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見聞. 用筆記錄 沒有文字的部落
優學 08/08/2011 11:37
報導:孫華楣
攝影:練國偉、受訪者提供
本來,這只是一位人類學研究生林嘉運的功課,但卻因一個和朋友打賭的玩笑,一語成書。
我們該感謝這份玩笑式的打賭,否則這份筆記著半島原住民18族之一Semaq Beri的生活故事,僅僅只是院校裡的學術報告,無法像今天這樣變成橋樑,帶領著更多人去認識這個我們不知道的民族,去閱讀這個我們陌生的原住民村落。
如果你問我,一個部落的故事,在一個人類學家的筆下是什么樣子?我會說,就像他的學科那樣豐富,供人隨意想象。
七月初,大將出版社送來一本書--《雨林中的人類學家:Semaq Beri村隨筆》,吸引了我的關注。這是一部關于Semaq Beri原住民的故事,當時的我,正處理有關大馬原住民的專題報導,Semaq Beri是半島原住民18族中的其中之一,這一本小書,對他們有詳盡的介紹,對我有很大的幫助。
雖然,成書的目的,被林嘉運笑作是因一個打賭而起,但兩小時的訪談,我發現,他其實比誰都在乎,那樣做是否能夠讓更多人,主動關注西馬的原住民社會及文化。
人類學是一門密碼學!
本書收錄了林嘉運和Semaq Beri人的相處經驗,筆下體現了活生生的Semaq Beri人,我沒走進部落也能觀其一二。我本以為,這個以研究論文為書寫的背景,沉默無趣,卻沒想到這個從小愛聽故事的男孩,長大后也學會了幽默的鋪陳與敘述,走出學術的框架,把這個一年的田野記錄及觀察,從雜亂變整齊,從枯燥變搞笑,從沉悶變浪漫。
曾經,有人告訴我,人類學(Anthropology)是一門像密碼一樣的學問,他們大門裡的世界多采多姿,有茅寮、石灶、骸骨、火炬、彩色的羽毛、符號等。門內的他們,人們稱作人類學家,這樣的一群人,就因為知道世界皆由萬物而組,因此喜歡用不同角度去關切世界。
一個碗,你看見的只是設計或用法,但他們會花力氣去研究它在歷史中百轉千迴的脈絡,抽絲剝繭地看其背后的真實。遇見原住民,你只會帶著獵奇的心八卦探問,但他們卻會實際闊步走進部落,用人類學科的訓練,探究那些遠古史料或生活文化。
他們要令你明白,人類世界的多采多姿,勝過無數的童話,而你的主動積極,將為自己打開了另一扇窗,學會換一個角度看世界。
對原住民文化有興趣的人不多,而以中文書寫原住民故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林嘉運的踏步,希望是一次拋磚引玉。
不停發問,才能得到更多答案
約見林嘉運之前,由于對人類學家這個學科有太多的不明白,于是上網“谷歌”瞭解一番。
結果,找到的都是有趣的解說。有說人類學家既隨和又古怪,他們腦子裏裝滿各種神話典故,懂得許多禁忌習俗;也有人說他們像個翻譯機,能說多種語言。
其中香港著名作家陶傑就這么形容:“他一定是一個很享受寂寞的人。人類學是很寂寞的事業。人類學家窮一生的光陰,遠征山嶺的村野和部落,在深邃的星空之下,研究一隻瓦鍋、解讀一堆篝火。像二十年代的費孝通,一個人走進中國西南的瑤山,一個年輕的人類學家,他討厭人,但卻又真誠地喜歡人,他離棄眼前的人群,到千里之外尋找人的真我。”
見到真正的人類學家,我細細打量那些所謂的類似,林嘉運斯文有禮,如今已是拉曼大學文學院的講師,沒半點泥土味或古怪樣。但這樣的迷思早該打破,因為人類學家也很平凡,只是比一般人能接受很多東西,能夠在原野生活或吃苦,也可在文明的社會中生活,喜歡探究不同文化裡的故事與原則而已。
對于我的好奇,林嘉運的表情很有趣,常反過來問我為什么這樣問,后來,我重讀了一遍《雨林中的人類學家》才知道,這樣的反問法正是他在部落裡慣用的技巧。不停發問除了可以得到更多答案,更可以讓不愛說話的他避過回應,聽回錄音回想當天,我和這位人類學家的對談,原來也是一場問題搶發的遊戲。
拋下文明身分
我是Semaq Beri人
看著林嘉運這本記錄著他在2007至2008年間,在彭亨一個Semaq Beri村落的故事,可以想像一點都不容易。
馬來西亞的原住民屬于南島語系的民族,他們只有語言,沒有文字,要怎么記錄?他知道,沒有別的方法,“只能靠經驗,只能靠自己的身體去記憶。”
一開始,他進入村落,就出現了溝通上的問題,他本以為是自己馬來文不好,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后來才發現,他們說的是asli語,于是,他學了Semaq Beri語。
過程中,他來回數次,有時待上一個月,有時只作短暫停留。他知道,每一次田野調查不一定都有收獲,說來就像原住民外出打獵一樣,這些事都不能操之過急。
總不能守株待兔,在村裡遊蕩?那你要怎么拿資料?
“拿資料也好,去打獵也好,跟對人最重要。原住民的文化因為沒有文字,所以很多時候他們都是靠著口傳心授傳承下來,他們的孩子就是這樣學習前人的智慧。”
“舉個例子,狩獵採集重視的是經驗,我們進森林看見可能只是一整片的綠,但對他們而言,卻有很多顏色,有很多知識。”文明的教育還沒進到部落,大自然、家裡、父母因此成為強化孩子生活教育的最佳媒介。
糖,是他們的解毒劑?
關于Semaq Beri族一些特別的生活文化,由于版面有限,只能摘錄一些,欲知更多,請支持一個用心把田野筆記轉化成故事的人類學家林嘉運。
1.關于生死:在Semaq Beri人的傳統裡,家裡有人去世,所有門窗必須關緊,並把家貓帶到別處。他們相信如果貓跨過遺體,死人會復活,並吃盡七個村子的人,因此那天晚上所有親人必須輪流守夜,並讓Kijay點燃。Kijay是一種焚燒后會散發出刺鼻香味的樹脂結塊,這種香味是往生者的食物,能夠滿足他直到下葬及真正離世為止,目的是避免他餓肚子而不願離世,成為孤魂野鬼。
第二天早上,村內的男人都會去墓園幫忙。這一天是生者和亡者切斷關係、生界和死界重新确立的日子。下葬時間必須在中午,即是亡者看不見的時刻,主要目的是讓他們找不到回家的路。另外,為了讓亡者忘了家的味道,除了繞道,在下葬前還要用七顆泥球擦拭亡者的鼻子,送殯的人在離開墓園后就不能回頭,回家后還要以粹米水配以班蘭葉酒,去除身體的死氣及淨化屋子,然后聚在一起有個宴會。
2.關于兩性:Semaq Beri人相信,妻子懷孕期間,先生不能獵殺任何動物,否則被獵殺動物的外形,會轉移到即將出生的孩子身上。曾經有人不信,在妻子懷孕期間吃了很多猴子,結果他的孩子天生啞巴,不能說人話,只能像猴子那樣呀呀叫。
至于媽媽,Semaq Beri的女人在生產后,首七天不能吃鹽,兩個月內不能吃煎炸炒的食物、有毒性的食物;重口味如辣椒、老肉、苦瓜等,也要戒;八個月內不能吃有酸味的食物,盡量吃帶甜味的食物。
3.關于飲食:Semaq Beri人嗜甜,幾乎每個曾到過orang asli村探訪的人,都有過怎么他們的咖啡或茶都很甜的經驗,這是因為他們認為咖啡和茶都是性毒之物,必須去毒,客人飲用后才不會感到不適。糖,就是他們的去毒物。
沒被文明污染的原始天地…
因為知道很多事不能操之過急,于是在部落裡像個孩子王的林嘉運,只好隨時準備好自己,把握問問題的機會。
由于他研究的是一個沒被文明污染的原始部落,同時又專注于飲食對Semaq Beri人生活文化的影響,因此在資料記錄上,林嘉運算是第一人,在沒有前人資料可參考或考核下,為使資料不受個人主觀影響,他不得不讓自己不停地懷疑,不停地推敲,在紛亂糾結的資料中尋找客觀立場。
“那段時間,我試著擺脫自身華人文化背景的認知模式,讓自己變成Semaq Beri人,仿彿自己內心分成不同人格。因此,我再次聲明,我的文章具有我個人經驗和學習背景的限制,也可能帶著先入為主的偏見,所以僅只是我的田野經驗分享,並不具學術論證,也不作為學術的參考文獻。”
盡管林嘉運說得客氣,但已把書看完的我,就因為他的分享,進而了解Semaq Beri族的文化,因此發現彼此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