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迁安皮影传承难 45岁以下几乎没人唱
放在地上的皮影。
清宣统二年,也就是1910年9月,距今整整100年前,河北迁安人安心斋,承四代师傅,写成《影戏小史》一册,记述了冀东皮影戏的历史传承。
当年,78岁的安心斋恐影戏失传,将自己的这本书赠与前来拜访的玉田人——传教士李脱尘。这一年,李脱尘研究影戏已愈40余载
远看灯火照,近看像座庙。
里头人马喊,外边哈哈笑。
8月28日晚6点左右,河北丰润区张良各庄村的大喇叭骤然响起:
村民们,村民们,今晚在大队部演皮影,吃过饭后就可以过来看了。吃过饭后就可以过来看了。
7点半,随着一阵激越的鼓声响起,刚刚还静静地准备道具的操影人于桂霞、程素艳,突然启动脚步,铿锵作响,伴随眼花缭乱的双手变换动作,演出正式开始了。此时,闻讯赶来的男女老少早已把村委会前的马路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河北迁安市谦御皮影艺术剧团演出《追虎梦》的现场。这天中午,这个仅有11位演职人员的民间皮影戏班,刚刚从另一地转场到这里,就在一个小时前,才接通演出现场的电源,草草吃顿饭,安顿下来。大家分住在村委会(当地老人习惯叫“大队部”)空旷的大院内,演出台子就搭在外面路边。
“每场1200块,村里请的,在这里连演10天。我们演的是‘连续剧’,一般都要演出十天半个月。”剧团副团长朱小芬说。他们离家已经两个多月了。除了演员每人每天七八十元工资,外加10元伙食补助,一场演出下来,团里大约可以挣个200元左右。
二嫂山野挑菜,见一老虎三腿着地,行走困难。近观,见几颗刺猬毒针刺在虎掌上,忙用挑菜工具拨出毒刺,放虎归山。老虎感恩,夜间送到二嫂门前一只用葛条缠绑四肢的小鹿,二嫂晨起见鹿,松绑放生。次夜老虎又送去小兔和西瓜,二嫂见,愈加疑惑,唤大嫂说此事,并留宿。次日晨,大嫂开门见一具尸体躺卧门前,遂报官。由此,二嫂卷入一桩命案。
这样的情节,台上尽情,台下投入,或急或缓的影人,加上如泣如诉的演唱,近3个小时的演出无人走开。台下这边唤作:好人不能这样完了;那边应答:坏人不会没报应的。随着剧情起伏,台上一唱,台下三叹,一起完成剧情。有人在幕前观看,有人蹲在一旁听音,还有人绕到台后看演员的幕后表演。
这一晚,张良各庄村几乎没有人守在家中看电视。
《追虎梦》的编剧是现年73岁的老人赵田和84岁的老人叶建国,外加64岁的徐瑞春,在迁安被称做“三个老人一台戏”。他们三人都有着相似的经历——官员、爱好者、热心人、投身其间的奉献者,自觉承担振兴皮影艺术使命。正是他们的加入,迁安皮影才走出了困境。
叶建国老人1944年参加工作,历任抗日通讯员、青年救国会主任、村长、书记,原迁安县工会秘书、唐山地区工会干部。他在家乡迁安市闫家店乡洗甲河村小读到四年级。1956年被认定为阶级异己分子,后证明为错认,摘掉了帽子。同样,他也经历了迁安皮影的起起落落:1949年以后,皮影剧团“唱了散,散了唱”,一路走到今天。
“‘文革’开始破四旧,也就是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皮影烧了,影箱卖了,艺人们改了行,那些原本的农民回去种地了。”
1978年,叶建国花1000多元把化肥厂搭台子的材料买下来,重新焊了个皮影戏台,购进一套影箱,演了不到两年,剧团垮了,影人也卖了。叶建国不甘心,过了两三年,又开始操办起来,这一次花了8000多元买了个影箱,受乐亭、青龙、宽城等地邀请,演出200多场。两年过后,影人老了,皮子坏了,这一次,剧团没有做亏本的买卖,老影人卖出13000多元。2002年,叶建国年已古稀,但他重新组建的皮影剧团一年演出竟达到300多场。
演员们自己制作皮影。
演出中。演员们使用的卷本为毛笔手书。
2009年6月23日,在迁安市相关部门的支持下,迁安市皮影艺术协会正式成立,叶建国出任会长。谦御皮影艺术团就是由协会组建的,除此之外,迁安还有另一个更小的皮影剧团。
这一次鸟枪换炮,剧团购置了两个大中型影台,并且添置了传统皮影戏演出中没有的字幕机。他们还在一家山庄建立了皮影艺术基地,基地的主要设施便是一个乡村皮影录影棚。目前,在这间30平方米的录影棚内已经录制了《金印记》、《观碾记》、《狄戎寻泉》、《采药女传奇》、《双挂印》、《镇怨塔》、《杨金花夺印记》、《呼杨合兵》、《五锋会》、《滦水传奇》、《荣归》、《闯帅府》、《峡谷龙影》、《追虎梦》、《老马识途》等节目。
咫尺地千朝万国,
瞬息间古往今来。
乡村的夜晚,繁星布满天际。除了远处不时传来的狗叫外,四野沉寂。但,正是在这间密闭的乡村录影棚内,衣着不齐,甚至略显卑微的乡间皮影艺人们“一口道尽千年事,双手对舞百万兵”,演绎着这片土地上最为激越、亢奋,也最为隐秘的精神内涵。
乾隆游迁安之《金印记》诗文:
贫休忧虑官休夸
谁保长贫久富家
秋去冬来黄叶落
春来依旧又开花
皮影戏中没有清代的故事,清朝后鲜有人编写皮影卷本。“这与文字狱有关,或是遵从‘历史由后人评说’的规律吧!”皮影协会名誉会长、原迁安市副市长徐瑞春称自己与赵田、叶建国等人合作撰写的皮影卷本《金印记》、《观碾记》、《采药女传奇》等“填补了清影的空白”。
戏班名为“谦御”,取“迁”与“玉”的谐音,暗示迁安与玉田的关系。宣统二年,也就是1910年9月,距今整整100年前,迁安人安心斋,承四代师傅,写成《影戏小史》,记述了冀东皮影戏的历史传承。当年,78岁的安心斋恐影戏失传,将自己的这本书赠与前来拜访的玉田人——传教士李脱尘。到这一年,李脱尘研究影戏已愈40余载。历史学家,民俗学家顾颉刚先生于1934年6月在“文学”月刊上发表《滦州影戏》,该文称:“《影戏小史》一册,尤可珍贵”。
半碗灯星辰日月,
一张纸社稷山川。
作为会长,叶建国有了“更伟大”的想法:把皮影做大、做强,要把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永远传承下去。但现实也远非那样乐观。虽有历史渊源,有富于责任感的皮影人的努力及迁安市政府的支持,但皮影戏的未来并不明朗,迁安的皮影人还有更深层的忧虑。
“年轻人学皮影的太少了,45岁以下的,几乎没人唱。学开装载机、挖掘机,两个月下来就行了,每月挣好几千。唱皮影,没有好些年的工夫,拿不下来。”迁安市谦御皮影艺术剧团团长袁少田说。在这个剧团除了琴师杜越超今年30岁外,其他人的年龄都在45岁以上。
“这样下去,民间艺术传承,难了!”
今年开春以来,谦御剧团开始招生,但直到今天还没有招到演员。
文章来源: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