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识教育:向左走?向右走?
日期:2008-12-27 作者:王乐 来源:文汇报
第一届复旦学院的学生面临毕业,通识教育给他们打上了怎样的烙印? 曹然
■本报记者 王乐
“西方文明似乎更具有普适性,而东方的文化更注重个人的内省与反思……”
“我不完全同意你的观点,同样的反例也有很多。”
…… ……
复旦大学光华楼204教室,哲学系副教授丁耘的“《理想国》导读”课程正在进行。全班50名学生分为两组,在两名助教的带领下展开讨论,丁耘老师则不断记录着学生们的观点,并适时地加以引导。乍一看,你也许会以为这是哲学家研究生的讨论班。但记者发现,台下清一色坐着的,都是本科一年级同学。他们来自各个不同院系,有些还是数学系和生命科学系的理科学生。
“这是通识教育核心课程,我们现在所上的‘《理想国》导读’属于‘哲学智慧与批判性思维’大类。”课堂里的学生告诉记者。
通识教育在国内高校日趋升温,北京大学、浙江大学、中山大学等高校纷纷推广通识教育。作为走在“通识教育”改革探索前列的综合性大学,复旦大学于2005年成立了复旦学院——所有本科一年级新生不分专业,在复旦学院学习一年,至大二时才转入本专业。
如今,第一届复旦学院的学生已经走到毕业季节,“通识教育”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烙印?国内高校在推行通识教育的过程中,又遭遇了哪些问题呢?
培养“通才”,还是培养“专才”?
早在2005年以前,复旦大学在本科生的课程设置方面,就充分反映出学校希望拓宽学生知识面、培养学生综合素质的目标。复旦大学通识教育开出了六大类的核心课程,倡导原典精读,每个大一新生必须在这些门类中,修满一定的学分。记者在复旦大学2008至2009学年第一学期的课程表上看到,在“通识教育核心课程”中,《说文解字》与汉字源流、老子导读、共产党宣言导读等课程赫然在目。
这样的课程极大地开阔了本科生的视野,复旦管理学院2006级学生宋里琛告诉记者,一年级在复旦学院,不同专业的同学住在一起,课堂上研读从未读过的经典著作,还要撰写阅读原典的读书报告,那时候逼着自己读了论语、孟子等原典,这种杂交的思想让他现在学习管理学的思路也更加全面。
复旦管理学院张青教授对通识教育有自己的看法,他曾经指导过两名本科生,参与自己的企业项目课题,他发现,学生的专业知识不深厚,“稍有难度的相关行业知识,就把他们给难住了。”
在张青教授看来,整个市场目前处于细分的状态,急需各类专门领域的人才。如果学生抱着“万金油”心态进入市场,就会大大削弱竞争力。“什么都懂,什么都懂一点点,最后等于什么都没整明白。”
张青教授表示,专业教育与通识教育并非绝对对立,专业教育中完全可以纳入通识教育,以此拓宽学生的眼界,“但专业教育仍旧非常重要,我们需要基础扎实、视野广阔、对某一行业具备专业眼光与扎实积累的毕业生。”
复旦大学哲学系王德峰教授参与了“通识教育核心课程”的设计。他认为,本科阶段实行“通识教育”并不是说大学就不再培养医生、律师、工程师等专门人才了,而是希望这些专业人才能具备“贵族气质”。
“我们的大学不应该仅仅培养职业人才,而是应该将其培养成为具备公民意识、社会责任感与领袖精神的出类拔萃的人才,使其能在更高的层次上考虑问题”。王德峰教授表示。
但北京理工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研究员杨东平却认为,“通识”与“专业”的关系一直是通识教育的核心问题,关键在于到底该“通”到什么程度,到底该“专”到什么程度。
理科生的“通识”遭遇难题?
江晓华(化名)是大学二年级学生,他已经完成了学校规定的“通识教育核心课程”的6个学分。记者注意到,他所选修的3门课程分别属于“文明对话与世界视野 ”、“科技进步与科学精神”、“生态环境与生命关怀”三大门类,明显“理科气”更重一些。为什么没有选其他门类的课程?“不敢选,怕被关掉。”江晓华这样告诉记者。
同为理科院系学生的江敏(化名)向记者坦言,虽然自己已经修完了学校对于“通识教育核心课程”的“规定动作”,但仍希望再多选修几门这样的通识课程。无奈大二后已逐步进入专业学习,大量的习题与实验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复旦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丁耘认为,对于诸如中文、历史、哲学、新闻等文科和其他社会科学院系的学生,其本身的专业背景,决定了他们必须有更宽的知识面与更完善的知识结构,通识教育对这部分学生是最有效用的。
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有不少理科院系对“通识教育”始终很“不感冒”。对于诸如数学、物理、生物等一进入大学,就需要立即介入专业学习、尽早接受严格专业训练的院系学生,有些教师甚至不客气地表示,大一一年的“通识教育”会耽误他们的专业学习,“因为通识教育的存在,四年的专业训练被压缩到了三年。”
杨东平认为,“如何找到一条适合理科生‘通识教育’的路径,值得我们探索。”
“原典精读”挑战教师授课
据一位通识教育核心课程的任课老师向记者介绍,通识教育课程的要求比原先的综合类课程更高。每门核心课程规定每学期必须进行两次小班讨论,并且配备助教,参与讨论课的学生数量不得超过25名,在讨论前必须提交报告。学生的课堂表现将被计入学期总分。“对任课教师来说,通识教育类课程有一套必须保证的教学形式。”
现在经济学院读大二的张鹏(化名)对记者说,除了课堂形式上有了较大改变外,课程的实质性内容似乎没有太大变化。 “原本的综合类课程更偏重于‘概论’,而通识类课程则偏重于原著与原典的精读。但有没有读、读的效果如何,只有学生自己心里明白。有时提交读书报告与讨论报告,纯粹就是形式上的‘对付’。”张鹏表示,通识教育核心课程究竟对自己产生了多大的影响,还很难说。
无独有偶——据了解,某些开设通识教育核心课程的任课老师,在谈起“通识教育”时也很困惑,对通识教育“一知半解”,“究竟什么是真正的通识教育,一时讲不清楚,所以课也很难上”。
不少教育界专家认为,大学提出“通识教育”的理念是非常容易的,但要最终在课程体系上“落地”,还有很多实际问题。诸如,学校的教育资源能否与之匹配?“换言之,目前的国内高校是否已经具备了实行‘通识教育’的基础与土壤了呢?”
如何把“通识教育”进行到底?
“2005年以后进入复旦学院学习的学生,与之前没有实行‘通识教育’的学生相比,究竟会有哪些不同?”面对记者的采访,王德峰教授表示,“通识教育”的成效也许很难在短时间内计量,“对个人的具体影响,可能会在很长远的时间后体现出来”。
思嘉(化名)是从美国巴德大学(文理学院)毕业的一名中国留学生。据她介绍,在巴德念书的第一年里,学生被规定要读完25本书,包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卢梭,笛卡尔,弗洛伊德……“当年的那段日子非常苦,但现在回头看却非常值得,虽然我现在从事的是金融行业,但我对自己的表达能力、沟通能力、思维能力非常自信。”嘉思说。
“大学的功能除了创新以外,还有传承,而且通识教育更多的是文化的传承。”今年5月在复旦大学举行的“大学通识教育论坛”上,香港大学教授甘阳认为,只有在文化深厚的土壤里,天才才有可能爆发。他认为,通识教育主要就是承担传承功能,保证千百年来的文明不断裂、且亘古常新。
而曾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许智宏教授称,现在大学生读书时,对于民族的优秀书籍不可能再进行一字一词地推敲,而是像“吃快餐”一样,更不用说一辈子精读几本精品书了,学生也因此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缺乏批判的精神,缺乏独立提出自己见解的精神。“实行通识教育,最重要的是改变我们的教育观念。”
接受采访的学者不约而同地认为,通识教育给国内大学本科教育带来了深刻改革。但是如何把通识教育进行到底,使之成为完善的大学本科教育体系,还需要大学管理者和师生的实践和探索。
相关链接 大学通识教育的模式
北京大学:按学科大类招生
元培计划是北京大学2001年启动的本科教育和教学改革计划,元培计划最重要的举措便是举办元培计划实验班,元培计划实验班学生进校时只按文、理分类,不分专业。低年级主要进行通识教育,根据自己的志趣于第二学期末提出专业选择意向,在第三学期末最后确定专业。
北大在元培计划实验班实践的基础上,逐步在全校范围内推行通识教育。从2002年开始,北京大学13个院系率先实行按院系或者学科大类招生。到2004年,除了外语类和医学类专业外,全校各院系都逐步完成了按院系或者学科大类招生的改革。
美国高校:师生朝夕相处切磋学问
美国通识教育有四种模式:一是通过分类必修课实施通识教育,这是美国多数院校实施的模式;二是以核心课程为主实施通识教育,这是哈佛大学实施的模式;三是经典名著课程,比较典型的是芝加哥大学实行的“伟大的经典名著”计划和现在仍在坚持实施的圣约翰学院的名著计划;四是住宿学院式通识教育,住宿学院源于英国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是不分专业的学生在一起学习、生活的地方,具有不同兴趣、专长、天赋及学科背景的学生与教师朝夕相处,在一起互相切磋琢磨,这在英美是一种颇受推崇的通识教育途径。
香港高校:实施学分制和导师制
香港大学的“全人教育”、香港中文大学的“均衡教育”、香港岭南大学的“博雅教育”都是香港高校通识教育的典型代表。其共同点是,树立明确而具个性的普遍教育理念,编制完整的通识教育课程体系;建立协调统筹的通识教育行政和学术组织机构;加强以问题或研究方法为中心的跨学科课程模块设置;实施学分制和导师制,公开课程信息,推行质量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