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理解技术的重要维度
作者:张成岗
文章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7-22
一般认为,技术哲学缘起于欧洲大陆。欧陆技术哲学家秉承了人文主义传统,从技术批判入手,关注和强调技术使用的哲学与应用伦理问题。随着“技术社会”概念日益被接受,技术逐步成为备受关注的对象,技术哲学也开始进入英美国家,并衍生出分析传统的技术哲学。英美哲学家关注技术的本体论与认识论问题,解析技术本身,对技术制品的设计、发展、生产、维修进行形而上的追问。目前,在欧陆人文传统与英美分析传统的交互影响下,西方技术哲学的发展渐成多元化趋势。不论是早期欧陆技术哲学、英美技术哲学还是由之交互作用演化而来的诸研究纲领系谱,在其问题阐释和理论构建中,对技术的理解和界定无疑是最重要的逻辑起点之一。
技术具有历史多样性,每一种技术都包括与众不同的认知风格或认知定位、行为模式和对待世界的方式。技术地看待世界即所谓“技术凝视”,就是把世界看做可以利用的资源或者需要克服的束缚。技术又具有一些超历史的结构,譬如,我们可以认为其核心特征之一就是:技术是最具效率、最有效的解决问题的知识、技巧和工具。在《技术、时间与现代性的会谈》中,当代技术哲学家辛普森(Lorenzo C. Simpson)为我们提供了理解技术的时间维度。
钟表是理解技术现象的关键
时间是理解技术的重要路径。不少技术哲学家都将时间与技术联系起来,比如芒福德把钟表称为技术的标志性特征;埃鲁尔认为,技术的自主性受制于技术对于钟表的屈从;斯宾格勒则从现象学的时间性出发反思如何构成技术以及从技术性出发如何构成时间性等问题。辛普森则指出,技术的一个全球性特征“涉及技术与时间的关系”,技术是我们对自身的局限性、对时间感到不安的体现,技术成功地满足了我们征服时间的愿望,激励了一种不断弥漫于我们文化中的对待时间的态度。
13世纪机械钟的发明开辟了一种对时间的新表示法,代表了对时间的均质化表述,使全球范围内完全不同的活动变得可以协调,从此现代性的诞生具有了时间基础。由钟表所获取的决策时间和测量时间是现代技术的必要基础。由于钟表使协调、比较等等成为可能,因而我们能够把实践和过程协调地组织在一起,沿着效率排列,由此提高了效率,进而提高了我们的控制能力。
钟表是一种技术,而技术是一种处置和控制时间的工具。钟表反映了时间进程的冷漠无情,刺激了技术的控制欲望——“使钟表停止”。可以说,技术既依赖于钟表又在根本上受到钟表的挑战。作为不可逆的时间的表述者,作为不可逆之物的承载者,钟表是理解技术现象的关键所在。
钟表对于科学和技术分别具有不同的意涵。在科学上,钟表的作用是给抽象的、数学化的已逝时间提供精确的量度;对技术来说,钟表是一种同步化的手段和“做某事的时间到了”的决定,是用时间来给行为和过程确定方向的手段。
避免技术的“实体化”
为了在理解钟表的可能方式中做出选择,我们需要在多种多样的对技术的理解中作出选择。在当代社会,技术本身已经被实体化了,这充分体现在日常用语中。比如,我们经常把技术作为名词来谈论,这意味着我们已经习以为常地将技术视作一个独立于人之外的存在物。那么作为名词的技术与作为形容词的技术有哪些差别,使用名词形式的技术有何危害?辛普森认为,作为形容词的“技术的”指能用某种特定方法来表征的实践的某些方面或维度,它吸引我们注意包括认知模式的实践特征,我们可以把实践的特征解析成技术的特征。但是,当“技术的”能将一个或一系列实践表征为一个整体,而成为“技术”时,即当作为人类生活部分构成或人类实践活动部分特征的技术扩展成一个整体性的技术时,人类就面临着被技术统治的威胁。辛普森进一步指出,为了避免将技术实体化,最好避免大量使用主体形式的“技术”,而更多使用其形容词形式“技术的”。
避免将技术“名词化”和“实体化”,一条可能的路径是将技术视作一种实践。科学实践的目的在于通过提供对现象的解释来增进我们对自然界和社会的认识,与之不同,技术实践的目的在于通过提高改变世界的能力来解决人类生活中的物质问题,是通过对自然更加激进的干预,如物理的、生物的和人类的干预,系统地把未来置于我们的控制之下。辛普森认为,技术主要通过三种模式达到控制未来之目的:加速被置于未来的目标之实现;控制未来发生之事;维持给定的状态,并减少与此状态相背离的时间。
技术谋划陷于两难
通过与谋划的时间相结合,特别是与进步观念相结合,技术被引向一个作为开放性地平线的未来。然而,正是在这种开放性中,技术谋划陷入了两难境地。
技术的目标是“驯服”时间,对在时间中呈现的东西进行预测和控制,这是一种控制的愿望、闭合历史的愿望,其最终目的是为了保证我们未来的安全性。根本而言,技术是对时间的恐惧的反应和表达。由于对未来的恐惧,我们需要通过技术控制未来,反对新奇性和不确定性。比如通过使用雷达、复杂的工具和计算机来预测天气、预测不同地区遭受地震的可能性等等。为了承担不可控制的、开放的未来的重担,对时间的驯服就要承认我们独立于时间之流,而这是现代性之难以实现的梦想。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