群是不可能合为一体、混为一谈去共同创造一种民俗歌种的。导致这一地域或区域的不同族群唱同一种民歌,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这种民歌远远早于这不同族群来到此地域或区域之前就已经广泛盛行。后来的不同族群虽然来此地有先有后,或同时入住,但都是对此地固有民歌形式的传承与发扬。非此,是无法解释这一现象的。若要强解释,只能是越解释越糊涂。学界这些年来对花儿族群性研究陷入困境无法自拔,就是此理,也是此因。
我们再来看什么是花儿真正的内容。从最初接触花儿留下不好印象,到随着深入研究,如袁复礼教授记录临洮人对“花儿”的态度:“在甘肃本省读书人,都不屑去听这些,若是谈到的时候,最好的批评仅归于山歌野歌一类,亦就不再求其内容。至于鄙视这些的,竟以淫词俚语看待,更不屑说了,所以从他们方面求一个内容,是很不容易的。”还有赵宗福先生引用《甘青宁史略》作者慕寿祺先生诗作“淫曲居然郑卫诗”。再看当代河湟一带有些“花儿”调式“风骚”意味极其浓郁,特别是所伴的歌词“阿哥的肉”,说白了就是“阿哥的生殖器”。2014年五月十七花儿会刚过,刘光裕先生见我笑容可掬地说了他十七晚深夜听到的一首经典花儿“男人打工三年了,不是乡长时我长粘了”。这并不是说“乡长”替代了她男人的功能,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她的男人压根就没有出外打工,而且唱花儿的当晚就在她的身边。哪她为什么要这样唱呢?这首先是唱花儿人插诨打趣的一种传统风俗,然后是给对唱的一方的身份炫耀,通过性的炫耀来达到自己身份的炫耀。因为“乡长”在农村是最高身份的象征,与“乡长”有关系,在乡村是十分荣耀的事情。201910月份我去青海民和找张宗显先生调查土族花儿,他模仿我的《岷县百名花儿歌手调查实录》对青海歌手也做如此调查,已经调查60多位歌手了。其中有位73岁退休老教师,闲着没事儿,就自编自唱一些时政花儿,一次这位老教师的妻子发话了,当着张宗显面批评丈夫说“你唱的那些不是花儿”,她丈夫问:“你说,啥是花儿?”她先是一笑,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了两首花儿:走了个庄浪者走古浪,古浪的峡,手把个菊花哈摘上,鸳鸯者头不稳当,转过来,尕妹者胳膊哈枕上。”“走了个庄浪者走古浪,手把个菊花哈摘上;胳膊者弯弯里不稳当,五寸者钉钉哈钉上。”并说“这才是花儿”这些均说明花儿的“淫”在甘青宁是共同具有的风俗。“淫词俚语”是花儿的本真,也是花儿的本质。性学专家李银河教授在谈及《性的七种意义》一文中言:“性是人类最深刻的欲望。当我们观察人性时,性的角度是不可或缺的,也是最清晰、最深刻的。”
花儿绝对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山野之歌。它的古老程度是与人类文明起始相伴生的。因此要研究花儿的根源,就必须从西北人类起源谈起。花儿是西北人类的百科全书,需要具备百科视野来审视花儿这一文化形式、文明载体。花儿是整个西北人类的心灵之歌,必须要放在整个大西北地理地貌研究花儿,不能局限在县域、市域、省域范围内狭隘地各自为政来研究花儿。花儿从古及今一直是用汉语方言来传承,从汉语方言入手,是破解花儿之谜的捷径之一。笔者从多学科入手,试图有所突破,不知然否?有待学界大家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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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前不久被评为山花入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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