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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群)中国民俗·黑十七《西王母民俗录》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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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群)中国民俗·黑十七《西王母民俗录》14

天麻麻亮,哄着叫三四岁的儿子女子,热包子、下长面,一家人快快吃了,门口已有队长和社火头喊叫。拿上儿子正吃的药片和玩具,有的人家拿新床单、新毯子、新被面、新镜子,有的老太婆绣好了几双三寸金莲布鞋,队长全拿去,新媳妇特大的耳环也被借去。有的人只操心把自己吃饱,去人即可。所有人少不了背一包锥巴、包子,步行往飞云公社所在地去。那时候,连手扶拖拉机也无,个别人有自行车,带了老婆抱了孩子,都戴上棉帽子。一半人推出手推车、气轱辘(老虎车﹚,老婆和娃坐在上面。山区人装驴社火,一家拉一头驴,叫上顺溜听话的女子、媳妇、小伙,从之字型羊肠道爬上塬,驴驮着捆绑好的戏装、道具,向公社走来。
芯子,架子下面有磨扇吊着,以起底盘作用。8个小伙子一轮,换人换马从队部里抬出来,扫干净,抬着走来。好几副高跷绑在一起,结实小伙子扛着走。戏装、道具、现代装,有的用箱子装,多半打成包,搁在架子车上拉来。而牛车社火,则已把可以转的轮子的机关由木匠做定,架子极为沉重,这是把12个孩吊上转的把戏,一个牛车轮子平搁,轴的另一头又是一个轮子,平藏在车箱里,几个小伙用棍撬着一圈圈转;上端的轮子吊着孩子转起来。有牛车的庄,道具服装娃娃女人挤满一牛车,风光地吱咛吱咛地由4头牛拉着,在寒风刮得耳朵、脸、鼻子疼时上公社里去。
后来普及了架子车,娃娃女人坐一车,可坐近10个人。包袱、食品、白酒,都塞在怀中,手推车很少有人推了。
刘家屯离得最近,社火队已早早来到东门上,原朝、南峪、坡头、毛家、西高寺、东高寺、岸门等大队的社火队都来到东西门外、短短的横街和中学、小学、公社会场、西兰公路边上。
最难装的是芯子,让3岁小娃尿干净,只给娃吃几块饼干,不敢喝水,只吃水果糖,找个房子给娃脸上打凡士林的底子,抹红、画脸、梳发,换上戏装裤,抱上塞进芯子的木座中,用白布一圈一圈绑紧,木座之上横搁一把大刀,又把孩子绑在大刀之上第二层的木座中。再穿外裤、戏装上衣,用彩纸遮住机关,芯子底座用床单围严,再绑上纸花。
装转亭子更不轻松,12个娃娃是吊在空中的,吊着的12个座子上,一个座子上站1个娃娃,白布把娃的腿与底座缠成一体,宽大的戏装穿上去,两个袖子扎在头顶的轮子上,戏装遮严了底座,娃的手是灵活的,故意伸出袖口,轻松地抓住轮子,看起来是自己抓着车轮吊在空中,12个娃依次抱上去,绑稳,穿衣服,再遮严,挂上镜子。双打秋两头吊着两个小姑娘,彩绸古装裙裾极长,金银小片点缀其上,晶莹光亮,双打秋四面挂着多面梳妆镜,反射得阳光耀目。单打秋吊着一个姑娘,悠荡在一高高的轿子里,前后摇晃,轻轻松松。双打秋、单打秋从外表看去,是两根红头绳从轿顶吊下,下端拴起指头粗的一小棍,红绿纸条斜缠过去,小棍上踩着穿绣花鞋的三寸小脚。“装得古气极了!”古气就是太巧,太精妙了。
驴社火,是装着三国、杨家将、金沙滩等七八本古装戏故事,一个人物骑一头驴,拿着花里棒、戟、大刀、官印、文书等道具,角色骑上去,其老婆或父亲牵着毛驴,一字儿从街道走过去。简单而原始,但从20世纪70年代起,再看不到驴社火了。
秦腔脸谱中的花脸、黑脸、红脸、白鼻梁、包公脸,逼真准确的画在农民脸上,威武之气、饱满之精力在脸谱上传达,咄咄逼人,眼睛一瞪,比历史真人更具震撼力。
每一村有几位中年男人、年轻女人,他们给娃娃、女子、小伙、老汉画脸、打底色,主色和眉毛极为谐调,油彩调合出的艺术品位,超越了民间粗俗,足以与科班戏剧化妆师技艺媲美。“飞云的脸子打得干净”,这是全县人的口碑。
大人吃了包子,锥巴,供销社、邮电所、信用社、国药店、税所、营业所、畜牧站、仓库、手工业社、五七工厂、中学都提来开水,用印花玻璃杯倒了茶给装社火的人喝,但社火仅仅绑扎了一半。窑店、高平、长武、泾明、梁河、黑河、黄家铺、县城的人坐着解放卡车来了,骑自行车来了,太多的外公社娃娃、新媳妇是走着来的,一兜里装一个锥巴,围着装社火的摊儿,把机关看个彻底,这比看社火出场更迷人,细节太重要了,女人的针线在车社火上飞速上下,针脚 是缝纫机般的针脚,花结、绳结、镜子、衔接处都被针线缝住床单彩绸而藏在暗处,整个彩车不可能用新世纪才有的胶带、喷绘材料,全用铁丝、针线,铁锅打的浆子、红绿纸、毛笔,扎、缝、粘、贴、缠、画出来的。
高跷似乎容易装扮一些,打脸子是先抹一层底色,一层主色,一层点缀色,画眉,挂胡子。自己坐在墙头上,下面的的一排人用粗麻辫把脚与高跷绑成一体,他们忽地站起来,走来拐去,抱着树,又抱住公社单位门楼,或坐在墙头,掏出旱烟卷了吃。
白板箍成的牛皮鼓,又厚又重的勾罗、钹,靠人抬着,双手拽着,在那里打得墙上往下掉土。一村一打,村村都打,自早晨八九点到下午,鼓在原地,未停过击打,耳朵里一直是铿铿锵锵重复如捣蒜的声音,锣则是汪汪汪,钹是唰唰唰。和县城里不同,害婆娘、扫槽的、大头瓜子戏柳翠、旱船、龙、狮很少。
最赢人的还有斗子,一木竿接一竹竿,长15米以上,有五层斗子,上大下小的方斗,穿在竿上,每层斗子都用纸糊成,做出剪纸花边,留出白底或黄、红、绿底,从下至上,一层斗比一层斗小,花彩带从上扯下,斗子四面写五谷丰登、人寿年丰、万象更新、春满人间等吉祥话,书法多为楷书,是村上的戴四类分子帽子的老先生写的,今日的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不一定写得出,字意那么高古、丰腴、馨香。斗子是挑在社火旗之后的,远远看见一斗子进街了,便知是某村的,它如国旗、如军旗,是一村之灵魂,一村人精神之象征。
社火虎头灯早已画好,写明某某社火队;用钉的木框糊成的大横牌子,写着毛家社火队、刘家屯社火队。没有横幅,也没有“飞云公社向全县人民拜年”这样的大话。极含蓄、本分、自信。
春官在乱鼓点中出场了,只拿鹅毛扇,不拿稿子,见几说几,噱头极多,即兴创作了上百段春官词。
终于出场了,从东门坡里缓缓上行,社火虎头灯、红旗几十面,斗子、锣鼓、车社火、驴社火、高跷、亭子、转亭子、双打秋、单打秋紧跟。又是虎头灯、斗子,社火队伍头到西门外毛家胡同了,尾在原朝的路上,只好拐向南,到西兰公路上,几乎不走,但也在挪,一寸一寸挪,挪到东门,拐进去,再进街道,所有社火才看完整。又进入公社剧场,转一个大圈,县上和公社领导、文化馆里用120黑白胶卷照相的干部站在舞台上,大出风头,把一头大牛、春官、装扮出众的芯子、美女、各类型社火都叫停在舞台前,拍摄下特写。满街道就这一架照相机,谁还能再有照相机呀!拍电视是人们当时不知道手机一样,哪里有录相机?文化馆的人拍的这些胶卷,至今也未见到照片。当社火尾从广场里进来,天突然就黑了,大家还是耐心地转弯抹角地挤进来亮相。人已冻得发抖,肚子早已空空的了,只想小便,挤得到不了唯一的厕所。谁也不给你管饭,街上只有三五家麻花、柿子摊,一家供销社食堂,只卖机器面、花卷,饭早已卖光。那时,街上是不准卖吃食的。
各大队的社火,正月十五在各大队耍,相连的生产队里都去。正月十六抽几家社会梢子上县城耍。正月十七在自己的公社街道给全公社近1万口人耍,因装得太认真,太精益求精,太艺术化,太心细,太精工细做,而做出后根本看不出是用手装扮成的,因而费时间,从早晨七八点装起,装成功就到下午五点了,装了10个小时,耍上1个小时,天就黑了,叫黑十七。
天黑尽了,打着灯笼回去,在村庙上敬了神,装箱归队,今年社火耍毕。
黑十七,只有飞云一个公社有,年年如此,今年如是。据说,飞云社火是毛家的最好,最后传给刘家屯,比毛家的更好。毛家和高平胡家峪相邻,是胡家峪人自古去毛家教会装社火,置下底扎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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