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中日金鸡传说象征的比较研究
中日金鸡传说象征的比较研究
刘锡诚
在中日两国民俗文化的深层里,有许多相似的乃至相同的或同源分流的或同中有异的因素值,得深入地加以考察。有关鸡(天鸡、金鸡)的神话、传说和信仰就是其中之一。在这方面,已有几位日本先辈学者做了许多探讨,取得了令人敬佩的成就。可惜的是,中国学者中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而这类课题的微观研究不进行到一定程度,宏观研究也就难于做到正确的或近似正确的总体把握。
本文的目的是,仅就我所掌握的若干材料对日本学者们的研究做些补充并提出一些个人的见解,特别是从鸡的象征功能入手,进行比较研究,以探讨中日两个民族在思维方式上的某些共同性。
再生和复生
鸡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是具有“五德”的家禽。《韩诗外传》有云:“夫首戴冠者,文也。足搏矩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得食相告,仁也。夜不失时,信也。”在中日两个国家的创世神话里,它却有更为深层的象征功能。我把这象征功能概括为再生和复生。
下面从三个方面加以论述。
(一)再生
《日本书纪》神代上说:
古天地未剖,阴阳不分,浑沌如鸡子,溟涬而含牙。及其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淹滞而为地,精妙之合搏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然后,神圣生其中焉。故曰:开辟之初,洲壤浮漂,譬犹游鱼之浮水上也。于时,天地之中生一物,状如苇牙,便化为神,号国常立尊。次国狭槌尊,次丰斟渟尊。凡三神矣。乾道独化。所以,成此纯男。
《淮南子·天文训》说:
虚霩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
《三五历记》:说:
未有天地之时,混沌状如鸡子,溟滓始牙,濛鸿滋萌,岁在摄提,元气肇始。(《太平御览》卷一引)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清阳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如天,圣如地。(《艺文类聚》卷一引)
《日本书纪》的这段文字,从思维方式到语句表达方式,都明显地脱胎于中国的《淮南子》和徐整的《三五历记》。书纪开头神代纪上的“浑沌如鸡子”,王孝廉先生认为移植自上述《艺文类聚》引《三五历记》。他说:“‘浑沌如鸡子’,到底是否是引自《艺文类聚》,固然仍有疑问的余地,可是从……同卷神代纪下中的‘乾道变化’(天部)、神代上的‘阳神左旋,阴神右旋’是《艺文类聚》的‘天左旋,地右周,犹君臣阴阳相对向也’(天部)的使用情形,我们认为神代纪上的出典既然是出自《艺文类聚》的天部,那么‘浑沌如鸡子’的文字,也不可能是例外的情形。”[1]
原始先民把宇宙原始想像为“如鸡子”或“状如鸡子”,并非一种荒诞无稽的幻想,而是他们根据长期对鸡与蛋的关系的观察所进行的创造性想像。至少可以认定,把宇宙原始想像为鸡子是一种象征性类比,鸡子被赋予的是象征的意义而非实际的意义:生殖与再生。至于这个原始鸡子是鸡还是蛋,向有两种说法。如《说文》:“雏,鸡子也。”这里所说的“鸡子”是指小鸡而言的。如《本草纲目》:“鸡子,即鸡卵也。”这里所说的“鸡子”,是指鸡所生的蛋说的。无论是鸡还是蛋,都是与鸡有关系的,都是鸡的生殖与再生的不同形态。
在中国上古神话中,天地未开的景况被说成是“状如鸡子”,鸡子被原始先民赋予一种原始物质的品格,连创世神盘古也是孕育与生长于这个原始物体之中。日本的 “记纪神话”也接受了这一观念,说“神圣生其中焉”。于是,这个鸡子就是一个宇宙卵,宇宙蛋宛如人类的子宫孕育了人一样孕育了神。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是自原始先民起就不断地困扰着人类的千古之谜。古人由此而引发许多想象是不必惊奇的。既然鸡蛋孵化出小鸡破壳而出,宇宙怎么就不能孵化出天神盘古也破壳(天地分离)而出呢?鸡和蛋的生殖、再生象征功能,在原始先民心目中就是通过鸡和蛋的循环再生现象的观察而形成一种观念的。这一观念在中日两个民族的神话中保存下来。
这种观念还可以证之以中国西南少数民族的口传神话。在洪水遗民再生人类的创世神话中,同洪水遗民一起藏匿于木箱、葫芦、木桶等避水工具中并且作为人类的先导而生存下来的就有鸡。鸡啼鸣了,告诉藏匿于木箱中的兄妹大水已退,黑暗已经过去,于是,这一对人类始祖才踏上陆地,重新整治世界,生儿育女,创造人类在这儿,鸡作为始祖禽鸟的象征意义,是异常清楚的。[2]
(二)复生
《古事记》二八:
天照大御神看到这种情况,害怕了,关上天石屋的门,藏在里面。于是高天原一片漆黑,苇原中国也全都黑暗了,变成了漫漫长夜。于是凶神们的叫喊声像五月的苍蝇,一片喧嚣,响彻世间,各种灾祸一齐发作起来。因此八百万众神齐集于天安河原,采纳高产卵日神的儿子思金神的献策。召来常世长鸣鸟,让它啼鸣;取来天安河上的天坚石,采来天金山的铁,召锻冶匠天津麻罗,让伊思许理度卖命造镜,让玉祖命作八尺勾玉的珠饰串……高天原大为震动,八百万众神大声哄笑。[3]
《日本书纪》第七段记载了与上文大同小异的神话,摘录如下:
是后,素笺呜尊之为行也,甚无状。何则天照大神,以天狭田。长田为御田。时素笺呜尊,春则重播种子,且毁其畔。秋则放天斑驹,使伏田中。复见天照大神当新尝时,则阴放○(尸+矢)于新宫。又见天照大神,方织神衣,居斋服殿,则剥天斑驹,穿殿甍而投纳。是时,天照大神惊动,以梭伤身。由此,发愠,乃入于天石窟,闭磐户而幽居焉。故六合之内常闇,而不知昼夜之相代。于是,八十万神,会于天安河边,计其何祷之方,故思兼神,深谋远虑,遂聚常世之长鸣鸟,使互长鸣。……[4]
女神天照大神作为天皇的祖先神,是高天原的主宰,是日本神话中的太阳女神。村上重良说:“天照女神也称大日灵贵(太阳女神),是把太阳神格化了的自然神,但它基本是人格神,它的行动有着萨满的因素。”[5]《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所说的长鸣鸟,是鸟的别称。天照大神发怒而入于天石窟、闭磬户而幽居的神话,是日本古代先民根据日蚀而产生的一种神话想像,而且也和冬至时所行的镇魂仪典有关。因为古人相信,每到冬天,太阳的神力变弱,以镇魂之祭而求太阳神力的复生。这种太阳神力的转变,又与司晨之鸡的作用关系甚大。长鸣鸡一啼叫,其他的鸡也就跟着叫起来,太阳就复生(出来)了。鸡之为鸟,常于世司晨守夜,风雨晦黑,不失其职,故谓常世之鸟。在古代信仰中,认为鸡能驱邪遂鬼,鸡鸣则太阳生,因而鸡也就变成了能使太阳复生的神鸟。
关于鸡鸣与太阳复生关系的观念在中国出现得很早,但究竟出现于何时,是很难作出定论的。不过,史书、类书和笔记小说等还是提供了一些蛛丝马迹可供继续探寻。晋·王嘉《拾遗记》:“沉鸣鸡,色如丹,大如燕。常在地中,应时而鸣。声能远彻,其国闻其鸣。”《古小说钩沉》辑《玄中记》:“东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树,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一天鸡,日初出,光照此木,天鸡则鸣,群鸡皆随之鸣。下有二神,左名隆,右名○,并执苇索,伺不祥之鬼,得而煞之。”《玉函山房辑佚书》辑《河图括地图》也有类似记载。《神异经·东荒经》:“扶桑山有玉鸡。玉鸡鸣则金鸡鸣,金鸡鸣则石鸡鸣,石鸡鸣则天下之鸡悉鸣,潮水应之矣。”这些记载,归结起来就表明:鸡鸣与太阳的起落,与时辰的转换有关,能促使神力减弱(隐没)的太阳得以复生;鸡能驱除不祥的鬼魅魍魉、邪魔恶气,鸡啼鸣,鬼恶之气退隐,日出照亮大地,黑暗成为过去。在这些以象征的手段而表现出来的观念上,中日两国是并无区别的。《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里的长鸣鸟的作用,恰恰是用它的啼鸣赶走黑暗,唤来太阳和光明,驱除邪恶,带来欢乐和安详。天照大神把天石屋的门稍稍打开一点缝,从里面说:我隐居在这里,以为高天原当然黑暗了,苇原中国也都黑暗了,为什么天宇受难还在跳舞,而八百万众神都在高声欢笑?当她走出来时,高天原和苇原中国,立即天光大亮。由黑暗变光明,太阳神力的转化,复生,鸡的啼鸣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口传神话把鸡鸣与太阳复生的象征关系解释得更加生动而有趣。中国西南地区景颇族的神话说,远古时天上有九个太阳,像九个火球一样,人们和一切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无法生活下去。于是大家骂它、戳它,把它赶走了。大地变成漆黑一团。大家要公鸡去请太阳回来。为了使大家不再骂太阳、戳太阳,公鸡给了太阳一把钢针,谁要眼望着太阳,太阳就用针刺他的眼睛。[6]人们把太阳的出没拟人化,只有公鸡的啼鸣才能使其复生,而且太阳光所以刺人眼睛是公鸡给他的一把钢针使然的。
河北省高邑县的太行山区人民也有一个类似的《金鸡和太阳的故事》,说青龙山下的猎手石刚与玉姐相好,要结婚的头一天早上,太阳突然没了。天底下一片漆黑。相传昆仑山上有一位爱睡觉的神仙长眉神,能唤出太阳。石刚去找长眉神,玉姐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照路。石刚经历了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了长眉神。长眉神说,天上原来有十二个太阳,是十二只天鸡变的,只因玉皇大帝的妹妹下凡与凡人婚配,就罚她纺线一直纺到太阳落。十二只天鸡就轮流飞到天空,所以把她累死了。她的儿子二郎就去射太阳,射落了十一只,最后一只躲到马齿菜叶底下不敢出来,只有人引着鸡叫鸣,才敢出来。石刚用玉姐的心捏成鸡冠,自己变成了一只金鸡,到桃树上吃了一颗桃子,长出了两只翅膀,叫鸣起来。马齿菜下的金鸡才露出头来,天下立刻大亮了。[7] 在这一复合神话传说里,尽管在流传中羼杂了许多不合理的因素,但有一点却十分令人注目:太阳与鸡不仅是象征的关系,而且太阳就是鸡变的。这一神话的内核,是十分古老的,是流传于世界各地的鸡的神话和传说所暗示的鸡与太阳的关系的有力例证。
(三)计时
河北省满城传说《为什么鸡叫三遍天才亮》说,二郎神奉旨捉了变成太阳的九个司火神后,真正的太阳躲到马勺菜底下不敢出来了。人间变得黑洞洞的。人们觉得公鸡好看,嗓门又亮,就请公鸡去呼唤太阳。公鸡呜呜叫太阳,太阳从叶缝里望外看,显露出了红色光点;公鸡又叫二遍,太阳心情平静了些,又撩开马勺菜的茎望外看,天地间亮多了,直到叫了第三遍,太阳才放心地升上了天空。从那时起,太阳就和公鸡交上了朋友。[8]
天津有一则传说《鸡心滩》,说大沽口水面上站着一只大红公鸡,向大海日出的方向鸣叫了三声,太阳就出来了。又叫了三声,就向日出的方向飞去。退潮时,公鸡站立的地方,露出一块海滩地,样子像鸡心,所以人们叫它鸡心滩。[9]
在这两个传说里,鸡作为司晨之鸟,透视出其计时的象征功能。前者说鸡叫三遍才天亮,太阳和鸡从那时起,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太阳的计时功能由雄鸡的啼叫而体现出来。后者说,造成海水涨潮公鸡啼叫三声,太阳就升上中天,晚夕海水退潮公鸡啼鸣,海边露出了沙滩——鸡心滩。特别有趣的是说,公鸡向着日出的东方啼叫,这与中国古人的信仰观念暗合。《风俗通义·祀典·雄鸡》引《青史子》曰::鸡者,东方之牲也。岁终更始,秩序东作,万物触户而出,故以鸡祀祭也。”古人以为鸡为“东方之牲”,不仅鸡鸣将旦,为人起居,门亦昏闭晨开,扦难守固,而且腊月岁终送刑迎春神(元旦为鸡日)。
二、驱邪纳吉
在中国和日本的传说和信仰中,鸡作为驱邪纳吉的神禽的象征功能,也上随处可见的。相对地说,中国人更加笃信鸡的这一功能。驱邪纳吉功能,可以分为两个方面,(1)在传说中,鸡往往作为除毒的形象出现;(2)在信仰中,鸡则是祭坛上的牲牷。
(一)除毒驱害的英雄
日本学者大藤时彦先生在《金鸡传说的形成及其研究》一文中概述了柳田国男先生的六个观点。其中第三点是:“人们的各种各样的想法与乞求,由于意外地听到鸡的啼叫声而破灭的故事,日本或者其它国家也都很多。函谷鸡鸣是我国自古以来谈论的话题,我们的祖先也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重复着类似的经历。或者也有与此相反的情况,出乎意外的鸡鸣声把人类从害敌手里拯救出来的事例。”第六点是:“对患呼吸器官疾病而祭祀鸡的理由是不得而知的,并且对国外的相似事例也不甚理解。甲州中巨摩郡在家冢村一带,作为小儿咳嗽的符咒,是把画有鸡的图画倒贴在家门口。与有关这方面习俗巧合的是,奥羽地区数量相当多的叫做御鸟的神仙。这样鸡神的神灶,虽然平地的乡村也存在,但其来源似乎是基于山神。在白河一带鸡神神社都是供奉在山顶上,并且以它称呼山的名字的地方也不在少数。”[10] 这类传说在高木敏雄氏的《日本传说集》里被归之为金鸡诅咒传说。
在中国的金鸡故事里,最普遍、最典型的情节是金鸡与蜈蚣、蝎子斗争,除毒降妖。中国有“五毒”的说法,蜈蚣和蝎子都属“五毒”之列。这类题材的传说分布很广,不仅沿海地区有,内陆地区也有,所反映的观点是一致的。
沿海地区的南京有一篇貌似风物传说的《鸡鸣寺和蜈蚣山》说,早先鸡鸣寺的地方是一块宝地,但是山上住着一只蜈蚣精,吸吮了地下的精华,使土地变得不长庄稼,修炼成了还要吃人呢。一个辨宝回回(回回憋宝,后面还要提到)教当地人方法,灭掉这一大害。他弄来某客店里的一只黑嘴大白公鸡,每天用铁盘子盛料豆喂它,喂了七七四十九天,在十五月亮圆的晚上,乘着蜈蚣吸取月精的时候,放鸡上山,咬死了蜈蚣精。公鸡也因中毒而死去。从此之后,这里的庄稼都长双穗。[11]
广西桂林的一则传说说:原来漓江上的浮桥有两条铁链子牵着,年代久了,铁链子变成了蜈蚣精,伤害人畜。南极仙翁知道了,派神鸡童子去看守这条蜈蚣精。蜈蚣最怕公鸡。天长日久,神鸡童子变成了穿山。[12]
浙南平阳昆山脉里流传着一则《金鸡山》的传说。浙南鳌江边上有座金鸡山,相传山上有一只大蜈蚣,经千年修炼,炼成了一颗大明珠,能呼风唤雨,换日偷天。每年七月初七要吃一对童男童女,每年三月初三,又要吃十头全猪全羊,能使狂风暴雨淹百里江堤,能使烈日枯死千顷稻田。有个男孩叫仙岩的,力大无比,要为民除害,去麻埠鸡罩山寻金鸡。杀掉了蟒蛇,除掉了老虎,来到鸡罩山。用绿竹竿当秤杆,用西瓜当秤砣,吊起鸡罩山,用茶叶泡米,连撒了三把,抱出了金鸡。金鸡振翅,闪出一道金光,吞食了蜈蚣,把明珠留下,照亮山冈。[13]
河北省卢龙县著名故事家刘凤岐讲的《公鸡山》和承德市流传的《鸡冠山》里,则说公鸡除蝎子精,而不是蜈蚣精。[14]
金鸡是蜈蚣和蝎子的天敌。蜈蚣和蝎子为害人畜,十分猖獗,但最害怕见到公鸡。公鸡一见到这类毒虫,首先啄食其眼睛,使它们的毒钩子丧失战斗力,然后再吞而食之。于是,金鸡便成了除害的神鸡。其实,蜈蚣、蝎子横行是自然界的现象,社会上也不乏蜈蚣、毒蝎之辈,金鸡除暴安良,作为正义的象征,适应着人们希望驱邪纳福、安居乐业的愿望,这也就构成了金鸡传说盛传不衰的重要原因。
(二)祭坛上的牲牷
《周礼·牧人》说:“掌牧六牲:牛、马、羊、豕、犬、鸡也。”这六畜都是古代祭祀之牲。《周礼·小宗伯》说:“毛六牲,辨其名物,而颁之于五官,供共奉之。”郑司农注:“司徒主牛,司伯主鸡,司马主马及羊,司寇主犬,司空主豕。”鸡作为祭牲,在中国新石器时代的考古发掘中已发现了遗迹。河北磁山新石器遗址中发现了许多鸡骨,又以公鸡骨骼为主。研究者认为,这些鸡骨与古代祭祀用牲有关。也许这是迄今为止最早有关鸡祭的遗迹发现吧。
中国古代祭祀用牲,讲究所用之牲体色完美。《礼记·祭义》说:“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养兽之官,及岁时,斋戒沐浴而躬朝之,牺牷祭牲,必于是取之,敬之至也。”色纯的牲曰牺,体完的牲曰牷。杂色的或肢体不完整的、不健全的六牲,都不能当作祭牲使用。《左传·昭公二十二年》记述了一个故事:“宾孟适郊,见雄鸡自断其尾,问之,侍者曰:‘自惮其牺也。’遂归告王,且曰:‘鸡其惮为人用乎?人异于是,牺者实用人,人牺实难,已牺何害?’王弗应。”《国语·周语》(下):也记载了这个故事:“景王既杀下门子,宾孟适郊,见雄鸡自断其尾,问之,侍者曰:‘惮其牺也。’遂归告王,曰:‘吾见雄鸡自断其尾,而人曰:惮其牺也。吾以为信畜矣,人牺实难,已牺何害?抑其恶为人用也乎?则可也。人异于是,牺者实用人也。’王弗应。”杜预注曰:“畏其为宗庙奉牺牲,故自残毁也。”韦昭注曰:“纯美为牺,祭祀所用也。言鸡自断其尾者,惧为宗庙所用也。”这段故事生动地说明了鸡是祭坛上的祭牲,而且必须是体色完整的鸡才能作祭牲。这种习俗至今仍然如是。“毛六牲”之一的鸡作为宗庙中的祭牲的习俗和观念,在日本亦然,与中国实在是大同小异,一脉相承的。[15]
据大藤时彦氏所列,在日本鸡明神社有六处,即:柴田郡大河原町大字大谷山、柴田郡沼道村字沼田、刈田郡白石町新馆、刈田郡七宿村滑津、刈田郡宫村字宫、伊贝郡馆矢间村字木沼等。他说:“这些鸡明神社都是当地著名的,都供奉着高良玉垂神。祭祀日期为三月、九月的两个供节,是日,父母背负着孩子,携带着楮树皮纤维制成的五色彩旗、五色线和画有鸡的匾额,成群结队前往参拜。明治中叶以前,由于用活鸡奉献神社,神社院内景象恰如一所养鸡场,但现在已经看不见像奉献生鸡这种原始风光了。这种献生鸡的习俗,难道不正是从遥远的古代继承下来的献牲品的传承吗?(据《乡土传承》)”
岩崎敏拂氏的《本国小祠之研究》中指出,日本的鸡明神社,其信仰内容包括关于水的神、灌溉的水神、航海行船安全的神、治疗咳嗽的神,以及有关田村麻吕的信仰等五种。而在这五种之中,称为鸡明神的信仰,是以祈愿治愈咳嗽病、特别是百日咳为对象的。
中国人以鸡作为祭牲,一般不用于隆重的大祭(如古代天子的郊祭),但在家祭中,却异常普遍。在当代少数民族中十分盛行,特别是用于还愿一类的祭仪之中。人们所以用鸡作祭牲,不外因为鸡具有如下条件:(1)鸡是“五德”兼备之毛牲;(2)鸡之天鸡之属;(3)鸡有驱邪的力量。任何祭仪,几乎都离不开驱邪逐鬼与祈福纳吉的目的,而鸡是具备这些条件的。鸡在汉语中,又与“吉祥”的“吉”谐音,增加了它的纳吉的价值。
(三)驱邪拔禊
中日两国人民受源远流长的农作经济的制约,驱邪拔禊思想根深蒂固,即使相当文明的城市居民中,也不能摆脱。在驱邪拔禊的行为和仪式中,鸡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两国都有“画鸡于牖”的习俗和传说。上文提到柳田氏关于甲州巨摩郡在家冢村一带,有把画鸡的图画倒贴在门上的习俗,为的是驱邪治疗小儿咳嗽。岩崎敏夫氏有关于在神社里有供奉画鸡的匾额的论述。在中国“画鸡于牖”的习俗直到今天仍然存在。《荆楚岁时记》说:“正月初一,是三元之日也。……帖画鸡户上,悬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山海经》、《论衡》、《岁时广记》等都记载了关于天鸡和神荼郁垒的传说。这传说清楚不过地说明了贴鸡画于门户上的习俗及驱鬼拔禊的象征含义。《玉烛宝典》一引《括地图》:“桃都山有大桃树,槃屈三千里,上有金鸡,日照入,初出,光照此木,此鸡则鸣,于是晨鸡悉鸣。下有二神,一名郁,一名垒,并执苇索以伺不详之鬼,得而煞之。”我以为,后来的画鸡于门户上的习俗,是与这个传说有关系的。
《拾遗记》记载了另一个故事:“尧在位七十年……有祗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双睛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翮而飞。能搏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饴以琼膏,或一岁数来,或数岁不至。国人莫不洒扫门户,以望重明之集。其未至之时,国人或刻木,或铸金,为此鸟之状,置于门户之间,则魑魅丑类,自然退伏。今人每岁元旦,或刻木铸金,或图画为鸡于牖上,此其遗象也。”鸡、桃木、苇索,都有退鬼辟邪的功能,因此把鸡画贴在门窗上,是为了不让鬼魅和邪气进入家室。现今,土家族还有把鸡毛插如扫帚的习俗。死人入殓后,用鸡血将棺木与棺盖粘合起来,鸡血被认为有驱邪魔力,防止鬼魂出入。
中国农村有鸡招的迷信。鸡招用于活人,主要是治病叫魂。如果一个人病了,被认为在什么地方丢了魂,家长往往在怀里揣上一只公鸡,到那丢魂的地方去叫魂,把魂叫回家来后,经过一定仪式,把鸡放了,魂就回到病人身上,病就痊愈了。《风俗通义·祀典》中还记载着用纸剪一“心”,敷于心脏部位,片刻后,即认为魂已归体了。鸡招用于死人,则在送葬时,将一只红公鸡置于灵柩上,叫“招魂鸡”。[16]
三 恩与报恩
与中国和日本的伦理道德准则相适应,金鸡传说中包含有相当数量的报恩的传说。
西本鸡介编《日本民间故事》里有一则题为《母鸡报恩》(宫城)的故事说,有一家人家的母鸡突然叫了起来。一般报晓的任务,是由公鸡担任的,母鸡啼鸣,预示着要发生灾祸。主人对这只母鸡厌恶了,拧着鸡脖子,把它扔到了海里。艄公拉网把这只母鸡拉上岸来。母鸡在奄奄一息之际,仍不忘养它的主人,说:猫要害死主人;如果猫从主人的茶盅上跨过身去的话,茶盅里的茶千万喝不得。说完,母鸡就死了。事情正如母鸡预言的那样。主人把猫杀了。
日本民族学家川岛武宜在为美国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所著《菊花与刀》所写的评论《评价与批判》中说:“日本的社会结合大部分是雇佣或领导与服从的关系,而不是个人与个人之间通过自由意识这一媒介的结合,这已经成为一种常识。但这种关系究竟是由什么样的意识来加以维持的?是由什么规范体系来加以确立的?可以说,这方面的论述,在我国至今尚述鲜见。我认为应当承认,这种关系最本质的要素就是两个原理,其一是‘恩’的原理,其二是家族制或‘家’的原理。”[17]《母鸡报恩》正是建立在“恩”的原理之上的民族之“恩”与“报恩”这种义务与履行义务的图画。母鸡接受了主人的养育之恩,知恩而报是它的义务。当它预知猫将害死主人的信息之后,不顾主人因它啼鸣而将其扔入海中的非德之行,依然忠于主人,捐弃前嫌,知恩必报。正如本尼迪克特所说的,这里显示的是日本式的“恩”,是一种对缺乏“德”的施恩者所回报的“恩”,与中国人的“报恩”是大相径庭的。本尼迪克特说:“日本人把这些德绝对化,从而背离了中国人关于对国家的义务和孝行的概念。”“中国人设定一种凌驾一切之上的德作为忠与孝的条件。这个德即是仁。”“‘仁’被彻底地排斥于日本人的伦理体系之外”。[18] 可惜这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大藤时彦先生的文章《金鸡传说的形成及其研究》里没有涉及。
中国的动物报恩故事极为流行,钟敬文先生在他的《中国民谭型式》一文里曾经列出三个类型。[19] 金鸡报恩故事是整个动物报恩故事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体现了中国人关于报恩的伦理道德观念和准则。
浙江雁荡山一带流传的《金鸡峰》说,农夫李少贵的老婆打柴时遇到一条大蛇正在盘食一只山鸡,便用柴刀砍死了蛇,救出了山鸡(金鸡)。后,金鸡为了报救命之恩,每天到李家屋里下一个金蛋,每个金蛋里有一块金子。财主王不义起了呆心,要逮住金鸡。抄李家,用网捕金鸡。金鸡被打断了一只翅膀,鲜血染红了溪水。金鸡因伤势过重,死于仙姑洞前的山坡上。李家夫妻用金鸡遗下的金子修了一座桥,就叫金鸡桥。[20]
河南流传的《鸡公山的传说》说,早年鸡公山一带是大海,金哥打渔,是岛上的主事人。有一天,一只大雕叼着一只雏鸡,这雏鸡就是王母娘娘司晨鸡的女儿鸡娥。为了报恩,鸡娥的父母鸡公鸡婆把他接至司晨宫,为二人举行了婚礼。下界有九条恶龙为害人民,金哥下来为民除害,鸡娥让他吃下一颗金蛋,金哥长出了硬喙、翅膀、金色羽毛,成了一只大雄鸡。[21]
与日本的《母鸡报恩》相较,四个中国同型故事的施恩与报恩观念是不一致的。中国的观念强调的是德、仁与报恩的一致性。在中国故事里,没有施恩者的恩与报恩者的义务的分离现象,而在日本故事里则强调了这一点,即主人曾经背信弃义地想淹死鸡,鸡却捐弃前嫌,不计较主人的缺德而报恩。
四 宝、识宝、盗宝
识宝、盗宝和金鸡作为财富的象征,是日本学者关注较多的一个方面,而且日本神话和传说中也有较多的资料可资比较。在日本,鸡被看作是神灵的化身的黄金的精灵,或鸡就是黄金。[22] 在中国,识宝、盗宝和埋金、财富的传说,从唐以来不绝如缕。原因是中国有这种传说的土壤——社会经济的和人文的。有人说,日本的盗宝传说来自中国,[23] 此论也许不无道理。
先谈抢宝传说。
(1)福建武夷山一带流传的《金鸡报晓》说,武夷山七曲琅玕岩上有一山洞,名叫金鸡舍。那里栖息着一只金鸡。金鸡到哪里,哪里就有好收成,人畜兴旺;人们听到金鸡报晓,就起来耕作。财主张富郎得知,就修石梯去抢着金鸡,被摔死在四曲大藏凤半壁的山坡,金鸡逃走了,还常常回来为老百姓报晓,但不在此地过夜了。[24]
(2)甘肃敦煌一带流传的《金鸡引路》说,伙计石老三去阳关做杂货买卖,为人和善,助人为乐,因而亏了本。夜过寿昌古城,在城垣下有金鸡叫,同时眼前出现了一座小镇,繁华热闹。金鸡为他引路,叫他拿金子、拿绸缎回家过年。宋掌柜得知此事后,带领儿子去拣宝,谁知拣回来的却是残砖、断瓦。[25]
(3)江苏苏州传说《金鸡湖》说,苏州葑门外有个金鸡湖,金哥打渔遇上大风浪,被迫泊至一土墩子,忽闻有金鸡叫鸣,但见一金鸡正与一大蜈蚣搏击。金哥持桨将蜈蚣打断,蜈蚣变成了一段段金练。金鸡叫金哥拣些金练而归,湖水才平静下来。财主得知此事之后,告到官府,陷他偷盗。财主与县官复去抢宝,金鸡掀起巨浪,使小船葬身湖底。[26]
这类传说还可以举出:
(4)湖南汨罗传说《金鸡岭》。[27]
(5)浙江洞头列岛传说《石公鸡与竹屿山》。[28]
(6)河北承德传说《鸡冠山上聚宝盆》[29]
以上六则抢宝型金鸡传说,都是以山水名胜为依托,而写私有制下人们的财产观念和人际关系,传说所显示出来的作者的道德评价,是显而易见的,对抢宝的财主总是给以教训和否定,而对平民百姓总是给予同情和帮助。这种是非观念、道德评价是私有制培育出来的。在现实生活中,这些传说的主角虽然有可能得到帮助,但却只有在幻想中才能得到彻底的帮助;虽然局部上有可能战胜财主,但也只有在幻想中才得到如此大快人心的结果。
再说盗宝传说。如果说抢宝传说过去搜集的材料不多,尤其见诸典籍的不多,那么,盗宝传说则有很久远的传统,见诸近代以来的典籍的也不鲜见。[30] 近几年记录的作品,就更多了。最为典型的一个盗宝传说,是搜集于河北鸡泽县的《金鸡的传说》。相传吴越之战,吴王取胜,越王战败。夫差将勾践流放到晋国,在鸡泽上喂鸡。勾践养鸡,奋发图强,感动了上天。玉皇大帝于年末之日在鸡泽山召集各路神祇集会,将餐余之食喂鸡,得神鸡。勾践得神鸡之助,灭掉吴国,给鸡泽留下先王风水,此地称金鸡宝地。宋金大战中原,宋高宗南迁,鸡泽落入金人之手,金太宗命在此宝地按鸡形建一城池。城为鸡身,城东南有一台,头为鸡头,东西两关为鸡翅,北关为鸡尾,没有南关。落成之后,每年始日金鸡报晓,无鸡的村庄都能听到鸡鸣声。鸡泽城内有一大坑,坑旁树上落一叶,就出一个官。谓之金鸡驭城。早年老山道士治化寻来一双三代人穿过的烂鞋叫“狐鞋”,找到了一顶百岁老人戴过的旧帽叫“狸帽”,到城南去买了一个石磙子。说石磙中有一穴,内盛精水。穿上狐鞋、戴上狸帽,再用精水洗过手,就能入城里取金鸡。盗宝未成。后又用法术破金鸡。他替县太爷的女儿治病得以伐树填坑,建城隍庙压住鸡身,打一眼四方井将鸡钉住,建一座伴窖卡住鸡脖,修大定闸往鸡肛门里灌水。鸡不叫了,官也出的少了。[31]
这些盗宝型传说的共同特点是:当地人不识宝,而是在外面的或南蛮子、或回回、或洋人揭开金鸡的秘密之后,才认识到它是宝物;所有的传说几乎都揭示了持宝人的狡猾的性格,当他发现收宝人(盗宝人)的秘密后先下手为强,把金鸡拿走,或把石头拿走,表现了一种东方式的狡猾。同时,这些传说反映出商业活动的萌芽以及商品经济的意识对以农为本的意识的冲击。
这些传说与日本的同型传说同中有异,就我读到的传说来看,主客关系恰恰倒了个个儿。例如日本冈山的《金鸡》传说里写了一个大富翁,向来此地的游方僧显示自己的财富,游方僧不以为然,拿出一只金鸡给他看,金鸡能啄米。趁游方僧离去的路上,用刀把他杀了,抢来了金鸡,但金鸡从此不再开口。[32] 会津传说,古时有一游方僧,从越后直奔会津这个地方走来,因为来到会津的吉平,恰好赶上日落,遂在村里一家借宿。游方僧所背的木箱里,装有一只用黄金制作的能报时辰的希奇古怪的鸡。借宿的房主人把它悄悄地偷出来藏匿起来。第二天早晨,游方僧起来一看,金鸡没有了。游方僧到处找,找遍所有地方也未能找到,便跳进两性池里去了。相传池里的精灵大蛇,就是这个游方僧变的。[33] 早先,信州的松本平地方有个叫仓科的财主进京都进宝,把很多财宝驭在马背上。在妻笼这座旅馆留宿,有三个强盗企图在途中抢这些宝物,其中一个强盗进入旅馆藏起来,等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出去。大财主来到马笼山顶路上的字男垂这地方,三个强盗从后边跳出来,用竹枪将财主刺死,抢走了财宝。就在这个时候,宝物之中 ——金鸡,落入大河里流进瀑潭。即使如今元旦早晨,这金鸡还在这里报晓。[34]
我们从这两种类型的传说中的出的结论是:
(一)抢宝型也好,盗宝型也好,都是私有制的产物。私有制出现后,才产生了据宝己有的观念和抢宝与盗宝的行为。金鸡传说与财富之间的象征关系,是通过有价值的金子体现出来的。
(二)除描写金鸡与蜈蚣和龙讨还头上的角,[35] 以及单纯描述金鸡为什么报晓的动物故事外,单纯的鸡传说和金鸡传说,大多与山川名胜和地望由来有一定的联系,主要是人民观念中把鸡看作一种“五德”兼备的神禽,特别是从其“扦难固守”看家的品德,而引申为镇山之禽。
(三)与山神信仰有关。这是大藤时彦文章中指出的。中国古代也有材料可证。《史记·封禅书》曰:“作鄜畴后九年,(秦)文公获若石,云于陈仓北阪城祠之。其神或岁不至,或岁数来。来也常以夜,荣辉若流星,从东南来,集于祠城,则若雄鸡,其声殷云,野鸡夜雊。以一牢祠,命曰陈宝。”《正义》:“《三秦记》云:太白山西有陈仓山,山有石鸡与山鸡,不别,赵高烧山,山鸡飞去,而石鸡不去,晨鸣山头,声闻三里,或言是玉鸡。《括地志》云:陈仓山在岐州,或陈仓县南。又云:宝鸡神祠在汉陈仓县故城中,今陈仓县东,石鸡在陈仓山上,祠在陈仓城,故言获若石于陈仓北阪城祠之。”明明白白说是对鸡的信仰,这种信仰也许与太阳崇拜有关(前文已述,此处不赘)。
(四)有灵观念渗透于所有金鸡传说之中。鸡可以变人,变精,变石头,变大蛇精。鸡是精灵,可以镇山、镇水;鸡又是可供作牲牷的毛六牲之一。
(五)鸡能以啼鸣给人带来财富,带来幸福,带来好收成,使战将在战争中得到良机。因此,鸡有判断凶吉祸福的象征含义。鸡骨被认为是可以用为卜具的材料,与龟甲、蓍草一样具有寿考的特点。
小 结
我们从对中日两国古代的和现在还在流传的金鸡传说与关于鸡的象征文化的比较研究中,可以的出结论:两国金鸡传说的相似性,主要来源于思维方式——象征的共同性,尽管传播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的因素。中日两国人民中间,对鸡的信仰大致是相同的,都认为鸡是作为太阳的象征的一个司晨的神禽,它有驱除黑暗、镇压邪恶的作用,因而受到崇祀。这种象征思维渗透到各个不同时代产生的、反映不同时代现实生活的传说之中,形成一种多层的文化积淀。又由于两国国情和文化传统的差异(例如忠孝、报恩与仁德的关系),而显示出同中之异、异中之同的种种情况。
1991年3月于北京
[附记]:此文系笔者向北京大学日本研究中心主办的“中日民俗比较研究学术讨论会”(1991年)提供的论文,发表于《文学评论》1991年第4期;后收入贾蕙萱、沈仁安主编的会议论文集《中日民俗的异同和交流》,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
注释:
[1] 王孝廉《岛国春秋》第13页,台湾时报出版公司印行,1988年初版。
[2] 《洪水滔天史》(彝族,路南本),见《洪水泛滥》,云南省少数民族古籍译丛第11辑,云南民族出版社1987年。
[3] 《古事记》第2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4] 王孝廉《岛国春秋》第163—164页。
[5] [日]村上重良《国家神道》第25页,商务印书馆1990年。
[6] 《公鸡请太阳》,见《景颇族民间故事》第6页,鸥鹍渤编,云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
[7] 《金鸡和太阳的故事》,见《太行山的传说》,河北省石家庄地区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1988年5月编印。
[8] 《保定市民间故事卷》(第1卷),河北保定市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编委会1987年编印。
[9] 《天津风物传说》,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年。
[10] [日]大藤时彦《金鸡传说的形成及其研究》,见《民间文学论集》(二),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辽宁分会编印,1984年,沈阳。
[11] 巴里、仲录编《中国山川名胜传说故事》,云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昆明。
[12] 《桂林的传说》,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
[13] 陈玮君搜集《天台山遇仙记》,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4年,北京。
[14] 《刘凤岐故事集》,秦皇岛市卢龙县三套集成办公室编印,1987年;《鸡冠山》,载《承德市故事卷》(第1卷),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年,北京。
[15] [日]朝仓治彦等编《神话传说辞典》第352页“鸡”条,东京堂出版,昭和54年2月10日第19版。
[16] 参阅武文《“鸡招”考释》,《民间文学论坛》1987年第4期,北京。作者认为,鸡招的理论基础是阴阳原理。
[17] [美]本尼迪克特《菊花与刀》第272页,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
[18] 同上引书,第100—101页。
[19] 三个类型是:“蜈蚣报恩型”、“猫狗报恩型”和“燕子报恩型”。见《开展月刊》第10—11期,1931年7月,杭州。
[20] 《中国地方风物传说选》(一),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2年。
[21] 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河南分会、河南大学中文系编《河南民间故事集》,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5年,第148—150页。金鸡报恩的故事还有:湖南衡山的《金鸡林》(《南岳的传说》,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是一个巧妇与二郎神故事的复合故事;湖北丹江口市伍家沟村的两个故事(李征康整理《伍家沟民间故事集》,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年),是一个公鸡啄食蜈蚣精所变女人的故事。
[22] 柳田国男先生持此说。
[23] 见大藤时彦《金鸡传说的形成及其研究》所引高木敏雄的观点。他说:“最起码在日本财主传说里所见的黄金鸡是中国思想的移植。”
[24] 《中国地方风物传说选》(二),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3年。
[25] 《苏州的传说》,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
[26] 《苏州的传说》,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
[27] 《屈原的传说》,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
[28] 陈玮君编《天台山遇仙记》,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4年。
[29] 《承德故事卷》第1卷。
[30] 参阅程蔷《骊龙之珠的诱惑——民间叙事宝物主题探索·盗宝:宝物主题与盗、护之争》,学苑出版社2003年5月,北京。
[31] 《邯郸地区故事卷》(中册),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年。此外还可以举出有几个传说:如湖北的《小金鸡》,见《巧媳妇》,长江文艺出版社1982年;湖北兴山县的《金鸡下蛋》,见湖北兴山县文化局《民间故事集》,兴山县文化局、民间文学工作者协会编印,1983年。
[32] [日]西本鸡介编《日本民间故事选粹》,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
[33] 转自大藤时彦《金机传说的形成及其研究》。
[34] 日本《乡土研究》4—9。
[35] 可以举出湖北兴山的《大公鸡和小蜈蚣》(兴山县文化局编《民间故事传说集》,1983年编印)、云南彝族《蜈蚣和公鸡》(《云南民间故事选》,云南人民出版社1960年)、河北涉县《金鸡对角》(《菡萏地区故事卷》)、湖北均州《龙和公鸡》(《郧阳地区民间故事集》,郧阳地区群众艺术馆、民间文学集成办公室1988年编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