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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搜《通玄记》

网搜《通玄记》

作者 高山杉 发表于《东方早报》2012-05-19 22:30

  

网搜,就是图书资讯的网络搜索,居然能够解决西夏学专家不能解决的问题。看来学问专业和江湖大众的界限,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分明。



 
   

  《西夏学》(第七辑、第八辑)

  杜建录主编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1年12月第一版

  303、320页,58.00、58.00元

  网友alin发过一个题为《网搜学》的妙帖,手把手地教大家如何进行图书资讯的网络搜索,让每个人都能成为各大论坛上事事知晓、百问不倒的高人,每一次回帖都能达到斩钉截铁、言之凿凿的唬人效应。alin老师谦虚谨慎,把网搜学定位成“面向普通大众,易学易用,包教包会包分配,三天毕业”,将其同针对专家学者研究专业问题的“E-考据”区隔开来。但老师是明白人,焉能不知网搜学同样可以解决专业问题,唬一唬学者呢?不说破罢了。作为alin老师网搜学培训班的早期学员,我来举一个可以唬专家学者的例子。

  上海古籍出版社新出《西夏学》第七辑和第八辑,是第二届西夏学国际论坛专号,其中主打文章之一有中国社科院民族所研究员聂鸿音先生的《华严“三偈”考》(第八辑,第1-8页),内容是译注俄藏黑水城出土文献中的西夏文译本《注华严法界观门通玄记》的卷尾部分。《通玄记》是华严宗五祖宗密《注华严法界观门》的注释书,作者为北宋华严宗大德、夷门山广智大师本嵩(生卒年不详,十一世纪时人),原文当然是汉文。有关此书汉文原本的存佚情况,聂先生认为“存世佛教典籍里没有《通玄记》的汉文原本”,或“在存世文献里至今没有发现西夏人翻译所据的汉文原本,所以我们的译文实际上只是某种‘构拟’,而不敢妄言是对本嵩汉文原本的复原”。但问题是,《通玄记》的汉文原本真的没有了吗?

  网搜学可以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先看人人会用的百度。在百度搜索引擎敲上“注华严法界观门通玄记”、“华严法界观门通玄记”或“华严法界观通玄记”(检索词依次减一字),都能检索到北京德宝2009年秋季拍卖会曾拍出一部明版《通玄记》(分上、中、下三卷,经折装,品极佳;另参拍卖图录《宝藏》第31页)。原来《通玄记》汉文原本尚存人间啊!此书不知被谁拍去,建议聂先生追踪一下,肯定对释读西夏文译本会有决定性的帮助。

  我们还可以在专业数据库上检索《通玄记》,比方说“日本印度学佛教学会数据中心”。在该数据中心输入栏打上繁体的“通玄记”,选择“所有”,点击确定后就会检索出日本佛教学者吉田刚写的《关于本嵩〈法界观门通玄记〉——以华严复兴期的教观并修论为中心》(《禅学研究》,第80号,2001年12月,第124-140页)。你若选用“本嵩”来搜索的话,是不会找到吉田刚这篇论文的,因为他整篇文章都把“本嵩”写成“本崇”了。

  吉田刚既然写过有关《通玄记》的论文,那么他肯定看到过《通玄记》的汉文原本。他看到的是哪个本子呢,这非得看他的论文不可。如果你身边的图书条件不佳,无法借阅收有吉田刚论文的日文杂志《禅学研究》,那也不要着急,我们继续网搜。这次不用“百度”,换一下“谷歌”。在“谷歌”搜索引擎贴上吉田刚论文的日文题目,点击确定后跳出来的第一条结果就是放在吉田刚个人网页上的这篇论文,可免费浏览。

  据吉田刚介绍,汉文本《通玄记》在日本还有保存。比如立正大学图书馆就藏有明版单刻本的上卷和中卷,书前有宋徽宗大观己丑(1109)元照律师(1048-1116)所撰序。日本专治明代佛典版刻史的野泽佳美在其所编《立正大学图书馆所藏明版佛典解题目录》(1999年3月初版)中曾将这部明版《通玄记》影印刊行。可惜我手边没有野泽的书,不知道立正大学藏本与德宝拍本是什么关系。

  日本华严宗大本山高山寺甚至还藏有《通玄记》的宋版残本。在昭和九年到十年期间(1934-1935),佛教学者常盤大定对高山寺所藏佛典进行过一次调查,其间发现了很多宋版章疏,其中就有《通玄记》的卷中和卷下(常盤大定《支那佛教之研究》第三集,第345-346页)。吉田说,根据昭和四十年(1965)高山寺典籍文书综合调查团的调查结果,自常盤调查以来的三十年间,这部宋版《通玄记》又有残缺。

  吉田个人网页上还有一篇会议报告《来自于国师的启迪——作为西夏华严宗初祖的榆林窟第29窟真义国师像及其周边之考察》(刊于《2004年石窟研究国际学术会议论文提要集》),其中提到西夏遗民一行国师慧觉编录、滇僧普瑞补注的《华严忏仪》卷四二中所记名列“东土正传华严祖师”最后一位的“造《观注记》者广智大师”,正是《通玄记》的作者本嵩。看来西夏所传华严宗,与本嵩一系关系密切,《通玄记》被译成西夏文,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好了,经过几步网搜,已能确定《通玄记》汉文原本在中国和日本仍有流传,而且日本学者还做过调查研究。要是把这些话突然讲给聂先生听,是不是很唬人呢?

  聂先生因未见到汉文原本《通玄记》,势必会影响到他对西夏文译本的译注。从名字上来看,《通玄记》是宗密《注华严法界观门》的注疏,而《注华严法界观门》又是华严宗初祖杜顺《华严法界观门》(简称《法界观》)的注疏,所以《通玄记》似乎可以说是一部关于《法界观》注疏的注疏。但这么说并不完全准确,因为《通玄记》不仅注释了《注华严法界观门》,随后还注释了某种《漩澓偈》的注本,而后面这一部分正是聂先生论文《华严“三偈”考》所要处理的对象。《漩澓偈》又名《漩洑颂》或《法界颂》,相传也是杜顺所作。

  聂先生根据西夏文译本推测,《通玄记》所疏《漩澓偈》注本是目前未曾发现的一种《漩澓偈》注本,而该注所牒《漩澓偈》也是来自此前不为人知的一个《漩澓偈》异本。可惜,这恐怕都是错误的。从聂先生提供的译文来看,《通玄记》所牒《漩澓偈》注本,其实就是中唐僧人智藏(741-819;《宋高僧传》卷六有传)的《注略法界观门》。而智藏注所牒《漩澓偈》共三偈,内容与字数又恰好与西夏文译本《通玄记》所引《漩澓偈》密合。

  智藏注现在无单行本,都是被附刻在《注华严法界观门》的后面,比如立正大学藏明《南藏》本,东大寺图书馆藏应永三年(1396)覆宋本,大谷大学等处藏庆安二年(1649)和刻本(参上引吉田刚关于《通玄记》的论文),以及更早的西夏仁宗天盛四年(1152)刘德真募刻本。西夏刻本收于《俄藏黑水城文献》第四册,聂先生作为这套丛书主编者之一,却没能取智藏《注略法界观门》与西夏文译本《通玄记》互校,可见“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

  智藏祖上是西印度移民,出家后先学律,后参禅于马祖道一,在禅宗谱系上属于洪州宗。他后来驻锡于会稽杭乌山,曾开讲《华严》,《注略法界观门》大概即作于此地,难怪后人会把他和《法界观》、《漩澓偈》联系在一起。传播于西夏的华严宗,带有强烈的融通禅宗的倾向,不论是智藏还是本嵩,都是这个特点。

  从附有智藏《注略法界观门》来看,本嵩写书时所用《注华严法界观门》,内容应十分接近黑水城本。黑水城本用大字刻《法界观》和《漩澓偈》,每一句后面用小字刻《注华严法界观门》和《注略法界观门》,正文上方再用小字和连线刻科文,观(偈)、注、科三合一,极便于披览。黑水城本首页已残,但尚能看到“住持传法赐紫遵式治”九字。这位遵式正是吉田刚在《另一个遵式》(《戒幢佛学》,第二卷,2002年)中考定的北宋华严宗大德圆义禅师遵式(1042-1103)。根据吉田之说,遵式曾将科文冠于《注华严法界观门》之上刻版刊行,明《南藏》本《注华严法界观门》就是这样的版式。《南藏》本卷首题款“姑苏尧峰住持传法赐紫遵式治科”,显即黑水城本“住持传法赐紫遵式治”的全文。黑水城本应是直接或间接翻刻自遵式治定科文的本子。

  顺便提一句,西夏故地贺兰山山嘴沟石窟2号窟出土的编号K2:114的未定名西夏文佛典科文写本残片(《山嘴沟西夏石窟》,上册,第213页;《山嘴沟西夏石窟》,下册,图版二三九),按照孙昌盛先生提供的译文研判,应该就是遵式治定的《注华严法界观门科文》的西夏文译本。这只要对看黑水城本《注华严法界观门》卷上第23纸至第28纸的科文部分(《俄藏黑水城文献》,第四册,第272-277页)就可以完全弄清楚,而孙先生的译文也可以根据科文的汉文原本加以订正。

  扯远了,回到网搜学。百度和谷歌够俗的了吧,但居然能够解决西夏学专家不能解决的问题,看来学问专业和江湖大众的界限,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分明。听说alin老师还有一些网搜学的不传之秘,暂时不予公开,估计属于拿出来可以把陈寅恪和钱锺书唬得一愣一愣的类型,真是让人羡慕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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