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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爱才与杀士

曹操的爱才与杀士

  □王延峰
  
       曹操爱才。即使是尊刘抑曹、奉西蜀为正宗的《三国演义》,在突出曹操权奸形象的同时,也对曹操的爱才情结有着深入细致的刻画。而历史上真实的曹操,思贤若渴,唯才是用,同样堪为楷模。
  从东汉末年到三国时期,是一个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大时代,也是一个群星闪耀、人才辈出的大时代,因而人才成为这一时期话语的主题。其标志就是品题、评鉴人物成为一种社会时尚,陈蕃、李膺、郭泰、许劭等都是当时以品题人物著称的名士。《后汉书》记载了曹操与许劭之间的一段轶事:“曹操微时,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劭鄙其人而不肯对。操乃伺隙胁劭,劭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操大悦而去。”《三国志》也有类似记载,许劭的评语略有不同:“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许劭对曹操的品题不算客气,但曹操仍然“大悦而去”,当然看重的是许劭对自己能力的肯定,至于是奸是忠,品行节操如何,曹操大概从来就不怎么看重。由此看来,曹操“唯才是举”的人才观其来有自。
  曹操的人才观集中体现在他所颁发的三次《求贤令》上。这三次《求贤令》主题和内容都是一以贯之的,就是不问出身、政见、品行、名声,只要有治国用兵之术,能干事,干成事,就是人才,就可以为我所用。《求贤令》坦率,无遮拦,惊世骇俗,显然是出自曹操自己的手笔,公然视节操品行如敝屣,并且堂而皇之地写入公告文书,可以说空前绝后,这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先声。
  这既是曹操个性使然,又是他审时度势,非常时期采用的非常手段。史称:“三国之主,各能用人。”但人才战略最为成功的无疑是曹操。在用人实践上,曹操也确实做到了不拘一格:“拔于禁、乐进于行阵之间,取张辽、徐晃于亡虏之内,皆佐命立功,列为名将;其余拔出细微,登为牧守者,不可胜数。”不仅如此,即使对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如张绣,曹操依然不计前嫌而接纳之;即使对明知不可为我所用之人,曹操也决不滥杀。建安元年(196),刘备为吕布所败后投奔曹操。谋士程昱劝说曹操:“观刘备有雄才而甚得众心,终不为人下,不如早图之。”其实曹操何尝不知刘备是何等人物,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时候,曹操就把刘备列为自己唯一的战略竞争对手:“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但曹操认为:“方今收英雄时也,杀一人而失天下心,不可。”乃留刘备于曹营。所以说,曹操是有战略眼光的政治家,不但有气度收容天下英才,更有胸怀对真正的英雄惺惺相惜。
  另一方面,曹操奉行人才门槛的品德低标准还有一层不得已的原因。自东汉末年始,门阀观念日盛,而且出现了一批高门士族,如号称四世三公的袁绍、袁术家族和杨彪、杨修家族等。而曹操则是宦官曹腾的养子曹嵩之子,曹嵩为夏侯家所出,身世低劣,加之曹操自身行为不检,为士族和清流所不齿,陈琳在《为袁绍檄豫州》中公然指斥曹操为“赘阉遗丑”。所以说,从一开始,曹操就在品行节操上处于下风,清流名士即使投靠割据势力,也多以依附河北袁绍和荆州刘表为多,曹操阵营中的名士只有“荀氏八龙”家的荀彧、荀攸叔侄及杨彪、杨修父子等少数人,也是冲着“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杆大旗来的,是典型的“身在曹营,心怀汉室”,在政治立场上与曹操自然是同床异梦。曹操杀士,主要杀的是这些人,其中最著名的当是孔融和杨修。
  孔融是孔子第二十世孙,因其四岁让梨的故事入选旧时训蒙读本《三字经》而在后世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孔融曾任北海相,领青州刺史,后任少府太中大夫。太中大夫本是没有实权的虚职,却可以评议朝政,这为孔融展示清议名士的风采提供了舞台,一定程度上对曹操的专擅形成了掣肘。如袁术称帝后,曹操借口杨彪与袁术有姻亲关系,将杨彪收捕下狱。孔融质问曹操,曹操推脱说这是朝廷之意,孔融责道:“倘若成王杀邵公,周公可推称不知耶?如此横杀无辜,孔融鲁国男子,明日便当拂衣而去,不复朝矣。”曹操只得释放了杨彪。曹操攻取袁绍的大本营冀州,曹丕趁乱纳娶了袁绍儿媳甄氏。孔融致书曹操,说:“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以孔融之渊博,信以为真,问语出何典。孔融回答说:“以今度之,想其当然耳。”令曹操恼恨不已。翦灭袁绍后,曹操的地位日益巩固,孔融肆无忌惮的评议和掣肘也日渐为曹操所不容。
  曹操欲除孔融,辫子一抓一把。曹操篡汉之心昭然若揭,他自己也不讳言,公然说:“若天命在孤,孤愿为周文王。”所以曹操羞于谈“忠义”,只好倡导以孝治国。孔融偏偏在这“基本国策”上也与曹操唱对台戏。孔融与狂士祢衡交好,互称“仲尼不死”、“颜回复生”,放言“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其寄物瓶中,出则离耳”。即是说,父母之生育子女,不过是情欲发作的结果,子女对父母不必感恩,也没有什么亲情可言。这种离经叛道的论调即使在今天也够得上大逆不道了,从当时的礼法制度看,曹操以非孝之罪杀之也实在算不得枉杀。
  杨修出身名门,非常聪慧,博学多才,思维敏捷,而且与曹植交好。一开始,曹操对杨修是相当欣赏和信任的,任用他做丞相府仓曹主簿,主管钱谷财帛。由于曹操架空了东汉朝廷,朝廷的权力中心实际上在丞相府,所以杨修的职位品级虽然不高,实际权力却很大,位置相当重要。据《三国志》记载:“是时,军国多事,修总知外内,事皆称意。”
  事情出在杨修的聪明上。杨修似乎有点自恋情结,对自己的聪明和才华有一种无法遏止的炫耀的冲动,所以总是不分场合地抢曹操的风头。曹娥碑上的隐语“黄绢幼妇,外孙齑臼”,他先于曹操猜到答案“绝妙好辞”;曹操题在花园大门上的“活”字,被他猜中曹操是嫌门太“阔”,敦促匠人改造;曹操在点心盒上写上“一合酥”,他就召集众人“一人一口酥”,把点心分而食之。这让曹操的智力游戏玩得越来越无趣。不仅如此,曹操随口说一个“鸡肋”,杨修竟然也能窥测到其准备退兵的潜意识。这如何不令曹操惊出一身冷汗!真正给杨修招来杀身之祸的是他不恰当地介入了曹丕、曹植的储位之争。他积极支持曹植夺嫡,为曹植出谋划策,但每到最后都由于事不机密而弄巧成拙。当曹操最终下定决心立曹丕为太子时,作为反对派的曹植一党自然是逃不脱被清算的命运,旧账新账一起算,杨修被加以“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之罪处死。
  不过,曹操毕竟是曹操,杀士的手段也表现出相当高超的艺术性,绝不搞没有技术含量的“一勺烩”。孔融、杨修是朝廷官员,曹操以丞相之权,明刑正典,公然法办;而对那位击鼓骂曹的狂士祢衡,因其乃一介布衣,曹操就借刀杀人,将其派给荆州刘表。刘表是有修养的人,不想背杀士的恶名,又把祢衡送给黄祖。黄祖乃一介武夫,终于按捺不住火气,将对谁都傲慢无礼的祢衡打发了。
  最显手段高超的是杀荀彧。荀彧是曹操手下第一谋士,极具战略眼光,是货真价实的“王佐之才”。迎汉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策略就是荀彧的手笔,使曹操占得天时;官渡之战时,正是荀彧极具穿透力的分析坚定了曹操的决心,最终赢得了这场具有决定意义的胜利,奠定了曹操北方霸主地位。所以,曹操曾盛赞荀彧:“吾之子房也。”其实荀彧是拥汉派,当曹操封魏公受九锡,篡汉之心袒露无疑之时,荀彧就站出来坚决反对。此后不久,荀彧生病,曹操以探病为名,派人送去一个食盒,荀彧打开一看,食盒是空的。于是,荀彧就很自觉地服毒自杀了。
  所以说,爱才如命也罢,思贤若渴也罢,归根结底,人才不过是曹操实现霸业的手段,而手段是为目的服务的。一旦手段妨害了目的,那么,无论是学富五车的孔融,还是才高八斗的杨修,抑或是“吾之子房”的荀彧,都逃不脱被扫除的命运。曹操的爱才和杀士不过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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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在《中国社会科学报》已经刊登过。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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