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间信仰的生成
——基于福建崇武解放军烈士庙的考察
作者：耿羽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09-10-10 |
摘要：本文主要考察福建崇武解放军烈士庙这个当代信仰的生成过程。通过研究发现，“解放军烈士”能在崇武成为一个民间信仰，是一个“合力”的过程。“解放军烈士”只有在众多阶层的支持下才可能成为一个地方性的民间信仰，但同时必须付出被不同阶层赋予多种诠释的代价。另外，当地百姓对于民间信仰持“多神共存”的观点，这为“解放军烈士”信仰的生成提供了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
关键词：解放军烈士庙 民间信仰 神灵崇拜
关于民间信仰生成过程的研究，近些年来已有很多，如对妈祖、关帝、泰山女神、五通神、双忠公等神灵进行发生学性质的考察，通过历时性地了解这些神灵崇拜的起源、变化和发展，来把握民间信仰文化的内在逻辑。但是，以上这些神灵崇拜在民间至少都有一两百年的历史，要了解它们的生成过程，必须借助典籍，这就有可能错失一些未被记载的信息，也很有可能得到一些被严重修饰过的信息。福建崇武的解放军烈士庙，建于1949年，属于在当代发展起来的民间信仰，而且该庙的原初发起人曾恨仍在人世(今年74岁)，这就使得我们有机会以访谈的方式去了解这个民间信仰的生成过程，这对民间信仰的起源研究应是一个很好的补充。
一、解放军烈士庙的概况
解放军烈士庙位于福建省泉州市惠安县崇武镇西沙湾畔，为崇武石雕工艺风格。解放军烈士庙主要由山门、正殿、烈士纪念馆、烈士纪念碑、烈士亭这几个部分组成。山门顶部为一颗红五角星，门两侧有一对威武石狮，其正面楹联为“捐躯为人民千秋功德，军魂照海疆万世颂扬”、“百姓有情万民敬英烈，军魂永在千秋镇海疆”， 背面楹联为“西沙湾抗敌气壮山河，为人民献身功盖云天”、“军魂忠精爱国为民重泰山，万民敬仰英灵长存鱼水情”。正殿门楣上挂着“天下第一庙”和“天下第一奇庙”两块横匾，楹联为“血洒西沙雄魂萦天地，气吞东海丹心照汗青”、“殷殷碧血沃细沙宝地，浩浩雄风催东海征帆”，走入正殿，玻璃护罩制作的神龛中，分三排摆放着27位解放军战士的塑像，旁边则有机帆船、军舰、战马的模型，神龛上方挂着“英烈廿七君”的横匾，中间则为“解放军烈士”的石碑。正殿左边为烈士纪念馆，纪念馆上方的八个大字为解放军烈士生前所在部队敬献：“战士壮烈，惠女虔诚”，馆中主要陈列各界人士的留影、题词，其中最出名的是叶飞上将题写的“为了人民，死的光荣”，李进民中将、王福中中将、邹玉琪中将、郑炳清中将、杜东海少将、蒋宝琪少将、邵华少将、施盈富少将、王清葆少将、王直少将、张玉江少将、张玉良少将、张铚秀少将等也纷纷留影、题词。烈士纪念馆前方为烈士纪念碑，纪念碑通高8.1米，4组石阶拱卫着纪念碑，其顶端挺立着一位紧握步枪的解放军战士的石雕像，战士的胸前，披挂着一朵大红花，纪念碑背后则将叶飞上将的题词刻上。烈士纪念碑前方为烈士亭，亭中立一块石碑，正面为“军魂”，背面为联合国和平使者林常德题写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世界和平卫士”。
另外，和解放军烈士庙毗邻的建筑物还有：“和寮公”(又称“湖寮公”)庙、观潮亭、望海亭，这些建筑物和解放军烈士庙共同组成了一组建筑群(共占地面积400多平方米)。值得一提的是“和寮公”庙，其紧挨着解放军烈士庙的正殿，位于其右边，庙中主要供奉明朝的抗倭英烈(戚继光的部下)，另也供奉着“临水夫人”和“四海龙王”。
解放军烈士庙的“宫主”曾恨常年住在庙中，每天早上6点放军号，然后去给每位解放军烈士都上一杯“供茶”，平日打扫、做饭等工作由其雇的两位帮手来完成。
二、信仰的建立
1949年9月1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0兵团28军84师251团的官兵乘6艘机帆船抵达崇武西沙湾，准备参加解放厦门、金门的战役。演练时，6架国民党军飞机从南天飞来，在海湾上空盘旋，寻找攻击的目标。正训练的战士当即疏散隐蔽，国民党军飞机没发现目标即向崇武镇城区飞去，当时崇武镇正逢集市，百姓们疏散未尽。危急关头，解放军为保护崇武城区，当即对空射击，吸引国民党军飞机，国民党军飞机果然掉头飞回轰炸，沙滩上顿时硝烟弥漫。当时，一个叫曾恨的小女孩跟随母亲来挖地瓜，见解放军战士在沙滩上训练，便好奇地跑上前去观看，国民党军飞机突然飞来对其进行扫射时，小女孩被吓得不知所措，只顾拼命奔跑而忘记应该找掩体躲避，这时，5位解放军战士纵身一跃扑向小女孩，用血肉之躯为小女孩做掩体。攻击与反击持续了30多分钟，国民党军飞机终于离去，沙滩成为一片焦土。小女孩从解放军战士身下爬出，发现那几位战士已是血肉模糊(5位解放军战士全部牺牲，3位当场牺牲，2位在送去救护途中牺牲)。这一天，在西沙湾牺牲的解放军战士共有24名。
傍晚，百姓们在附近沙地上挖一大坑将牺牲的解放军战士安葬，然后，按当地风俗在坟墓上搭建起一间12平方米的小房，小房正中摆放一块木板牌位，上写“廿四英烈之灵”。第二天早上，曾恨就前来上香，先是母亲带她来，后来她带着子女、孙子来，除了分娩坐月子，她从没间断过一天。春节的时候，曾恨一家还会来小庙中守夜。另外，曾恨在家中用梳妆盒制作了一座神龛，里面放着曾恨亲手捏制的24尊解放军烈士的泥像。在文革时期(1970年)，革委会曾经以“解放军不信神，你竟敢利用解放军大搞迷信”的理由将沙滩上的小庙和曾恨家中的神龛砸毁，但文革一过，曾恨一家又将小庙和神龛恢复了。
三、信徒的增加
“廿四大人”的小庙建好之后，起先是曾恨一家天天来敬拜，慢慢地，镇上其他百姓也来此烧香、上供品，但此时的敬拜规模仍不是很大。1993年，曾恨开始筹划为解放军烈士建一座正式的庙，她将自己积攒的6万多元拿出来，但这笔钱后来被假建筑商骗走，其只好向镇上的百姓集资，不到半年，就筹到了60多万元。1996年，解放军烈士庙建好了(曾恨把同一天在崇武妈祖庙附近牺牲的3位解放军战士也“请”了进来，烈士庙就从“廿四君庙”变成了“廿七君庙”)，1997年，烈士纪念碑和烈士纪念馆也建好了，总共占地面积为400多平方米。新的解放军庙建好后，来敬拜的普通百姓的人数大为增加。在元旦、春节(特别是初一)、清明节、五一、9月17日(公历)、十一等日子都有大批百姓来烧香、上供品。百姓们来解放军烈士庙敬拜，已不单纯是为了向解放军烈士感恩，还有为自己和家人祈福之意。解放军烈士庙已不只是一个单纯的祭拜解放军烈士的场所，其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还是一座很“灵验”的庙，因此吸引了众多百姓来敬拜。解放军烈士庙逐渐被赋予“灵验”色彩的过程，是很值得进行考察的。
解放军烈士庙变得越来越“灵验”，首先得益于其“硬件”设施的改善。韩森曾指出，民间信仰的一条根本原则是“人神共存”，即人需要神祗的庇护与显灵，神则需要人的承认与报答。[1]根据这条原则，人们认为，神祗对人类祈求的感应，完全视其受公众崇奉的程度(如塑像、祠庙)而定。[2]像身最辉煌、庙宇最铺张的神祗必然是最灵验的。[3]解放军烈士庙正是在新庙建立后，敬拜人数开始激增，主要原因是“心理”上的：祠庙修葺一新，让百姓觉得此庙对其神灵供奉得体，神灵一定会庇护庙里的信徒。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现实”性的：新庙的建成让敬拜变得方便了，一位老人对我说，以前去那座小庙的路又湿又脏，很不好走，而且一涨潮就走不了了。
一座庙宇要让百姓觉得“灵验”，只有壮观宏大的祠庙设施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相应的“软件”与其配套——“灵验”事迹。解放军烈士的神灵保佑信徒的事迹有：(一)、在修建新庙宇时，曾恨住在庙宇工地边的一个工棚内日夜监工，天冷了，儿子怕她在海边受冻，让她回家，曾恨回来的当天晚上，她一脚踩空，从三楼的楼梯上滚了下来，却没受伤(当时曾恨已经60岁了)，曾恨认为，这是“解放军在保佑我”。(二)、1999年夏，台风来袭，狂涨的海水眼看就要淹没海滩边的解放军烈士庙，但当海水淹至“英烈廿七君”神龛的底座时，却神奇地停止上涨，不久便退潮了。解放军烈士的神灵同样也会“惩罚”那些对其不敬的人：(一)、新的解放军烈士庙建好后，镇里的干部曾以“违章建筑”的名义将庙中建筑拆去一部分，据曾恨说，其中一个来拆的人，其儿子当时就生病住院了，而其中另一个来拆的人，之后不久便没有了工作，前一段时间在酒店中被人打死了，而庙里那些老人则说的更“玄乎”：“当初那些拆庙的人，现在大多都不在了”。(二)、2001年左右，村里的干部曾将解放军烈士庙围起来卖门票(起先是40元，最后降到25元)，但卖门票的钱并没有给庙里，而且，凭票进入的规定一实施，来庙里的人就大大减少了。据曾恨说，不久这位干部便吐血吐得很厉害，其害怕了，赶快到解放军烈士庙来祈求，“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让我回家就好”。
景军在《神堂记忆》中叙述了这么一个故事：村庄中的孔家人重建孔庙后，为了把家族典礼改造为公共活动，孔家人决定扩大来孔庙祭拜的人群的范围：孔庙不仅向孔家人开放，而且向村中的外姓人，甚至远道而来的陌生人开放。但祭拜人数的增加却导致了大家对祭拜对象看法的不一致——孔家人把孔子当成祖先对待，外人却把他当成一个神祗。持两种不同观点的信徒难免发生矛盾，这在孔庙仪式中表现得特别明显。[4]解放军烈士庙的信徒人数的增加，同样也导致了信徒对供奉对象诠释的多元化。一开始，解放军烈士庙只是一个对解放军烈士进行感恩的场所，但逐渐地，信徒们就把解放军烈士塑造成为了神灵，来祈福(事业、学业、生育、婚姻、健康、平安等方面)的人逐渐增多，求签和掷杯也在解放军烈士庙出现。有学者已经发现，解放军烈士庙香火最盛时是春节，而不是烈士牺牲的纪念日。[5]但和孔家人不同的是，“宫主”曾恨并不排斥这种把供奉对象“神灵化”的做法，甚至，曾恨自己也在努力地将解放军烈士“神灵化”(比如她逢人便宣传解放军烈士神灵的“灵验”事迹)，因为这是为解放军烈士庙争取生存空间的一个重要手段。解放军烈士庙没有“地产证”，属于“违章建筑”，处于“不合法”的地位，只有吸引大批群众来敬拜，才能使解放军烈士庙具有不被政府拆迁的理由。而解放军烈士庙又是一座“新”庙，要想快速地增加敬拜的人数，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宣传该庙供奉对象的“灵验”，将该庙供奉对象“神灵化”。正因为“宫主”曾恨能容纳把解放军烈士当作神祗的观点，解放军烈士庙才不致出现“原教旨”和“新教旨”之间的矛盾。
四、上层精英的态度：
一个民间信仰要在当地“立足”，需要有大批普通百姓来敬拜，但同样少不了上层精英的支持。因此，了解各种精英对解放军烈士庙的支持程度，是很有必要的。
(一) 部队：
部队对于解放军烈士庙的解读，和普通百姓又有所不同，部队不是把解放军烈士庙看做一个感恩或祈福的场所，而是将其视为一个加强官兵思想政治教育的基地、一个拥军的模范场所。如当地驻军新兵入伍、老兵退伍、党员宣誓等仪式，都常常在解放军烈士庙举行。又如在9月17日(公历)、七一、八一时，不少部队都会组织大批官兵来此缅怀先烈。
在部队看来，解放军烈士庙所起的作用是相当正面的，因此，部队也给予了解放军烈士庙相当多的支持：1、部队领导来访，为解放军烈士庙题词或在庙中留影，这些不仅增加了庙宇的知名度，还能起到建立庙宇“合法性”的作用;2、不少部队以集体的名义向解放军烈士庙捐赠钱财、牌匾、石碑甚至建筑物;3、2005年9月，台风来袭，潮水上涌，将海底的沙砾都卷上了岸，在庙前堆起有半人高，曾恨给当地驻军挂了个电话，教导员马上派来了一个排的战士来清理;4、某部队经常接曾恨去部队的医院免费进行身体检查。
(二) 当地政府：
和部队相比，当地政府对于解放军烈士庙则显得不是那么支持，这是和当地政府对解放军烈士庙矛盾的定位相关的。
由于庙中供奉的是解放军烈士，此庙便具有爱国主义教育的正面意义，而且，此庙宏大壮美，具有一定的旅游价值，因此，当地政府给予了解放军烈士庙一定程度的支持。2002年，惠安县县委、惠安县人民政府授予了解放军烈士庙“惠安县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称号。当地民政局给予解放军烈士庙的补助总共达到4.5万元。
但是，当地政府对于解放军烈士庙很多时候也持否定态度。当地政府否定解放军烈士庙的原因有两点：1、迷信。有学者指出，“现代性”的国家往往推崇“科学”和“理性”的意识形态，民间宗教活动常被视为妨碍国家富强的“不良风俗”和“迷信”，“解构”迷信经常成为“建构”政权合法性的重要一环。[6]一些当地政府官员就曾对曾恨建解放军烈士庙提出质疑：“你这个人有钱不享受，搞这个名堂干什么?建庙是搞迷信活动，政府是不允许的。”曾恨搬出了江泽民在电视里的讲话，来回应这些政府领导，“江泽民主席在电视里讲了，要我们不能忘记革命烈士的功绩，我给解放军建庙就是要纪念革命烈士!”曾恨后来又立了一座石碑，来回应“迷信”之说：“官兵奋战壮成仁，同志于今成大人，塑像奉香非迷信，翻身群众敬功臣。”2、不利于经济利益。以往的海滩，是湿潮的泥泞地带，除了捕鱼者，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因此，以往那座盖在海滩边的小庙，政府也没多加干涉。但改革开放后，海滩突然成了寸土寸金之地，别墅、度假村、酒店都以“海”为贵，因此，在当地政府眼中，海滩地带自然成了“摇钱树”。1993年，曾恨到当地政府申请建庙时，政府官员首先提出，“交地皮费100万”，曾恨好说歹说，政府才勉强同意，“先欠着，以后补上”，但之后的十几年，政府数次以没有“地产证”、属于“违章建筑”的理由来拆庙，拆得最厉害的一次是2004年，当时解放军烈士庙旁边准备建一个五星级的酒店，镇里的干部将原来的山门、花坛及正在建的新庙堂(当时建了一半，已花费30余万元)都拆去。曾恨以如下“弱者的武器”，来对付当地政府的拆迁行为：(1)、向官员说明解放军烈士庙有众多百姓来敬拜，以此表明拆迁行为“不得人心”;(2)、以其他精英的支持来对抗拆迁，如把各部队首长的留影、题词放在显眼位置，有一次，政府官员差点要把烈士纪念碑拆掉，看到纪念碑背面叶飞的题词，才没有继续拆毁的行为，又如接受企业家的捐款，“你拆多少我再建起来”，再如借助记者们在各大媒体上的宣传，给政府官员的拆毁行为形成舆论压力;(3)、用解放军烈士神灵“惩罚”拆迁者的灵验故事(见文章第四部分所述)，给当地政府官员形成心理压力。当地政府和曾恨在拆迁问题上进行了多次博弈，目前，当地政府基本默许了解放军烈士庙的存在，虽然曾恨仍然没把“地皮费”交上。
(三) 经济精英和文化精英：
解放军烈士庙的“生存”，得到了不少经济精英和文化精英的支持。
曾恨自己仅有6万多元的储蓄，后来还被人骗走，因此解放军烈士庙能有今日之规模，经济精英功不可没，在庙中可以看到，1万元以上的捐赠不在少数，某企业家还捐赠了20万元作为新庙堂的建设费用，另外，曾恨当初请名匠打造石料时(此庙用了大量石料，而这也是崇武建筑的特色)，该石匠听完曾恨的叙述，仅是象征性地收取了一些材料费。
1997年，女作家北北对曾恨进行了五天的细致采访，回去后其写了《崇武海边的一曲绝唱》等多篇报道，这是首次有媒体对解放军烈士庙进行关注，之后媒体对于解放军烈士庙的宣传，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目前已有十多家刊物登载了解放军烈士庙的相关故事，其中甚至还有台湾的报刊，这些都让解放军烈士庙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当地文人还帮助曾恨将各刊物的相关报道汇编成书，名为《壮哉廿七君》，每当有人来采访曾恨，其便让对方先看此书以了解解放军烈士庙的概况，由于曾恨普通话说不是很流利，此书便在采访者和曾恨之间起了沟通桥梁的作用，这就使解放军烈士庙能够得到更好的宣传。
五、崇武的众神
写解放军烈士庙，不能不提到“和寮公”庙。这是因为解放军烈士庙自建立起，就和“和寮公”庙并行不悖地共存着：1949年，百姓们在海滩上建起了解放军烈士庙，此时“和寮公”庙就在其不远处，而到了1993年，新的解放军烈士庙更是和新的“和寮公”庙紧挨着建了起来，据曾恨说，这两座庙没有谁主谁副之分(但由于“和寮公”“年纪”更大，因此解放军烈士要搬到其旁边“居住”需经过其“同意”)，敬拜者来烧香上供品时都是去两个庙“拜拜”，不会只拜这个庙而不拜那个庙。解放军烈士庙之所以和“和寮公”庙紧挨着，是出于以下考虑：1993年曾恨准备修建新的解放军烈士庙时，势单力孤，因此她便和老人会及“和寮公”庙筹建组合作，大家合力来修建这两座庙，而且，“和寮公”庙供奉的是戚继光部下，他们是抗倭英雄，他们和解放军战士一样都是报国为民的军人，建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做起来自然会较顺利”。其实，解放军烈士庙能和“和寮公”庙紧挨着建立，真正的原因是这样做不违背当地百姓关于神灵的看法：当地百姓对神灵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多神共存”观，如大年初一是当地百姓去“拜拜”的重要日子，但是这一天，百姓们不会只拜一家而不拜其它家，这样很容易得罪神灵，为了保险起见，大家便会把镇里主要的神灵(如妈祖、关帝、和寮公、解放军烈士等)都拜过，多拜一家就多一分被庇护的可能。正是因为当地百姓持“多神共存”的观点，解放军烈士庙才能和“和寮公”庙如此和谐地共存着。
但是，基督教来到崇武之后，多少打破了“多神共存”的格局。崇武镇信基督教的人数大约为2千多，基督教持“一神论”，即只有耶稣才是神，其他的都是“假神”，因此，崇武镇上的基督教徒入教之后，便不再去信奉妈祖、关帝、和寮公、解放军烈士等神灵。基督教来到崇武，改变的不仅是一部分百姓的崇拜对象，更多少改变了当地文化的内在逻辑。
六、结论
从以上可以看出，“解放军烈士”能在崇武成为一个民间信仰，是一个“合力”的过程。解放军烈士庙首先是作为曾恨等人对解放军烈士进行感恩的场所，后来经过庙宇的翻新和“灵验”事迹的宣传，解放军烈士在百姓们心中成为了“灵验”的神灵，因此解放军烈士庙又成为了百姓们祈福的场所。而在军队看来，解放军烈士庙是一个加强官兵思想政治教育的基地、一个拥军的模范场所。当地政府对待解放军烈士庙的态度是复杂的，其既肯定解放军烈士庙具有爱国主义教育的正面意义，又怀疑解放军烈士庙有迷信的色彩，而且认为解放军烈士庙阻碍了海滩边的经济发展。“解放军烈士”只有在众多阶层的支持下才可能成为一个地方性的民间信仰，但同时必须付出被不同阶层赋予多种诠释的代价。另外，当地百姓对于民间信仰持“多神共存”的观点，这为“解放军烈士”信仰的生成提供了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
注释：
[1][美]韩森：《变迁之神：南宋时期的民间信仰》，包伟民译，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5页。
[2][美]韩森：《变迁之神：南宋时期的民间信仰》，包伟民译，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9页。
[3][美]韩森：《变迁之神：南宋时期的民间信仰》，包伟民译，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8页。
[4]景军：《神堂记忆》，http://www.tsinghua.edu.cn/docsn ... shentang/temple.htm
[5]习五一：《当代社会民间信仰的一个雏形——考察福建省崇武镇的解放军烈士庙》，《世界宗教文化》2006年第1期。
[6]潘淑华：《“建构”政权，“解构”迷信?》，郑振满、陈春声主编《民间信仰与社会空间》，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版，第108页。
写于2008.12
【本文删改后刊于《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5)】
文章来源：民俗学博客—耿羽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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