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儿童节缘起一场德国纳粹的屠村惨案
六一儿童节的缘起之一——生命一定要放在天平上么
来源:布拉格博报 2012-05-31 06:59:41
我记忆中的六一儿童节
儿童节,可是从上幼儿园甚至没上幼儿园之前就知道的,那一天多半会参加各样的庆祝和联欢,记忆最深的有二次,一次是府学胡同小学的篝火晚会,现在回想起来三十多年前,学校里就搞了天黑以后的大型晚会,大家围着真的篝火跳舞,还是令我们感到得意并且难忘的。另外一次是差不多要告别儿童的年纪,得到去少年宫参加游乐活动的机会。当时,傻乎乎地没有追问过这个节日的来源,更不会想到,这个节日,居然因80多个儿童被屠杀而起。
春天访问利迪策(Lidice)
2012年4月的周末,中国的清明节刚过,欧洲的复活节即将到来,布拉格的墓地门前,都停满了车,售卖鲜花的商店也比平常多了不少人气,人们在利用这个春分之后,第一个月圆之后的周末,看望故人。
我们全家来到布拉格西面不远的利迪策小村。
收停车费的老人很友善,一边耐心地等着我们掏零钱,一边和我们聊天气。
走几步,就进入了利迪策纪念公园的平台,平台中央是个喷水池,四周是修建有致,精心维护的树和灌木,平台正面有一座八柱亭子,两侧一边是免费进入的展室,里面展示着二战时期的历史图片,另一侧是小博物馆,里面有小村1938年的立体模型,电视里播放着纪录片,柜台还在销售纪念品和书籍。
从平台下台阶,是一大片泛着初春嫩绿色的,有些起伏的草坪,石头小径曲曲折折,周围有松树和洋槐,可以分出不同层次的绿,隐约之间还有一片水。如果不知道这里的历史,多半会感叹,多好的一片休闲公园,我们都可以想象出阳光灿烂的日子,草坡上人们享受生活,说不定还有些年轻人扔飞盘、做游戏。不过,当我们知道这里的故事,心情就不是这样轻松了。
儿子说,我觉得这里应该关闭,你看看我们跑的地方,跳的地方,这里可能就是某一个人被杀死的地方,可能你站的地方,我站的地方,也可能就是爸爸站的这个地方,可能那里,二米以下,就埋着当时死去的某个人,但是现在呢,那个博物馆还在销售商品,这里成了一个卖东西的地方了。
我试图跟他解释,这里之所以要开放,就是为了让人们不断地记住过去的事情,纪念死去的人,也提醒人们不要再发生这样悲惨的事情。而维护这些,是需要钱的,管理停车场的人、在商店工作的人,维护这片公园的人和投入的材料,都是需要钱的,所以,这里的商店,卖纪念品收上来的钱,可以补充维护的费用,有维护,才可以坚持下去,让更多的人看到历史。
他想起学校去参观特雷津集中营的时候,“有些人来了,并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我就看到傻乎乎的德国学生做这种傻样子在特雷津集中营照相!”他仍然愤愤地,摆出他看到的嬉笑着手指举“V”字的姿势。他爸爸说,那只是少数,我想,我们小时候也经常是不知愁不知轻重的,会做些无心的傻样子,但是随着积累,会慢慢学会对待历史的态度。
这时,看到右手边立着一个小牌,上面写着,这里曾是小村的第一栋房子,毁掉村庄就是从这里开始。其实,在我的脑海里,很难复原当时的惨状,但是,至少我们可以主动去想象。继续往前走,就是那座很有名的雕塑群,82个孩子,从2、3岁到15岁,在这么密集人像群雕前面,可以看到每个孩子的脸,不会漏下任何一个,我深深感到设计者付出的苦心。每个孩子都栩栩如生,有各自的姿势,穿着不同的小衣服,但是,他们的脸上,他们的眼睛里,都有些黯然无光,说不出是惊恐、绝望,还是漠然。这些孩子在1942年统统被毒气熏死。雕像群的底座前面,排满了新放上去的小礼物,有很多很多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还有复活节的小花环,还有些鲜花,60年前的事情,至今还有这么多人惦记他们,让人感到温暖。我们旁边,一对年轻夫妇,推着婴儿车,一边默默地看,一边严肃地小声交谈,不一会儿,儿子说,我们走吧,我觉得不好受。我们其实也是,我又看了看孩子们的眼睛,就离开了。再往前走,左手还有一个高高的十字架,上面镶着一个巨大的铁丝圆圈。
这里的屠村惨案发生在1942年6月9日,事情要从再早一点讲起。
屠杀的直接导火索
捷克在1939年成为纳粹德国的波希米亚保护国,反抗和不合作事件一直没有中断过,希特勒感到头疼,就派了能干的海德里希上任布拉格,名义上的保护国总统是捷克的哈卡,实际上的权力握在德国人手里。
这个海德里希,当时算是纳粹的第4号人物,他的个人素质非常高,身材修长、长相端正、智力超群,文艺、体育样样出色,父亲是歌手兼作曲家,外祖父是音乐学院院长,可能是家庭熏陶的缘故,他本人也是那种所谓的“风雅”之人,喜好古玩,会拉小提琴,擅长游泳、马术、田径,还是击剑高手,年轻的时候就显露出精干素质,虽然有过一点挫折,总起来说仕途相当顺利,22岁担任海军少尉,24岁任中尉,27岁加入党卫军,成为纳粹3号人物海因里希·希姆莱的得力助手,更在1939年,35岁的时候,出任安全总局局长,二年之后成为党卫队总指挥。这样一个人才,如果换一个时代换一种思想,在他身上多些理性、人道,和宽容,就完全是另一种景象,可偏偏世界上就是有很多素质超群的人物,依赖他们的超群素质,给人类带来超过平常程度的灾难,像这个被人们怀疑事实上是犹太人后裔的海德里希,在屠杀犹太人的计划中尤为积极。
上任后,海德里希果然不负期望,三下五除二就把捷克的问题处理得卓有成效,人们喜欢用“糖果加鞭子”来描述他的政策,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胡萝卜加大棒”,对异议分子、反抗分子绝对恐怖、严厉镇压、杀一儆百,对遥远地方的人来说,“布拉格屠夫”只是一个表示他凶狠的外号,对于当时当地的人来说,这就是杀害一条条真实生命的大棒或者鞭子;同时,海德里希给正常上班的工人,特别是为纳粹军队提供军火供应的工厂里的工人,提高福利待遇,让他们安居乐业。人们到现在都感到不解的情况是,按理说海德里希是到被占领国实行高压政策的,但是他的行为却没有一点在危机四伏的敌对国或者特殊环境的状态,而是像一个本国和平时期的政要,不改收藏古董、改装老爷车的嗜好,上下班不带保镖,甚至开着敞篷车,在遇刺前一天,海德里希夫妇还到瓦伦史坦宫听音乐会。也许是他太自负了,没有想到这个国家会有人冒死刺杀。他忘记了,他压服的捷克人,不是一群只需要挣钱吃饭养家的动物,不是解决了人们的生存权就万事大吉了;他以为人类有了物质需要,就可以忽略精神和感情需要,就可以忽略民族心、爱国心,和人权的诉求,他以为强加给捷克的哪怕是衣食无忧的统治,是没有后顾之忧的。
但是,海德里希的确错误地估计了形式,就在他以一个外来的副首长的身份,无顾忌地穿行于布拉格的时候,盟军开始了“类人猿计划”。
1941年12月28日,圣诞节和新年之间的寒冬,经过训练的伽比契克(Jozef Gabčík)和库比什(Jan Kubiš)秘密地降落在布拉格东边30多公里处的聂维兹迪(Nehvizdy),很快,他们就转移并埋伏在布拉格的抵抗者家里。他们的任务就是寻找各种机会,对海德里希进行刺杀。据说当时盟军与捷克在英国的流亡政府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主要考虑有二点,一是要激起捷克民众的反抗精神,二是以海德里希本人的分量,可以打击轴心国的气焰。刺杀行动进行得并不顺利,5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设计过在火车上,还计划过在海德里希前往布拉格的路上或者森林中,都在几乎要实施的最后一刻,因为各种原因,没能下手。这就到了1942年5月27日。上午10点半,海德里希从布拉格北部郊外的家里出来,坐着敞篷车前往布拉格城堡,伽比契克和库比什,以及配合的人员,早已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好了,看到轿车驶来,伽比契克就准备扫射,但是,他的冲锋枪意外卡壳,有人分析原因说这种斯登冲锋枪,可能因为放在草地上,枪膛里不甚有了异物,也有的说当时不是卡壳,而是有电车驶来,无法扫射,总之,还没动手,就先暴露,海德里希命令司机掏手枪射击刺客,库比什马上掏出改造的手榴弹砸到车上,汽车爆炸,虽然没有直接在海德里希身上开花,但是,炸起来的各种碎片都扎到他身体里。司机忙着追捕两名刺客,海德里希因为伤势过重,倒在地上。接下来,他被送到附近的布洛夫卡医院,接受抢救。当天,党卫军就派来了专门的医师,全面接管治疗。
从布拉格正北去往市中心,转上穿城高速路的拐角路边,2009年开始,立起一座纪念碑,基座是铁锈色的三棱柱,柱顶上高高地立着三个英俊年轻人的铜像,一个头戴礼帽,两个带着钢盔,三个人互相背对,分别向外朝三个方向,张开双臂,这就是人们为了纪念刺杀海德里希塑造的。
当时,盟军方面曾以为行动失败,甚至都没有想到海德里希的伤势如此之重,医生们也没有想到他的伤势达到了致命的程度。但是,海德里希看似缓慢恢复了7天之后,到第8天情况急转直下,命丧黄泉。对他的死因,人们也众说纷纭,有的认为是伤口感染,有的说是栓塞,还有的说是生化武器、肉瘤杆菌,还有说希姆莱阴谋论的。不管事实上没有离奇的原因,盟军的计划,事实上成功了。希特勒给予他很高的丧葬规格,也曾狠狠地说纯粹是海德里希自己犯了自负轻敌的低级错误,致使送命。
盟军“类人猿”计划成功,是不是就是个单纯的胜利呢?从整个战争局面上可能是的,对于捷克的整个局面来说,可能也是的,但是,对于捷克人来说,代价也是巨大的。
希特勒开始报复,他口出狂言,要“趟血翻遍波希米亚”抓到凶手,一个和刺杀行动,甚至和庇护刺客都毫无关联的小村庄,就这样成了纳粹砧板上的可以发狠地肆意剁烂的原料。海德里希是6月4日死亡的,5天后,这个在布拉格西郊20公里处的小村庄利迪策(Lidice)的生命迹象便从地球上消失了。199名15岁以上的男性当日被杀,195名女性被逮捕;90多名15岁以下的儿童被逮捕,其中8个年龄最小的被德国家庭领养,要把他们培养成德国人,另外那些已经懂事的,认得父母的孩子被带到集中营惨遭杀害。
国际儿童节,就由这件事情起源。利迪策在捷克消失后,美国、墨西哥、巴西、委内瑞拉,和南非等世界上好几个国家,都建立了叫做利迪策的村镇,以示纪念。
无辜人的生命和民族社会大义分别放在天平的两边
愤怒的丘吉尔听到这个情况,曾经拍案而起,“纳粹每毁灭一个捷克村落,盟军就回敬德国三个。”盟军事实上并没有做这样的数学游戏,但是,我们都知道的像德累斯顿大轰炸那样的有争议的、被认为是报复的行动,的确发生过。有一天,我们经过位于布拉格三区的经济大学门口,无意中发现在那里耸立着丘吉尔雕像,在世界不可能天下太平的前提下,胆识和勇气就是必须的。我们也看到,英国在捐助维护利迪策纪念园区的林木。
盲目的报复是恐怖恫吓,纳粹更是下了决心找到真正的刺客,他们用尽办法和酷刑。故事和历史的区别就在这里,读故事的时候,我们总可以有所希望,希望30岁的伽比契克和29岁的库比什可以幸运地逃脱,逃得越远越好,但是读历史的时候,我们知道结果已经确定。情节里最关键的地方是出现了叛变,从一个人的叛变,追究出线索,多个保护和接应过行动人员的家庭和人员受到牵连,被屠杀、被酷刑、被折磨,和被精神恐吓,纳粹军队最终知道了行动队员们的藏身之处。
在布拉格查理广场到河岸的路边,有一座叫圣西里尔和迪乌斯的教堂,现在还能看到墙上的弹痕,地下室的窗台上总放着蜡烛和鲜花,窗子上方有两个浮雕,中间是一块刻满字的铜牌。这扇小窗之外,曾经围满7百多名荷枪实弹的党卫军,从小窗望下去,就是几个年轻人抵抗到底奋战至死的地方。面对外面的枪弹、烟熏、灌水,7名志士坚持了2个多小时,最后自尽而亡,用年轻的生命给这场疯狂报复,从逻辑和线索上划上了句号;主教和其他神职人员也全部遇难。
流亡英国的捷克贝内斯政府,积极支持实施盟军“类人猿计划”的时候,据说仅仅预料到对纳粹的打击,仅仅拥有对激起民众的期望,但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的反面竟然如此惨烈。据记载,流亡政府知道后来的情况之后,还是认为,对比得到的,这种代价可以接受。在一种正义与非正义对决中,当人们面对一股疯狂的失去理性的势力的时候,我们很难去指责政府宏观的算计和平衡。把几名志士的生命,很多配合和保护他们的人员的生命,小村庄无辜人民的生命,放在天平的一边,把民族和社会大利益放在天平的另一边,在一些特殊的时候,这种残酷的比较和衡量,也许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生命一定要放在天平上么?
离开利迪策,我们怎么也不能不去想那个无辜的小村,那些孩子的生命和那些成年人的生命,和我们任何人的生命是一样宝贵的,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些普通的小人物,操心着自己的吃穿,不愿意伤害别人,为一些琐事计较,为生活多一点幸福努力,但是,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不同地区不同民族都有各自的利益,各自的感情,各自的思想认识,多少年来,人类没有停止过追求和平,也没有终止过冲突和屠杀。也许美好善良的愿望总是最脆弱的,和平总是需要依靠实力的制衡作为基础和后盾。在这种纷繁的较力当中,大国有大国的做法,小国也在摸索小国的生存之道。
我们期待有一天,生命能够不被放到任何价值观的天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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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老秦人 [2012-05-31 02:08:49 PM]
补充一点:1931年我国曾规定4月4日为中国儿童节。1949年11月国际民主妇女联合会决定每年6月1日为国际儿童节,我国政府1949年12月宣布以“六一国际儿童节”代替原来的“四四儿童节”。参见《朱树屏信札》,海洋出版社,2007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