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群)中国小吃·醪糟《泾川小吃录》64
喝顺了,和茶一样,就喝上瘾了。烧醪糟的炉子就很特别,只要一见这种炉子,就知道是烧醪糟的,圆圆的铁皮卷的半尺高的火炉,搁在木架上,接近顾客的部位有八字形的两个笛子粗细的烟筒,火舌随小风箱拉动,嘭嘭嘭有节奏地吐出,人站在跟前,常常燎人衣角和心旌。那火舌就把醪糟味儿倾吐得一点不剩,弥漫于宽大的凉伞之下。
圆炉上,墩着铜马勺,这是其他小吃不多用的铜器,它烧醪糟不变味,不沤。桌子抹的明明亮亮,四周的长矮凳子也明明亮亮,与其他小吃主人比,卖醪糟的人似乎特别高雅、干净。从乡镇来泾川县城,县城里最讲究的饮料是醪糟,而在乡下问娃娃,喝过醪糟吗?没有!
“热醪糟哎”“哎鸡蛋醪糟”叫声另是一种风格,一般是学不会学不象的。你正走着,听见叫声奇特,似乎口中已含此味,便不知不觉坐在板凳上,如误入迷宫,老者或戴白帽的妇女,眼睛亮亮的,眼光很强,脸红红的,牙齿很白,从净亮净亮的罐中已舀一勺醪糟出来,搀上水,风箱乒乒乓乓的紧催,八字烟筒里吐出的似乎全是热醪糟味,咕嘟嘟的,铜勺边上立时泛起一圈白泡沫,瞬间又溢起满勺白泡沫。“要鸡蛋吗?”“要!”哐地一声,一只手捏一只鸡蛋在细细亮亮的瓷花碗边上一磕,双手拉开蛋皮滴下鸡蛋,蛋清一滴不剩,勺内泛起一层黄黄的蛋花,铜勺一举一斜,刚好一碗,白底蓝花瓷勺儿厚厚的,很笨重但很耐烧,再烫的汤汁,经此勺一舀,送往口的过程中,烫烧已被厚瓷勺吸收和释放,那似黄酒非黄酒,有啤酒甜酒葡萄酒梨酒白兰地和烧酒混合的味儿,真不知何物所做.加上鸡蛋,全成了蛋与酒味的结合体,唏——溜——,节奏长长的喝了一碗,汗冒的不多,脸红的不多,心里却出奇的烧,猛往起一站,走着走着,便微微有点醉意,有点飘飘欲仙之韵。
县内十八乡镇上,什么小吃都多,唯醪糟不多。几百名上千名年轻时常来县城的老人,便是知音,对醪糟情有独钟,老人没牙,多半小吃不可嚼,当年能大喝其烧酒,大嚼不太烂的瘦肉,如今进城只可嗅却难嚼,酒更不好驾驭,于是带了馍馍出门,或买了罐罐蒸馍,烧一大碗醪糟,泡上馍,馍软软的,鸡蛋醪糟汤软软的,不用牙嚼,便可品味,眼睛眯着,笑眯眯地品好长时间,青年人受此感染,才知道这是上等吃食,也要来一个干粮或一个麻花,掰成小小的块泡了,也认可了这是美味。
醪糟,总是在大荤大素吃久之后,口里无味,喝一碗,什么味都可品出,醪糟成了恢复、丰富口感之良药。夜里烧酒喝多之后,心中烧不可灭,脑子浑浑浊浊,次日早上喝一碗醪糟,能清神益脑,笑容有了,精神有了。
泾川不产做醪糟的糯米,却干百年前就引进了醪糟。在许多小吃不见也不难见的年代,醪糟作为饮料(那时不准提吃,饮倒不太限制)始终出现在县城北门的左公柳下,白白的阳伞撑起,家庭成份好的有胡子的老汉常年叫卖,由于叫声奇特,过路卡车班车也停下来,多有女子成群结伙嘻嘻哈哈而来,用两个指头夹起勺子,小拇指弯在空中那么一点一点吮吸。夜深,天冷,所有饭铺皆关门,豆豆米汤、糊汤、汤面条等汤食皆不宜找,长途汽车的司机们,出外晚归的人,或难寐或无神,来碗醪糟,是此刻最宜人的饮品。发明此物的人,与发明国宴的人一样,智商不分上下。
泾川醪糟,与全国各地醪糟大体相同,只是喝时吃时的心境与体验是泾川独有的,小吃文化,关键不在于怎么做和用什么做,而是怎么吃怎么品,品的过程中出现的快感或舒适或安慰或激动或冷静,便是此地不同于彼地的小吃文化,也是小吃诗歌或小吃音乐、小吃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