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群

乡下人的游另是一番情趣：年初三开始，全家就为游正月十六作准备，男人备足牛羊饲草，女人忙新人新衣，有病者抓紧求医吃药，盖房挖窑者赶在游前竣工。吃的东西更早准备，炸油食，包包子，选易带不馊之物，四处自夸张罗传扬。   
   第一个去处是集镇，那是乡下人的首都啊!不去那里心中如今年白过了一般空落一般酸楚。要去是不易的，山旮旯里人要下  坡上梁爬沟翻山越岭，上了塬再走几十里。平时忙地里忙家里看娃娃敬老人，今日得到“大赦”，地里不管，家里放下，娃娃抱上老人扶上，倾家外游，管他日子与庄稼；麦根在地里扎着，过活在家里锁着，大群绵羊今日例外添足麦草，牛缰绳拴牢，槽加高；鸡猪今日过节，全是加量粮颗麦麸；狗拴在大门口，放几个馍馍。人满意，牲灵也要满意。为这一切准备，鸡叫起身，忙到十点完成还算快。大人打扮娃娃，棉鞋夹脚总穿不上，给老人洗发理发剃须，然后打扮自己，一年未穿的衣服今日穿了，若无新罩衣，夏妆花衬衣罩上也行，有的棉皮鞋新，袜子却破，干脆赤脚登鞋走了。
    三四十里路，拖拉机、摩托车、自行车不能用，今日路上全是人，谁也不躲，躲也无处躲；街上到处是人，车子无处寄放。行孝的儿女只能用架子车拉上久病的老人，老人默默地看着半年未  见的乡亲和山景原貌，目光中充满忧患满足与放心，脸上笑笑的。  娃娃们围车一圈推着，老人叫娃娃坐，娃娃稍坐便跳下来，今日走路才对，其实谁也未讲。平日懒散今日不懒，平时腿不好难行路的人，今日格外来劲，速度与好人一样。美丽健康潇洒的青年男女们，才风光美了，大步大步超过人群，回头笑一笑，满路是羡慕人家身样貌相穿着出奇的目光，少不了“他妈怎么养的”赞叹。之字路上，长岭上，慢坡上，平原上，全是人流，从一个一个自然村流向集镇，一幅巨大的气势恢宏的运动图!
    离镇越近，人流越慢，甩手跨步的弧度一样大，看见镇了，平时十分钟可到今日须一小时。惜时如金的农人，今日不焦急不烦燥，耐下性子，卸下负担一步一步跟人走。平时跟在人后安分守己是没出息，今日却心安理得，生产营生不顾了，牛羊有吃的，全家大小在身边，人人都误工，操什么心?平时谁本事再大，能把一家七八人集合一起观赏人生天地之风景呢?
    集镇只是一条街，东门进西门出，就是游的内容。西下东上的一样多，造成对面拥挤无法相让的阵势，往哪里让?左右是人，东上的为躲总不能掉头，西下吧!于是，常常就站在原地大半天，久久看着几十人的面孔衣着，听着几十人的家常欢乐，万人千人就看不到了。十点进东门，天黑到达西门就是万幸。好多人进不了街道．在街外的村子里转大半天，但一定要冲进去一次。架子车停在街外路上村里，老人看着快快而过的人，拿出食物嚅嚅嚼着，咳嗽着。老人等久了还未进镇，天黑怕冷，于是这么就拉回去了。著名剧团大唱秦腔，今日要唱两本还有加演，戏院里人如楔一样丝纹不动，进去的不动，进不去的也不动。声音是关不住的，板路唱腔被四面十几个喇叭送往三五里空间，架子车上的老人闭起眼睛，倒也享足了耳福。还有流行音乐广为传播，青年人进不了镇可听唱过瘾。
    游去来?游去来!游美了?游美了!尖腔老腔沙哑腔这么问着，透出一种整体的满足。往回走，天已黑，速度和来时一样，虽然热家热土等待着主人，总要一步三回头，还觉得没游美。千百个小村门几千个家庭无人看管，数十万人在路上在街上，但却不丢东西，小偷也游去了。参与乡游的人，少说走路百里；数万人集体比赛，难得的体育项目；农人重要的不是腿脚的运动，而是心理意识观念饱尝了游中的心理飘逸！
1991年7月29日早于泾川207村                                                                              
2010.4.20. 于彬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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