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方言岛:移民文化活化石宝库
中国新闻网 2010年08月23日 16:01 来源:海南日报
方言是历史文化的活化石。由于地理上的原因,海南岛的语言和方言有其独特的发展状态。且不说黎语、临高语、村语、勉语……这些独特的语种,单就汉语方言而论,中国七大方言海南就占其四。
海南岛是个多语言和多方言的地区。岛上通行的语言有汉语、黎语、临高语、村语、勉语、回辉话、壮语。汉语除普通话之外还有海南话、儋州话、迈话、军话、客家话、广州话、富马(附马)话等方言。加在一起共有14种彼此不能通话的语言和方言(黎语分五个方言,临高语分两个方言均未计算在内)。可以说海南是语言和汉语方言最多的省份之一。
黎语 五方言“吃饭”各不同
黎语是本土的语言,在海南的历史最悠久,早在三千多年以前黎族在广东大陆作为百越的一支就有自己的语言,它与壮、傣、泰、老挝、布依、侗、水等语言有明显的渊源关系。黎族自称“赛”,从大陆迁徙来海南以前可能属于不同的部落,到海南以后逐渐形成不同的“分支”,亦即五个方言———哈、杞、本地(润)、美孚、加茂方言,前三个方言下面还分土语。各方言除民族自称都叫“赛”外还有不同的分支自称。黎族民间有用“吃饭”一语来区分方言的习惯。在五个方言中,“吃”这个动词有“拉”、“捞”、“搂”、“洛”、“啃”、“德”多种说法,一般人要打听对方是哪个分支或使用哪个方言、土语的人就问“你是说‘拉他’的还是说‘搂他’的?”人们通过“吃饭”一语大概可以知道对方是哪一个方言甚至土语。但这办法不太严密,因为有些说法如“捞他”,哈方言哈炎土语、美孚方言或杞方言通什土语都相同。前四个方言互相比较接近,彼此勉强能通话。
临高语 与侗台语族语言相似
临高语是秦汉以前两广百越的一支人所使用的语言,与壮语、傣语、黎语等侗台语有渊源关系。据有关学者推测,临高人约于两千多年前从大陆移居海南,比黎族晚了一千多年,分布在岛北部的临高、澄迈、儋县、琼山和海口附近,使用临高语,分两个方言。由于人口众多而且聚居,散居于临高语地区内操其他汉语方言的汉人一般都容易地学会临高话并熟练地使用,久而久之他们的后代就很自然地被同化为临高人。所以临高人掺有不少汉人的成分,因而受到汉语的影响,语言也发生一定的变化。临高人没有民族自称,只称为“村人”或“讲村话的人”。其语言是一种非汉语,与侗台语族语言相似。临高人有好学的传统,有较高的文化水平,男女老幼都喜欢唱歌,文化水平高是受汉族文化的影响,喜欢唱歌是侗台语族各民族的共同特点。可以这样说,临高语是汉藏语系侗台语族壮傣语支的一种独立的语言。操这种语言的人是掺有部分汉人的百越人当中一支的后裔。
汉语 官话、普通话和海南话
汉语官话是早在西汉初就随着汉族封建王朝的官员、商贾和文人在各个时代陆续被带到岛内来的,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汉语官话是官场、学校、商业活动等公共交际的用语。历代不少文人学士被贬到海南后,把中原的文化带到海南来,培养了一大批懂汉语汉文的当地知识分子。汉语官话对岛内各种语言和地方方言产生很大的影响。古官话属于汉语北方方言,与现今的普通话不完全相同,可能比较近似于西南官话或本地军话。这种官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有一些变化。现今儋州话的读书音可能就是一种比较古的古官话。但岛内各地可能有一些小的差别。海南黎语、苗语尤其是回辉话的汉语借词还保留古官话的痕迹,但近代逐渐被海南话借词掩盖了。建国前后,海南地区的汉语不再是过去的官话而是“国语”,建国以后称普通话。
海南话是唐宋以后从福建迁徙而来的移民的语言,通行于海南岛各地。海南话属汉语闽方言在海南的分支,海南话下分府城、文昌、万宁、崖县、昌感五个小片。建国以前海南话主要通行于岛的东部和南部和其他县的城镇。建国以后,以文昌话为代表的海南话普及到全岛,岛内各级的机关、学校和各公共场所甚至民族地区基本上通行海南话。
村语 一种独特的非汉语
村语可能是唐宋时期一批汉族军士由于战争的原因漂流到海南岛昌化江入口处一带定居,分布在东方市和昌江县靠近昌化江的地方。他们自称“村人”,人口约有十万。村语是村人与当地土著融合后,放弃了原来的语言后逐渐形成的一种独特的非汉语。这种语言与黎语比较接近,也有汉语的特点,但独有的成分居多。属黎语支里的一种独立的语言。
最早的时候,说村话的人主体是汉族,由于通婚的关系,当地的语言逐渐取代了村人原来使用的汉语,发展而成为现今的村语。通过对比,村语里仍可发现掺有某些汉语方言的词语,有些是粤方言的,还有些是客家话或海南话的,说明他们曾经与这些方言的人接触过。村人的风俗习惯有的与黎族相同,也有不少与汉族相同。村语的数词,从1至6是自己原来的词(与黎语同),从7至10以及百、千、万都为汉词。亲属称谓男子长辈的多为汉词,其他的多为原来的词。村人一向被认为是汉族,黎族称他们为“汉人”,或“哥龙”。“村人”重视文化学习,文化程度较高。
回辉话 东南亚移民带来的占语
回辉话是从10世纪至15世纪间东南亚占城移民带来的一种占语。使用回辉话的回族居住在现今三亚羊栏镇(今改为凤凰镇)回辉村和回新村,人口有五千多。我国各地的回族都早已放弃他们原来自己的语言而转用当地的大多数人的语言。惟独三亚羊栏镇的回族,一直保留他们自己的语言,这在国内是非常独特的。他们内部仍保留着原来的自称huzan(占人),说汉语时自称huizok(回族)。他们都是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与国内其他地方的回族有着相同的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
三亚回族初来海南岛时,人数不多,而且散居于崖县(今三亚市)各地,15世纪中叶,人口增加较多,而且居住集中在三亚镇附近。他们内部一致使用自己的语言,对外使用多种汉语方言,他们人人都是多语使用者。占语属南岛语系的占语支,是一种无声调多音节的语言。三亚回族自从来到海南岛以后,通过学习汉语,慢慢产生了声调,而原来的多音节词,由于失去了词头而变成单音节的词。从类型上看,它已从原来的语言变成近似于汉藏语系同一类型的语言了。这一事实引起了国内外有关专家的关注。
勉语 “苗兵”后裔说瑶语
勉语是16世纪初由广西被征派而来的苗兵后裔的语言。海南苗族分散在海南省琼中、琼海、保亭、屯昌、万宁、乐东等市县,人口约有四万余。据研究,海南的苗族所使用的语言属汉藏语系苗瑶语族勉语支的勉金方言,与广西各地瑶族的勉金方言非常接近。海南的苗族当初被派遣来海南时称为苗兵。苗族为什么说的是瑶族的语言?“天下苗瑶是一家”,当初汉族统治者对他们的分别没有现在那么清楚,把他们弄错了也未可知。现在从语言学角度来看,应该属苗瑶语族中的勉语支的勉金方言,即大多数瑶族说的方言。
壮语 随壮族移民迁徙而来
壮语是20世纪中期为了开发海南岛从广西吸收壮族同胞到海南各农场的移民的语言。他们是从广西各地迁徙来的,语言不一致,到海南后,居住分散,多学会了当地的海南话和普通话,年轻一代已经不再使用自己的语言而转用海南话或当地的方言了。
儋州话 较古老的汉语方言
儋州话是儋州地区使用的语言,使用人口约有50-60万。其历史非常古老,据有关学者研究,它是一种南方比较古老的汉语方言,有人认为它近似粤方言,但仍有较大的差别。由于古儋县是古时官员和文人学士流放的地方,他们来到儋县后,给当地人民传播了中原的文化,教当地人识字。因此,儋县地区通行一种读书音,即汉字的读音。这是一套古官话的读音,属汉语北方方言。读书音和口语读音并行不悖。儋州话读书音对岛北各地有一定的影响,黎语本地方言(润方言)的汉语借词过去多借自儋州话。三亚羊栏附近有一个海波村使用儋州话,使用的人是几十年前从儋县迁徙过来的移民。
迈话 混有客家话和粤语的古方言
迈话在海南崖县的历史也有七八百年,使用迈话的人其祖先可能是宋初从广东来海南做官和经商的移民。最初在大陆居住,到海南后分散在岛东部各地,后来部分人来到崖州(今崖城附近),有部分人迁至三亚羊栏村和妙林村。在三亚的保留原来的语言,约有一万余人。其语言有客家话、粤语和海南话的成分。由此可以推测,说迈话的人可能来自广东北部的客家话地区,后来又到达粤语地区,最后又迁徙到海南岛。迈话是很特别的方言,如《琼山县志》说“又有迈语,与广州相似,要皆商贾遗裔也”。它不是汉语北方方言,而是一种南方话,但属于哪一个方言目前很难定论。可以看作混有客家话和粤语的一种南方古方言。由于近代又受到海南话的影响,吸收了一些海南话的成分,但不太可能发展成为海南话的方言。学者们倾向于认为迈话属于大粤语范围内一个混有客家话特点的特殊土语。
军话 留守军士带来的西南官话
军话是16世纪初从广西征调来海南作战的军士所使用的语言,战争结束后说军话的军士留守海南,分布在东方市八所和三亚崖城附近,昌江沿海也有一部分,约有数万人,其语言一直保留至今。军话属北方方言西南官话,与广西桂柳话近似,但有一些差别。它与古官话(即所谓的“中州正音”)比较接近,容易被误认为就是古官话。
客家话 折射客家人大迁徙路线
客家话是从广东中部迁徙而来的移民的语言。客家人有几次大迁徙,第四次是康熙中叶以后从广东东部迁徙到四川、台湾、和湖南、广西等地,第五次是乾隆嘉庆以后从广东中部向粤西、海南岛等地。到海南的可能是属于这两次的迁徙。主要分布在儋县那大及南丰等地。
广州话 仅剩三千疍家人使用
海南的广州话指的是清代中期17世纪左右从广东沿海迁徙而来的疍民的语言,跟广州话非常接近。建国前三亚有部分人懂广州话,回族部分人过去多从三亚镇学到广州话。现今只有两三千渔民(又叫疍家)内部仍然使用广州话。
富马(附马)话 方言岛的活化石
分布在东方市四更镇的付马村。《昌化县志》称“附马村”。据说这个村子原来养过许多马,所以叫“富马”或“附马”。1985年春,我们在东方八所调查附马话,据介绍,附马村人数最多的文姓人是当年文天祥家乡的部众,因抗元失败由江西迁徙到海南,定居在昌化江出海处附近,至今已有27代了。当时全村只有一千多人。
村民所使用的语言与当地的黎语、村语、军话都有很大的差别,经初步调查分析,认定它是一种汉语方言,但掺有不少村语的成分。动植物和人体名称有些来自村语,如“熊”“鳖”“蜻蜓”“燕子”“青蛙”“鼻子”“下巴”“肚子”“痣”等,都与村语相同而与汉语有别。其他类的词同样也有村话借词。汉语有吸收少数民族语言词汇的情况,但只是个别地吸收,像附马话成系统地吸收村语词汇是很少见的。
从语音结构和基本词汇来看,富马话应该属于掺有粤方言的赣客方言,如白、大、近等字读作送气音与赣客方言同;“蛋”说“春”,“衣服”说“衫”,“骂”说“闹”,“胖”说“肥”,“先去”说“去先”与粤方言同;也有一些词同于闽语(福州),如“狗”叫“犬”,“芝麻”叫“油麻”。但赣客话的成分居多。
由于地理上的原因,海南岛的语言和方言有其独特的发展状态。海南岛上的这些语言或方言,无论是回辉话或富马(附马)话也好,迈话或军话也好,如果是在内地,很可能不会是这样的情况,它们要么跟大的方言连成一片,一直保留其语言或方言,要么被其他语言或方言所同化,绝不会在小小的范围内自成一个方言岛,延续至今。从这里可以看到,地理环境对语言影响的作用。
文\本刊特约撰稿 欧阳觉亚【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