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群

从来不组织训练号召，而是自发自学自办。一小村能拉出一小队秧歌，一大村是一支秧歌大队，一乡有人才荟萃的乡队，县城里是百队闹春，秧歌扭得满城人如秧苗一般水淋淋悸动而撩逗着人人。在扭中，充分突现人体最美的部位，人的身样才真正解放了。在扭中，尽情展示面貌的无比生动，人的五官才真正饱含浓情。陇东秧歌，在全国大赛中紧紧揪住国人情愫，魅力便如此。
    女子们细细的腰身，今日更细了，恰到好处的健美部位成熟了。高高的个子，不浓妆艳抹，不穿金着银，而是鲜艳的一律的红衣袄、绿色裤，或军装，或工装，或西装。无论穿什么，只要十人一样，就成了美的集合；无论脚大小，只要十双鞋一样，美就在脚下诞生。我们无法写出这扭动的美、运动的美、裸露的美使人失魂落魄的震颤，只能记下他们的动作。走十字是基本功夫，脚手腰脖同时一左一前，一右一后，左边下，前边上，右边下，后边上。脚踏着十字，腰步整个拧成十字，秀美黑发也扭成十字，五官背影同样扭成十字。双脚双手腰部胸部悠悠的含蓄成十字，猛然抬头，双手大弧度向左向右夸张。百人扭，前后看如一人扭，侧面看如两人扭，而百人如一母所生。手中彩绸飘飘舞起来，甩起来，环起来，无论甩什么，全是一条线，一个圆，一种声音。
    秧歌，装扮着工农兵，老汉老婆，学生教师，医生工程师，还有陇东女性传统装束，还有古典西洋装束，有现代各民族装束；所有劳动人民的形象，进入了美的世界；整个美的扭动，说明劳动人民创造了美。一年四季大苦而不大美，唯有此时才是展示美的汛期。   
   指挥者是十八九岁的女子，正含苞待放，将军般的威严中掩饰不住纯情，口衔哨子，响响亮亮吹整整一天，也倒着走一天，哨音指挥看一切，双手交叉合拢引导着动作变幻，双队散百米二十米一米，走八字，走单队双队，走圆圈走棱形，全是那弱女子轻轻一绕彩旗，队伍大动队容丝纹不乱。一律的贴身新衣包裹着身体，使衣裤无一点多余部分，圆圆浑浑的，又是婷婷袅袅的，人人出落得达到极致。前躬后背左下右上，仰头伸腹突腰展腿 ，加上双脚的秀美，把人体相貌美全部奉献给春天了。
   最美处还在脚上，那脚灵秀巧慧极了，动作千变万变，全要脚下变出来。旅人正路过，或欢宴毕，突然见人海里闪出一大片开阔地面，农家秧歌来了，惊诧此村有此一律的百位二八女子，个个是美人。人人不信，都说是聘请的。平时不美的村姑此时美了，在最繁华处非扭一小时不可，使整个人流停下车辆停下看个仔细。各单位的秧歌出来了，但总比不过工厂的。纺织啤酒二轻厂的厂名灿灿发光的披在少男少女身上，似乎企业里全是少女配少男。女子们一律是牛仔妆，一律的白皮鞋；一队是黑色健美服，一律的大红皮鞋，白袜子；一队是传统妆，一律的黑布鞋；一队是西妆，一律的黑皮鞋。还有红布鞋绿布鞋花布鞋运动鞋。高跟鞋最多，十里长街扭遍扭成了百里，穿高跟鞋扭百里路受得了?受得了!美在扭中，在高跟鞋创造的美中。
   秧歌，秧之歌，陇东不插秧，却用劳动的美感染秧苗创造丰收，人便成了秧。扭啊扭，满城因扭秧歌，社火不敢冒失进城。它一再提醒人们：陇东人、陇东女子最潇洒最美丽最动人最文静动作最端庄细腻人最贤淑时是扭秧歌，陇东人也能富贵豪华时也是扭秧歌，这和即将出场的粗犷雄浑威武的社火形成强烈反差，千 百年前兴起时，先祖就发现了对比美学的妙处。
    扭啊扭，整个山村在扭，山路在扭，树在扭，风在扭，眸在扭，心在扭。上了镇，镇在扭，集市在扭；进了城，大楼在扭，街道在扭，工厂机关在扭，文化体育在扭，美貌美身段在扭，心扉心律情怀在扭，春心在扭，春情在扭，胸脯在扭大腿在扭，背影在扭发髻也在扭。扭，才能充分显示陇东人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的人种发祥地之一。
    扭到高潮处，不再是青年人的专利。中年男女老年男女就情不自禁地参与了，一旦打扮起来，更添说不出的风韵；陇东人老了才会理解美，青年时反倒挥霍了美。此时，谁能说汉族陇人不能歌善舞。扭秧歌闹正月是陇人能歌善舞的大表露。谁说陇人是不重运动之人民，他们的运动是超过迪斯科摇摆舞，即大众化又脱了俗，雅人乐意欣赏的大雅兼大俗的运动。他们的欢乐不在小小厅室和霓虹灯下，而在大街小巷大村大庄，在天地之间在干人万人眼前，明明亮亮扬眉吐气的且舞且扭，叫你看就看个美，看个够，牢牢记住你喜欢的某个面孔某个身段。陇东秧歌，真正是进入炉火纯青雅俗共赏境地的美之运动。许多美的舞美的运动，只可雅不能俗，只能俗不能雅，只能在小小空间流行，不能获得解放走进人民大众之中!                                                        1992.2.19.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