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越发达文化回归越快 学者忧人类无暇享受
中新网 2012年01月31日 08:51 来源:文汇报
“一直以来,科学技术被认为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在科学因解决人类越来越多疑问而备受推崇之时,文化却随之被边缘化。但其实科学越发达,离文化的回归之时也越近。现在我们需要担心的是,农耕文化的闲散曾经孕育出人类的文化,现代社会是否还能容得下文化回归时所需要的时间?”瑞典皇家人文、历史及考古学院华裔院士张隆溪教授前不久应复旦大学光华杰出人文学者基金之邀来上海进行学术讲座,并接受了记者的专访。
长期从事跨文化研究的张隆溪教授被称为是“中西文化思想的摆渡者”,因为他同时还是香港城市大学“长江学者”讲座教授;美国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及韦斯利大学杰出学人讲座教授。
人文学科总需要证明自己
“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在发达国家,我常遇到这样的疑问——现在很多人都重提文化发展,但是为什么支撑文化发展的人文学科却日渐没落?”张隆溪说,其实,人文学科的没落,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即便在发达国家,不论是美国的哈佛还是英国的剑桥、牛津,人文学科从来都不是热门学科。而且“从人文学科诞生至今,它一直都面临着证明自己价值的压力”。
如果把人类文化最初形式的诗歌艺术作为人文学科的起源,那么人文学科在诞生之初就开始受到“挤压”。张隆溪说,在古希腊,诗歌艺术一诞生,柏拉图就提出这是无用的学问,只有哲学这种理性的东西才有存在价值,因此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不存在诗歌艺术。这也是为什么亚里士多德后来写了“为诗歌辩护”。而当中世纪神学发展之时,人文学科的发展也受到了影响,尤其是文学艺术当时被视为无用之学。这才有了后来的文艺复兴运动。
“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一直以来都是一种悖论式的存在。”张隆溪说,“每当科学发展之后,人文学科必然会得到发展。历史上科学发达、经济富庶的历史阶段,都是文化大发展的阶段。但是科学的每一次发展,又使人文学科增加了证明自己价值的压力,甚至是增加了人文学科证明自己的难度。”而且,人文学科在证明自己价值之时,往往要用科学,尤其是工程科学的标准为衡量标准——要有用并且可以解决实际问题。张隆溪说:“即便是在发达国家,不论是政府还是民间基金在确定研究投资方向的经费时,最先问的问题也是‘这个研究有什么用?’但恰恰是看似最无用的人文学科的发展,支撑了人类最需要的精神文化的存在和发展。”
有一个科幻故事,说的是宇宙中被称为“神”的最高智能生物,把科学发展到了极致,甚至掌握了使宇宙重新归于奇点进行大爆炸的“宇宙重启”技术。“神”畅游宇宙搜集各种奇物,遇到了地球上的一个语文老师,这个语文老师最欣赏李白的诗,并用唐诗打动了“神”。但是“神”说,这没什么了不起,他可以用最先进的技术,穷尽世间所有字的组合,写出所有能够写出的五言、七言的律诗,这样人类在有生之年所写的任何律诗都不会超出他的诗歌库。但是“神”在完成他的“终极作诗”项目时,却被一个问题难倒了——再高超的技术都无法甄别到底哪首诗、哪句诗才具有打动人心的效果。“其实,这就是文化和科学之间的差距。”
有闲暇才能有文化
“这次回国交流,发现不管什么地方都在提倡文化发展。其实从国力上来说,中国已经到了应该重视文化的时候。”在张隆溪看来,一个真正有文化传统的国家才会强大。而且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审美和伦理价值、文学和哲学思想,在今天依然可以是中国人重要的精神资源,依然能超越时间而与现实共存。
“无论是《诗经》还是《楚辞》这样的古典作品,在我们的审美经验中都存在于此时此刻,与我们并没有时代的隔阂。文化发展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坚守文化传统。虽然很多学者认为国内目前的传统文化丢失太多,但是在我看来,中国具有文化发展的最好的氛围。”张隆溪认为,从公众对待传统经典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其实西方人很难想象在中国,学者讲‘三国’、讲‘论语’可以成为明星,姑且不论这些像电视连续剧一样的讲座在学术上价值如何,但至少反映了大众的兴趣。如果有人在美国要讲‘莎士比亚’,根本不会有人听,更不可能上电视节目。”
“但是对于现代社会来说,重要的问题是当大部分人忙于生活时,是否还有人有时间体会生活的乐趣和文化带来的精神享受。”张隆溪说,“有闲暇才能有文化,最简单的例子就是饮食文化,在法国、中国、意大利都有饮食文化,因为这些国家都经历过闲暇时间‘过剩’的农业社会,而美国则完全不同,是从奴隶制社会直接进入工业社会的,因此美国虽然有发达的科技,却只有快餐文化。虽然欧洲国家的效率与美国相差甚远,但是生活质量却更高,这就是文化带来的差异。”
而对于国内目前关注的中国文化形象的国际推广,张隆溪认为,中国文化推广的重点,在于中国学者应该更多地走出去。他说,中国人文学科的研究往往有追西方的风气,把西方的理论牵强俯会地套在中国的人文学科研究上,这样的研究不会被人瞧得起。只有具备很强的中国文化背景,对西方文化又有深入了解,才可能有所突破,并且有发言权。“不了解自己,也没有文化的人,是不可能有发言权的。”
本报首席记者 姜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